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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得失 ...

  •   端王被龙武卫架出宫门的时候口中还在不停地咒骂,众臣显然被吓得不轻,即使军士们纷纷将佩刀收回鞘中,他们也半晌说不出话来。
      肖珩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交谈声、走动声,甚至是寒风的呼啸声,直到苏简煜走到他跟前唤他名字,他才反应过来。苏简煜看上去很疲倦,但还是对肖珩挤出一个微笑,然而肖珩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回府吧,”苏简煜拢着手,“我自会解释。”
      肖珩没有答话,只是生硬地点点头,径自迈开步伐——苏简煜明白,肖珩不想与自己同行。苏简煜并不意外肖珩会有如此反应,他只是苦笑一声,随后在苏成蹊担忧的眼神中钻进了马车。
      待苏简煜的车马行至王府,便见威灵怒已经被拴在正门口,肖珩立于坐骑一旁,没有入府。苏简煜很是忐忑地靠近肖珩,对方却并无搭理他的意思。苏成蹊见状很是识趣地打发了一众还未散去的仆役,免得他们看笑话。
      苏简煜谨慎地开口道:“有话我们进了家门再说好吗?”
      “家门?”肖珩深吸一口气,“这是殿下的家门,与我肖润川何干?”
      “六郎——”苏简煜心中一沉,原本想好的安抚话语全部如鲠在喉,无法言语。
      “殿下不必如此唤我,我当不起。”肖珩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今时今日我才看清楚,其实殿下从未真正将我当成一个可以信任的体己之人,是我高估了自己在殿下心中的分量,自诩为殿下的夫君。到头来,我竟什么也不是。”
      “不是的,六郎——”苏简煜急得直摇头,然而他除了否认,竟毫无其他辩驳。
      “中宫和都统都是殿下的至亲,如此谋划让他们知晓,我尚且能够理解。”肖珩握紧拳头,不可抑制地提高音量,“可是钟士益,他一个外人竟也参与其中!殿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简煜完全被肖珩的怒气震住,不敢说一句话。
      “那就是,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知道你在玩命,而我——”肖珩一手握拳,在自己胸口用力捶打,咆哮道,“我竟然一!无!所!知!”
      “六——”苏简煜话到嘴边,眼泪却是先掉了下来。肖珩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自责神情,而后别扭地转过头去,眉头紧蹙不再言语。
      “我是,我是不想要你担心我——”苏简煜努力让自己的话语连贯,“我知道我、我不该瞒着你,可是我害怕,害怕万一失败了,会把你、把你也牵连进去。”
      “殿下说句实话,”肖珩因着苏简煜落泪而暂时消散些许的怒火此刻又被点燃,“殿下究竟是怕把我牵连进去,还是担心我会误事?”
      苏简煜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肖珩,眼泪夺眶而出:“你——我在你眼里,难道就、就这般不堪?!”
      肖珩一时语塞,他双手抱于胸前,再次陷入沉默。
      “我有我的考量,”苏简煜抚上肖珩的手臂,“你就不能、不能听我解释吗?”
      “解释又如何?”肖珩叹息道,借着侧身的动作很自然地甩掉了苏简煜的手,“殿下曾说,希望自己能真心换真心。可是殿下,珩把真心掏给了你,换来的却是这般境遇。就算把话说开了,你我之间怕也是回不去了。”
      “六郎?!”
      “殿下,我们不如——”肖珩欲言又止,咬咬牙后轻声道,“到此为止吧。”
      苏简煜踉跄地退后半步,却不慎踢到了王府门口的石阶边缘,直接滑倒在地。肖珩下意识地想去搀扶苏简煜,却被苏简煜打掉了伸过去的右手。
      “既然你意已决,”苏简煜双目紧闭,努力忍住眼泪,平复着自己的气息,“本王便不留你了。你走吧,别回头。”
      肖珩大抵也是没有预料到苏简煜会如此决绝地答应自己一时气愤的要求,因为在他说出这话的下一刻,自己也生出了三四分的懊悔。肖珩原以为苏简煜会挽留,眼下的局面是他着实未曾想象过的。
      肖珩怔在原地,苏简煜跌坐门口,二人保持沉默良久。最终肖珩心一横,直接跨步翻身上了马。苏简煜循着马蹄声望向肖珩,只是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他。
      “肖六!”苏简煜猛地站起身,就着大氅抹去眼泪,“你今日有本事走,你就永远都别回来!”
      肖珩闻言,挥动缰绳的双手略作迟疑——苏简煜明明不希望自己离开,可他偏偏就不肯服软认错,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行激将之法。难道苏简煜真的以为自己不敢走吗?肖珩不再犹豫,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勒动缰绳,威灵怒即刻奔腾而出,很快消失在了崇华大街上,留下苏简煜无言地靠在府门口的楠木柱上,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涌出。
      “主子——”全程站立一旁的苏成蹊终于忍不住上前搀扶住苏简煜,心疼不已。
      “肖六、肖六——”苏简煜哭得情难自抑,猛地咳嗽几声,“肖六这个骗子,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一辈子的啊——”
      苏简煜当夜便发了高烧,苏成蹊里外张罗打点,同时对王府仆役再三叮嘱,自今日起不允许在苏简煜面前提起肖珩此人,违者直接发卖出去。苏成蹊在夜暝轩守到后半夜,待到苏简煜烧退过后,这才回到自己屋里歇下。自苏简煜和肖珩交往开始,苏成蹊已有旬月未曾如此辛劳地照顾苏简煜,一时间竟是有些不适应。
      隔日待苏成蹊推门进入寝殿时,却发现苏简煜已经醒来。苏简煜倚靠在床榻上,面容憔悴,双眼红肿,见苏成蹊入内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主子,”苏成蹊扣着双手走到床榻边,“早膳已经备好了,您是过去吃还是?”
      “嗯,”苏简煜眨眨眼,叹了口气,“朝中尚有不少事情要处置,马虎不得。”
      苏成蹊很是意外:“您这烧才退,今日就要入宫?”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苏简煜苦笑道,“昨日正阳门之变不过是开始,往后只会比从前更加劳心劳力。区区风寒算不了什么,我顶得住。”
      “主子?”
      “你且宽心,”苏简煜边说着边开始穿戴起来,“也不是头一遭了。”
      ——
      眼下端王虽然已被控制,却并不意味着朝中局势就此平稳。苏简焜尚未正式继位,这段时日会出现权力真空,苏简煜需要借助正确的人来预防朝臣的围攻,为此他在用过早膳以后便匆匆入宫,请了章皇后一道参与朝议。
      为着给朝臣一个下马威,苏简煜特地命全禄撤走了所有的太师椅,又在御座旁加设一张稍小的座椅,架上薄纱屏风,作为章皇后的专座。
      “如今先帝崩逝,照理来说应由太子哥哥即刻继位。”苏简煜负手立于最靠近皇后的位置,面对众臣,“母后也合该被尊为皇太后,皇嫂也是名正言顺的中宫。”
      “殿下所言不无道理,”袁轼第一个接话,“只是殿下该如何解释昨日之举?”
      “袁卿何意?”苏简煜料到今日必会因着宫门之变有一番拉扯,他耐着性子,语气却很是强硬,“本王有何需要解释的吗?”
      “殿下昨日与宫门口生擒端王,又控制中枢众臣,”袁轼上前一步,咄咄逼人,“殿下此举分明是宫变!殿下将端王拘于宗正寺,试问端王所犯何罪,又该如何处置?殿下是打算交由三司会审,还是另有打算?”
      “袁卿倒是想得长远,”苏简煜冷笑一声,“本王尚未想过要如何追究皇叔,你倒是已经替本王忧心起来了,这究竟算是忠心呢还是僭越呢?”
      “袁尚书心直口快,为的都是朝廷,殿下莫怪。”方承宜挤到前排,相当自然地撞了一下袁轼示意他退后,“只是昨日众目睽睽,殿下若是不将此事解释清楚,恐怕会留下话柄。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怕是会影响到东宫作为新君的清誉。”
      “方尚书所言甚是,老臣深以为然。”汪荃附和道,“旁的不说,东宫继位,循例应是顺承先帝遗命。先帝去得突然,怕是并未留下亲笔遗诏,那便需要由中书、门下二省会同礼部另外草拟遗诏。殿下若是不想新帝被人非议,说是得位不正,合该三思啊。”
      “臣附议。”赵渌鹏与贺知义向苏简煜行了一礼。
      “臣等附议。”郑若庭、朱聿铭和欧阳麟也都纷纷应和。
      苏简烨站在人群的最后端,却始终没有言语。苏简煜扫视一遍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苏简烨身上,不紧不慢地道:“端王意欲拥兵自重,借巡防营控制皇城。他在离京之前寻上皇长兄,称先帝病中恐不久矣,委托他先行布置安排,以待先帝回銮时借机夺位。”
      苏简煜此话犹如惊天霹雳,将在场的中枢众臣吓得不轻。苏简烨抿着嘴唇,依旧一言不发,也不敢与苏简煜直视。
      “幸而皇长兄深明大义,”苏简煜接着说道,“将此事暗中告知本王,为着保护先帝与母后的安危,本王这才联络华亭侯与龙武卫佥事钟瀚暗中订定反制之策。先皇崩逝实乃意料之外,与其灵前行此同室操戈之举,本王也实属无奈。”
      “想不到端王竟如此——!”方承宜忿忿道。
      “老臣错怪殿下,”袁轼重新上前,对着苏简煜行跪拜之礼,“还望殿下恕罪。”
      “袁卿请起。”苏简煜将袁轼扶起,“诚如方卿所言,皆是为朝廷着想,本王自然不会怪罪。眼下除去操办先皇的国丧礼,要紧的事尚有两桩,一是草拟先帝遗诏以便东宫继位,此事不宜拖延,二来礼部应拟定皇太后徽号,工部和内廷司也可着手办理太后迁宫事宜。太后以为如何?”
      苏简煜特地将话头引到章皇后处,又称她为太后,为的也是要提点朝臣。
      “恭王思虑周详,哀家以为妥当。”章皇后也心领神会地改变了自称,“不过先皇崩逝,哀家甚是痛心。迁宫一事委实不宜铺张,只消将寿安宫清扫打理整洁即可。”
      “太后圣明。”众臣齐声附和道。
      “母后对先皇的哀思,叫儿臣甚是动容。”苏简煜对着屏风行了一礼,又转身面向众臣,向苏简烨使了一个眼神,“今日朝议就先到此,诸卿不妨回到官署各司其职,尽快将应办事宜完成。”
      苏简烨心虚地退到大殿楠木柱后,静待众臣陆续散去,很快殿内只剩下兄弟二人。苏简煜半撑在御案上,背对着苏简烨。
      “六弟为何要保我?”苏简烨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苏简煜反问道:“皇长兄为何不问问,我是如何知晓你与皇叔勾结一事的?”
      “是眼线吗?”苏简烨从楠木柱后走出,背光而立,“我看不明白,你明明猜忌我、提防我,却又放我一条生路,你是在施舍我吗?”
      “皇长兄可还记得,我五岁那年的事吗?”苏简煜转过身来,倚靠着桌案,“帝后巡幸闽浙,诸皇子被留于宫中。结果我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御医们都随圣驾出巡,是你背着我跑遍了小半座帝京城,寻得一民间郎中,救了我的命。”
      “陈年往事,”苏简烨苦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
      “我欠你一条命。”苏简煜抬起头,注视着苏简烨,“就算你我之间有再多隔阂,我也不会对你下手。”
      “小六……”
      “兄长很久没有如此唤我了。”苏简煜真挚地露出一笑,“自互市一事起,我欠你良多,原本以为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况我也非善于言辞之人,很多话都未曾坦然相告。如今误会解开了,我待你的情分依旧如从前,你还是我的兄长。”
      “我——”苏简烨忽地跪倒在地,哽咽道,“是我之过,我听信皇叔谗言,说你为着太子会将我赶尽杀绝,与其人为刀俎不如主动出击,将太子拿捏手中,进而控制你。是我没有信你到底,是我之过——”
      “兄长天性纯良,不如我心思复杂。”苏简煜缓步走到苏简煜跟前蹲下,“朝堂不适合你,待新帝登基大典过后,我有别的差事要委派与你。”
      苏简烨坚定地回答道:“兄长但凭驱使,绝无怨言。”
      “我明白。”苏简煜轻抚苏简烨的肩头,“皇长兄早些回府,明日再见吧。”
      苏简烨踉跄着起身,向苏简煜郑重地行过礼,抹着眼泪退出了养性殿。望着苏简烨离去的身影,苏简煜对一旁的苏成蹊吩咐道:“通知左先生,自此以后不必再汇报荣王的一举一动。至于他要走要留,由他自己定夺。”
      “属下原以为主子会叫华亭侯将荣王直接处置了,”苏成蹊迎上前,为苏简煜披上墨狐大氅,“主子终究还是心慈。”
      “能保一个是一个。”苏简煜云淡风轻地说着,“他已弃我而去,若是连皇长兄我都容不下,那往后就要一个人站在承英殿上了。”
      “主子——”
      “你无需开导我,”苏简煜紧了紧大氅的系带,“宫变之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国际惯例发点小刀,同时继续(伪)骨科嘻嘻嘻
    ——
    注:“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出自《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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