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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孤独 ...

  •   (一)
      9月11日上午,我带着我的石膏腿出院了。
      杨柳和孟雪飞这天都没有上班,一起把我接回了家。陈康大概知道杨柳父母来,也跑来了。山脚下的房子,这天前所未有的热闹。而我像个废物一般,只能坐在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听他们说话。我感觉我这辈子真的太废物了。大学没考上还把自己弄病了,病就病吧,还病得娇贵,啥也不能干,劳累父母。现在还来连累杨柳,顺带把孟雪飞也连累上了。我真是……霉起了冬瓜灰。
      最开心的应属小草芽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明朗而欢快。
      “吃饭了。”我听到杨母的声音在招呼大家。
      “杨柳,你去把依依背下来。”孟雪飞的声音响起。
      “背啥子背,打点饭菜给她拿上去就可以了,下来也不嫌丢人。”杨母的声音。
      “妈!”是杨柳抗议的声音。
      “陈康,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杨母有些报歉地说道。
      “阿姨见外了。”陈康客气地回应。
      “还是我去扶她下来吧!”孟雪飞的声音响起,然后是她上楼的声音。
      接着又有人上楼,那是杨柳的脚步声。我闭上眼睛装睡,随后房间门被打开,有人走到我床前。
      “别装了,起来吃饭!”孟雪飞道。我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我实在猜不透她。杨柳走进来,孟雪飞便道:“你背她吧!我下楼了。”说完转身出了门。她现在有人撑腰了,脾气也上来了。
      “依依,起来。我们去吃饭。”杨柳扶起了我。
      “我不饿,也不想吃。”我蔫蔫地说,坐在床上没打算下床。
      “那下去和陈康打个招呼,人家帮我们不少,不见不礼貌。下去了坐沙发上看电视也好。总待房间里,也会闷。”杨柳不再劝我吃东西,劝我下楼。
      “好。”我应道。杨柳一把将我抱起来,下楼去。杨父和陈康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草芽在茶几旁的地上拿着白小喵的玩具和它一起玩。
      “柳依依,好久不见!”陈康见到我们下楼,站起来乐呵呵地招呼。
      “陈医生,你好!”我回应道。杨父听到我们说话瞟我了一眼,继续盯着电视看。
      杨柳将我挨着草芽放下,找了个凳子来给我垫伤腿。陈康走过来,看我脸色,疑惑地问:“不是才出院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这两天只吃了一碗粥。你等下,帮我个忙。”杨柳说着进了书房。
      “怎么回事?”陈康问我。
      “没事。就是不饿,不想吃。勉强吃点就吐了。我也不想。”我无所谓地笑笑。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又看了一下忙着端碗端菜的孟雪飞和杨母,没再问下去。
      “你帮我插下针,我弄不了,只会拔。”杨柳从书房拿出了输液瓶和针管用具。陈康用杨柳拿出的东西,帮我打好点滴,嘴里却对他说道:“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吃饭的,不吃早晚还得进医院。”
      “可是她一吃就吐,我现在都不敢劝她吃了。”杨柳一筹莫展。
      “还是要试着吃的。”陈康调着点滴的速度说。
      (二)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吃了不吐吗?”孟雪飞听到陈康的话,停下来问。她在杨柳面前,总是会很关心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有时候我在想,她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自己也改不了。
      “这个嘛,可以试试做她喜欢的菜。”陈康说。
      “她自己点的菜,都是她喜欢的,吃了也吐了。”杨柳说。
      “买的啊?”陈康见杨柳点头,用右手食指按着太阳穴,然后说:“或许可以试试家里做的菜。最好是喜欢又很久没有吃过的。”
      “喜欢又很久没有吃过的?”孟雪飞犯难,陈康点头。
      杨柳却说:“我知道了,下午我去买食材。”我都不知道哪样是我喜欢又很久没有吃过的。
      “还在说什么!快点过来吃了。”杨母坐在餐桌边不耐烦地喊,“一个二个,三催四请!”话音落下,可能又觉得陈康在说这话有点失礼,连忙对陈康招呼:“陈康,阿姨不是说你啊,你快来坐下吃。”
      “阿姨哪儿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哈。”陈康走过去接了杨母递过的饭碗坐下就开吃,化解了尴尬。
      杨母过来牵草芽看杨父没有动,便冲着他冒火:“死老头子,你要吃饭还是吃电视?”然后又对着孟雪飞温柔道:“飞飞,吃饭。不管他们了。”杨父这才慢慢起来走向餐桌。
      “你去吃吧,不用管我。”我推杨柳。他点头,走到陈康旁坐下。
      我看着他们一桌,竟有些羡慕,有些心酸,深深地孤独感包围着我。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家人吃饭了,我们家再也没办法围在一起吃饭了。不知道这么久没有联络,父亲和弟弟的气,消了没有?
      我,好像突然有些想家了。眼里雾气聚集,我赶紧回头看电视。电视里放了什么我没有看进去。心中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我要用什么办法离开这里?
      而我万万没想到,真正的离开,是要等到那一场大雪之后。
      (三)
      午饭过后,陈康等我点滴打完给我拔了针,然后和杨柳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杨柳进来时,看到我精神似乎好了些,问我要不要到院子里坐坐,我摇头看向院子——栀子花早已落幕,凌霄开得虽不似往日繁盛不过也还有不少的花,同时花藤上挂了些像四季豆一样的种荚。经过一夏的雨水和阳光,花藤的节点间生出许多气根来。
      杨柳看我望着院子发呆,便说:“改天我从花店里拉些开了的花儿回来,这样院子就有颜色了。”
      “不用。现在我也打理不了。”我轻叹了口气,拿起茶几下面放的绘画册,翻起来。一页一页,都是那段美好的时光,和当时甜蜜蜜的等待。翻到有画的最后一页,我才发现我好久都没有再画了。真正,彼一时,此一时。我合上画册,还放到原来的地方。对杨柳说:“扶我上楼好吗?”
      “不多坐会儿?”杨柳问。
      “还是躺着吧。”我说。客厅里,我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与这里格格不入。逃避,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是的,我想逃。逃离这个客厅,逃离这个房子,逃离这座城。我想像驼鸟一样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不看,不听,不想。
      杨柳要抱我,我要他扶着。扶着跳了几阶楼梯,看我实在吃力,还是将我抱了上去。
      “你下去吧!我睡一下。”看杨柳坐我旁边不走,我说道。语毕闭了眼。
      “好。有事喊一声。”杨柳掩了门下楼。
      傍晚时分,我被草芽叫醒。她同时叫醒的,还有杨柳。
      不知道杨柳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趴在我床边睡着了。
      “柳阿姨,杨叔叔,妈妈让我来喊你们准备下楼吃晚饭了。”草芽还叫着杨柳叔叔。她的话,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我和杨柳脸上。瞬间,我的泪又快要忍不住,杨柳也很难过愧疚。大人作的孽,却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委屈至此,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小草芽,真乖。你可以叫爸爸的。”我摸着草芽的头,含着泪说。
      “真的吗?叫了爸爸,爸爸不会赶我吗?”草芽似信非信地问。我点头,杨柳泪崩。
      “爸爸?”草芽试探地看着杨柳,怯怯地,很小声的叫了一下。
      “草芽,是爸爸不对,爸爸跟你说对不起。”杨柳将她抱在怀里。
      “爸爸!哇!——”小草芽终于大声叫出来,委屈终于得到释放,痛哭出声。
      杨柳抱紧了他应着,泪流满面。
      我仰头把眼里的泪倒回去,余光从半开的门瞥见孟雪飞抹泪转身下楼的背影。
      (四)
      她既然如此痛苦,为何还非要把我绑在这里?我真的想不通。真的仅仅是因为要抓住杨柳,所以才留住我?或者基于报复心理,看我痛苦她才能感到快乐?
      我完全想不清楚,如同我想不到逃离的办法。
      “醒了就快点下来,磨磨叽叽干啥子啊!”杨母在楼下不耐烦的喊,她总是急躁得很。
      我赶紧起身跳去洗手间把自己整理好,再将湿毛巾递给杨柳,要他自己擦擦也给草芽擦擦。打理干净后,他将我抱下楼直接放到餐桌边的椅子上,再去帮忙拿碗筷添饭摆筷子。草芽坐在我右边,安静地等着。我们两个像大小两尊木雕,杵在座位上发呆。可能怕杨母再唠叨,杨柳的父亲这次没等到叫他就提前关了电视,自己过来坐在草芽右边的正位等着,于是木雕变成了三个。
      孟雪飞、杨柳、杨母端着菜出来时,惊扰了三尊木雕放空的眼神,我们各自正了正自己的身子以示尊重。他们瞟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将菜摆好纷纷落坐。我和草芽坐在靠书房的一面,杨父坐在上位,杨母坐在他对座我的左边。孟雪飞本来要杨母坐在杨父的左边,杨母说不兴这个坐最外面也方便并不换座。孟雪飞见她坚持,便和杨柳分别坐了草芽与我的对面。
      一张六位的餐桌,刚好坐满。
      “吃吧!”杨母坐下命令,其他人便开动,我却望着杨母最后放到我面前的那一盘粉蒸肉发呆。
      这确实是一道我喜欢又很久没有吃到过的菜。大概杨柳是从我写的那些东西里面了解到的吧。粉蒸肉是母亲最拿手的一道菜,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当年上学的时候,每逢放假母亲总会做给我吃,我总是吃着赞不绝口。母亲做的粉蒸肉,与外面餐馆里的是不同的。它的底料是菠萝粒,最下面一整片横切菠萝,倒扣在盘子里是,那整片菠萝便在最上面,成为一朵花的模样。而菠萝的汁流进肉里,吃起来口感便会清甜不腻。眼前的这盘粉蒸肉,也顶着一片菠萝片花朵。
      “依依,试试。”杨柳见看着我说。
      “你做的?”我问。
      “我妈做的,我只是将你写的大概做法告诉了她。”杨柳说。
      我听杨柳这么说,有些微讶,看向他母亲。杨母并不看我,只是说道:“我按他说的做的,好不好吃我不晓得,但是你必须得给我吃了!饿死了你不要紧,我只是怕你死了我儿子发疯!我儿子发疯了,飞飞和草芽怎么办?”
      “妈~”杨柳轻喊。我用手搭在他手臂上,阻止他继续,说:“我吃。”我抬了筷子去夹菠萝粒和肉,其他人停下看我反应,连草芽也看着我。杨柳担忧地说:“要是吃不下,别强吞。”
      我将菜放进嘴里,那熟悉的清甜和柔软在口中散开,就像一滴水彩颜料掉进了水里迅速扩大面积,又像初升的朝阳照亮大地铺开千里晨光。我仿佛看见当年笑着问我的母亲的脸,那是一张充满期待又温暖的脸,她在问我:“好吃吗?”得到肯定答复后那张脸上写满了成就感,因满足而幸福。
      母亲,你在哪边还好吗?一念至此,泪扑簌簌滚落下来掉在碗里。又惊觉场合不对,赶紧用衣袖擦起来。我的举动把他们都吓着了,却又不知要如何劝我,便干看着。
      “柳阿姨,不好吃吗?”草芽问道。杨柳连忙拿了垃圾桶起来,准备给我吐。
      “好吃。”我将嘴里的菜吞下后说,“是太好吃了,阿姨就高兴得哭了。”杨柳见我没吐,这才放下垃圾桶,其他人跟着松了口气。
      “好吃就多吃点。”杨柳给我夹了一些放到我碗里,看着我,等我吃。我依言再吃,没有吐。这让杨柳高兴得不得了,又给我夹了许多堆在我碗里要我吃。我缓缓地吃了,吃着吃着,想起关于母亲往事,这使我泣不成声。
      “吃个饭哭成这个样子,真是晦气!”杨柳母亲看着我的样子,将筷子啪一声丢在桌子上。杨父被她这么一丢吓了一跳,看看没事又继续吃自己的。
      杨柳却高兴地笑着夹了菜放她碗里,然后将筷子拿起来放她手里说:“谢谢老妈!你也多吃!”
      “哼!”杨母狠狠地送了一块肉到嘴里吃了,不再理杨柳。
      孟雪飞见硝烟扑灭,也自顾吃起来。
      (五)
      从那天开始,孟雪飞和草芽真的搬来住了。她们母女就住原来草芽住的房间,而杨柳父母则住他的房间,杨柳被赶到了书房睡沙发。
      从那天开始,餐桌上便隔三岔五的出现菠萝粉蒸肉。
      渐渐的,我的饮食变得正常,而我的话却越来越少了。我确实是个遇到事情就闷起来的人。
      从那天开始,我过上了全天不出院门的封闭生活。杨柳这次和大家的想法一致:不让我出门。
      白天,杨柳和孟雪飞都去上班,草芽也去上学,杨母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一刻也闲不下来,杨父要么去院里站站要么看电视。我们彼此无话。大多数时候,我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发呆。
      以前,我和杨柳一起住的时候,即使成天在家里等他都不觉得孤单。如今我腿脚不便,什么事也做不了,如同废人,在一屋子人的房子里反倒像个孤魂。
      周日上午,杨柳拉了十几株桂花和两株三角梅回来,桂花放在院墙边的栀子花旁,三角梅种在了院角。此时已近中秋,买回来的桂花都在开着,香味整日不绝,这使杨柳母亲也很满意。三角梅是一株是大红色,一株洋红色,枝条伸展开来差不多两米。二楼露台的花坛,我插的凌霄死了一些,他又弄了些草花来种在空缺处。他种的时候草芽在旁边帮他拿花苗,我坐在石桌边看着他们种。
      下午,陈康送轮椅过来的时候,看到杨柳和草芽一身泥土,两手又脏又黑。
      “你们玩上档次了哟!”陈康笑道。
      “拿来了吗?”杨柳不理会陈康的嘲笑,问道。
      “在楼下呢,现在要试吗?”陈康说。
      “我去洗个手。草芽,你也去洗。”杨柳拉了草芽一起进了屋。
      “腿还痛吗?”陈康坐在我对面问。
      “不痛了。你拿什么来了?”我问他。
      陈康说:“轮椅啊,给你拿的。杨柳说,有轮椅你白天可以自己在院里转转。”
      看着种得七七八八的花坛,他叹道:“他真是为了你什么事都做啊!他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的。”然后话锋一转,八卦道:“你们……现在这样怎么打算?”
      “我打算走,你可以帮我吗?”
      或许,陈康可以把我带出这个房子。
      (六)
      “这我可不敢,命还是比较重要的。”陈康笑。
      “知道就好。”杨柳走了出来,沉着脸对我说:“你想都别想!你发过誓的!”语毕一把将我抱了下楼,放在陈康带来的轮椅上。
      “怎么用?指导一下。”杨柳对跟在身后的陈康说。
      陈康推着我从檐下到院子里演示了一下,特别重复了檐下到院子的小斜坡的操作。完事了要我自己操作给他看,我便在院子里试走了几圈。草芽看着好玩,嚷着她也要坐。被杨母喝斥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准坐!”回身迁怒客厅里看枪战电视剧的杨父,拿起遥控给他关了。杨父一脸无奈,孟雪飞从厨房出来又给他打开,他脸色才好看一点。
      “这轮椅还有刹车呢!”孟雪飞看我在斜坡上停住,惊奇道。
      “没刹车,像这样的情况病人不是惨了。”陈康失笑。
      “那倒也是。”孟雪飞点头。“这下能出院子应该就没那么闷了。”
      “我腿已经不痛了,要不下午载我去拆石膏吧。”我对孟雪飞道,在杨柳面前她总是对我温和些,或许可以答应。孟雪飞立即拒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行!”
      我计划失败。
      杨柳瞪了我一眼,铁青着脸转身进了屋。
      陈康指着我道:“你啊你!”跟着进去了。
      “喂喂喂!不要激动!”陈康的声音响起,杨柳又像龙卷风一样从屋子里出来,只是手里拿了把水果刀!他冲到我面前,把水果刀柄放在我手里说:“你不是想我不得好死吗?来,你现在把我捅了,咱们都不苦恼了,一了百了!你既然发过誓的都不算,我也不管了!来,你捅我!我们直接点!”
      草芽一见杨柳这样吓得尖叫,孟雪飞赶紧抱住了她,杨父杨母听得动静跑出来,陈康一把将刀子夺了连称“好险”。我被杨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
      这个爱我的男人,现在如此痛苦地跪在我面前哭着,是我逼的么?
      我伸手抚向了他的头发。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根弦崩久了,说不定就断了。杨柳已经被逼疯了。父母,孟雪飞,女儿,事件的中心,他也是个罪人。可这些他都可以顶得住,唯有自己爱的人柳依依也在逼他,他便再也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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