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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波 ...

  •   肖珩自那日在院门口见过苏简煜之后,便一直没再见到他。如今已是五月下旬,算来也有近一个月了。肖珩以为是那日他盯着苏简煜,叫对方不快了。于是他在昨天晚饭时,旁敲侧击地问肖珉,有没有苏简煜的消息。陈婉音还笑他怎么打听起人家王爷的私事了。
      肖珉告诉他,苏简煜这几日连同户部正忙着稽查河西道几个世家侵地的事情,还在替表外甥女物色夫家。肖珩听了这消息,一时间既觉得放心又感到一丝失落。
      苏简煜自然不知道肖珩打听自己的事情,他这几日忙得厉害。两天前,河西道御史张泽浩上了一道折子,具陈河西道多户勋爵人家侵占当地百姓的良田,甚至闹出了人命官司。河西道紧挨着琅国,多年以来一直觊觎昭国。河西百姓每年秋收所得有三分之一都要上缴给当地驻军做军粮使用,田地一旦被侵占,轻则民怨沸腾,重则琅国借机入侵。
      这封折子递到养性殿的时候,正治帝气得连茶碗都摔碎了,急召苏简煜在内的宗亲和重臣入内议事。苏简煜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到得最晚。他进到养性殿东暖阁的时候,中书卿、门下卿、户部和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以及他的皇叔,端亲王苏仲樟都已经在殿内坐着了。正治帝坐在御座上,手钏转得飞快,神情凝重。
      苏简煜入朝以前,苏仲樟在朝中的影响力颇大,他是正治帝的同胞弟弟,好比苏简煜之于日后登基的苏简焜,朝臣们出于各自的原因,也大多与之交好。苏仲樟理政能力尚可,所以正治帝对朝臣攀附苏仲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去年苏简煜出掌御史台,这一局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御史台掌监察,对于大臣们可谓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剑。起初他们对苏简煜并不了解,加之前朝旧案的影响,所以一度谨言慎行,不少重臣有意无意地疏远苏仲樟。后来苏简煜明确表态无意结党,更是令不少文臣对他刮目相看。时至今日,朝臣们虽然并未明确追随苏简煜,但苏仲樟的势力却在萎缩,叫他甚是气恼。
      “简煜怎的来得那么迟,叫你父皇好等。”苏仲樟见苏简煜进殿,便开始发难。
      苏简煜不紧不慢地脱下披风,递给苏成蹊,而后对着正治帝行礼道:“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正治帝没有睁眼,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全禄给苏简煜奉了茶。
      苏简煜接过茶碗,道:“河西的事情,臣都知道了。”
      “说说看。”正治帝终于睁开眼睛,瞥了苏简煜一眼。
      “臣以为,河西道御史一家之言,不可偏信。”
      苏简煜此番表态实属让在场众人意外:河西道御史是御史台派驻地方的属官,实质就是苏简煜手下的人,难道他连自己人都不相信?
      苏仲樟接过话头,道:“不可偏信,可是要放任不管?”
      “自然不是,稽查田地是否被侵占属户部权责,且勋爵世家并非御史台监察之对象。柳尚书——”苏简煜看向户部尚书柳钰,“户部可曾接到过相关奏报?”
      柳钰不敢怠慢,道:“回殿下,户部今春派往全国丈量田地的工作在月初业已完成,并未接到此类奏报。”
      “这倒是奇了。”正治帝突然开口,“如此说来,无非御史构陷,或是户部刻意隐瞒。”
      “陛下明鉴,臣不敢。”柳钰吓得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他大气不敢出一声,鬓角的美髯似乎都在发抖。
      苏简煜没有理会,接着说:“当下应做两方面的事情,一则户部派出丈量田地的官员前往河西,与月初交上来的记录进行比对,二则袁尚书——”
      刑部尚书袁轼朝着苏简煜行了一礼,道:“殿下请讲。”
      “本王主理台院,这事应当避嫌,还烦请袁尚书着人接触一下这位御史。”
      “下官明白。”
      苏简煜而后转向正治帝,道:“陛下以为如何?”
      正治帝没有接话,反而问苏仲樟道:“端王有什么想说的吗?”
      苏仲樟道:“臣弟以为,此事事关河西几万将士和大昭国运,万万不得马虎,定要仔细核查。只是光由刑部审查或许有失偏颇,臣弟斗胆,望皇兄恩准大理寺连同刑部会审。”
      苏简煜闻言没有反驳,只是瞥了一眼坐在末席的大理寺卿蒋安怀。此人是礼部尚书蒋安惟的族弟。
      “如此安排倒也合理,”正治帝手指敲了敲书桌,“此事悄悄地查,中书省负责协调,今日就议到这儿。简煜你留下。”
      “臣等告退。”除了苏简煜以外的众人都识趣地退出了养性殿。
      正治帝靠在椅背上,道:“御史有此行动多半是得了你的授意,且张泽浩的奏本内容详尽,绝非一日之寒。你今日是有备而来。”
      苏简煜没有看正治帝,喝了口茶接话道:“我还以为,陛下看戏看得都忘了正事。”
      皇帝似乎是愣了一下,再开口时突然换了个话题,道:“你有多久没叫朕父皇了?”
      “一年四个月了,”苏简煜浅浅一笑,“陛下怎的问起这个了?”
      “朕只是觉得你与朕生分了。”
      “我心里一直都敬着陛下。”
      皇帝眼神闪烁,道:“但愿如此罢。”
      “倒是陛下,”苏简煜站起身,整理着袍服的下摆,“真的把我当儿子看吗?”
      苏简煜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带着微笑。正治帝没有再接话,合上眼摆了摆手。
      “臣告退。”
      ——
      “属下还是不明白,殿下为何没有反驳端王的提议。”苏成蹊说着把豆腐羹递给苏简煜。这会儿已近午时一刻,苏简煜坐在满庭芳的正堂里正在用膳。
      苏简煜解释道:“皇叔与我针锋相对,今日我先发制人占了上风,陛下出于权衡,定会答应他所请,我是否反驳都没有意义。”
      “张御史花了小半年查证这事,证据确凿,他还能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苏简煜吹了吹豆腐羹,“柳钰胆子小,他与我和皇叔都不亲近,可户部是个钱袋子,皇叔也想着要拿捏。袁轼世家出身,颇有些风骨,看不上皇叔的作派。张泽浩上这道折子得了我的授意,这是个明眼人都看得懂。若此事属实,河西必然会重新洗牌,他要做的就是把朝廷在稽查此事的消息放回去,届时户部明面上查不出花样,栽跟头的便是我,而他又向世家卖了个人情。”
      苏成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苏简煜接着道:
      “反过来说,若是最终查实世家的确侵地,那么户部就会被追责。叫大理寺与刑部会审,则是他要确保自己的消息不会缺漏。”
      苏成蹊撇嘴道:“端王果真老辣。”
      端王知晓侵地一事的消息本就比苏简煜更迟,却能在苏简煜抵达养性殿议政前就将其中的思绪理清,并安插大理寺卿入局,的确不好对付。
      “只要能坐实御史构陷、户部渎职和刑部错审中的任何一桩,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那柳尚书岂不是危险?殿下打算保他吗?”
      “我若是想保他,还会叫张泽浩做这事?”苏简煜轻笑一声,“柳钰在任户部尚书多年,做了多少糊涂账,这些还要一笔笔地算呢。”
      “殿下说的是。”
      “最近几日叫白棋盯紧端王府,不可让这个消息传回河西。”苏简煜吃了一口豆腐羹,接着道,“户部可以缓缓,先清理一下河西的门户。”
      “属下明白。”
      “爹爹!”苏成蹊话刚说完,苏靖垣就跳着进了正堂。
      苏成蹊生怕苏靖垣会被责骂,轻轻提醒道:“世子好生走路。”
      “垣儿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苏简煜如此询问是情有可原。苏简煜每日要入宫议政,上午苏靖垣都由小厮看顾,通常在苏简煜午睡起身以后的未时后两刻才会来请安。
      “垣儿刚刚回家,就来看看爹爹。”
      “你出门了?”苏简煜有些不解道。
      “是啊,还是肖叔叔把垣儿送回家的。”
      “是学生唐突了,”肖珩的声音从堂外传来,而后他便出现在苏简煜的眼前,“学生今日出门买菜,看到世子一个人在街上,觉得不安全便自作主张将他送回来了,望殿下不要怪罪。”
      肖珩穿着玄色的修身窄袖袍服,梳了一个高马尾。他此刻站在正堂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苏简煜。
      “有劳六公子了,倒是叫本王不好意思。”苏简煜转向苏成蹊道,“怎的垣儿出门都没个小厮看顾着?”
      “是我不要秋枫跟的,他从来不给我买糖葫芦吃!”苏靖垣在一旁愤愤地插话。秋枫是苏靖垣的贴身小厮。
      “胡闹,若是在外被人拐走了可如何是好。”苏简煜语气略带责备,“今日多亏了你肖珩叔叔将你送回府里,你可有好好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殿下不必挂怀。”
      “六公子客气了,”苏简煜看向肖珩,语气缓和,“六公子坐下吃口茶罢?”
      苏简煜顺手将碗递给苏成蹊,他已经吃完了。苏成蹊机敏地看了肖珩一眼,迅速拉着苏靖垣走了,把苏靖垣送回房,他还要去训斥一下懒散的秋枫。
      肖珩轻巧地坐到了苏简煜对面。
      肖珩坐下的那一瞬间,苏简煜便后悔自己留下肖珩吃茶,一种微妙的尴尬在此刻环绕着两人。苏简煜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拿起前些日子搁在桌案上的《左传》看了起来,他向来是有吃饭看书的习惯的。沉默片刻后,还是肖珩先开口了。
      “听兄长说,殿下这几日很忙。”
      “算不上太忙,也算不得闲。”苏简煜放下书,打着太极,“六公子呢?”
      “学生帮忙兄长打点家里,也没什么大事。”
      “本王记得,肖卿有一侧室,怎的还要你打点?”
      肖珩无奈地笑笑,道:“学生不如兄长,既无功名也无官职,到哪里都是游手好闲,帮兄长做些事情也好。”
      苏简煜不懂打理家务的事情,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继续看书。
      又是一阵沉默,还是肖珩先开的口。
      “殿下在看什么,如此着迷?”
      “郑伯克段于鄢,”苏简煜抬起头,“叫人唏嘘。”
      肖珩面露难色,他不知道苏简煜在说什么。苏简煜看出了肖珩的为难,试探性地道:“六公子没读过?”
      肖珩苦笑道:“不敢欺瞒殿下,学生不知。”
      “这,”苏简煜有些意外,“《左氏春秋》都没有读过?”
      “学生不才,虽然幼年做兄长的伴读,但未曾用心。学问上怕是与白丁无异。”
      “致知在格物,”苏简煜安抚道,“学问可以慢慢做。你若有心想学,本王可以借你几本书,你回去好好研读,若有不懂的问你兄长,或来问我都可以。”
      苏简煜说这话有自己的考量,他不喜欢欠人情。先前刚把点心的人情还了,今日肖珩又把苏靖垣送回府里。他还是喜欢有来有往,互不相欠。
      “那学生——”肖珩站起身,对苏简煜行了一礼,“学生多谢殿下栽培。”
      苏简煜缓缓起身,道:“六公子不必客气,晚些我会差成蹊把书送过去。”
      肖珩见苏简煜似乎要离开,道:“殿下可是还有事?”
      “无事,”苏简煜微微一笑,眉眼里带着一丝疲倦,“去睡个午觉。”
      “那学生先告退了。”
      “六公子好走,本王就不送了。”
      苏成蹊在晚饭前把书送到了肖宅,有《周易》、《左传》、《庄子》和《诗经》。这些书都是苏简煜自己常在翻看的,除了扉页上盖有苏简煜的私印以外,书中纸张的空白处多有苏简煜手书的小楷旁批。
      肖珩就像得了宝贝,兴奋得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捧着书回自己房间翻看,似乎苏简煜就在自己身边教他读书一样。陈婉音喊了他好几次,他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前厅。
      “阿珩今日怎的读起书来了?”陈婉音一边把筷子递给肖珩一边问道。陈婉音出身临安一户商贾人家,是在肖珉中举以后的酒席上认识的,倾慕肖珉才学已久。肖珉原先说了一门亲事,结果他尚未及冠,那家女儿却亡故了。肖珉便以未有功名在身为由,拒绝娶妻。但是陈婉音喜欢得紧,去年陈家上门提了两次亲。肖珉原先想以陈婉音是庶女出身拒绝,却不料陈婉音不在乎名分。于是在沈夫人的相劝之下,将其以侧室的身份迎入家中。
      肖珩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憨笑道:“得了个好师傅。”

  • 作者有话要说:  先来一波小打小闹的权斗~
    ——
    注:“致知在格物”出自《礼记·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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