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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储君 ...

  •   朝议在双方的拉扯之中尴尬收场,端王与众臣并未明确讨要到一个说法,苏简煜也未能说服众人打消疑虑。正治帝这一步棋走得冒进,招致反弹倒也在所难免,唯独叫苏简煜意料之外的是苏简烨竟也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在意起嫡庶来。
      “皇长兄留步!”苏简煜迈出鹿鸣殿便匆匆追赶上去。
      苏简烨循声停下脚步,侧过身道:“六弟有何指教?”
      “皇长兄若无事,”苏简煜放缓脚步走向苏简烨,温声道,“便与我走走罢。”
      苏简烨眉头微蹙,思虑片刻后眼神示意玄武退到一边,苏简煜也识趣地将苏成蹊留在原地,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地拾级而下,往大殿东侧走去。鹿鸣殿东侧乃是一片长廊,原是为着避雨而建,因此廊顶檐角格外突出,若是站在鹿鸣殿的基座之上,很难看清长廊内的情形。苏简煜是有意领着苏简烨走到此处。
      “皇长兄可真是要与我生分了?”苏简煜坐到栏杆上,仰视着苏简烨。
      苏简烨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负手注视苏简煜说:“我方才在殿上不过就事论事,你也无需过度揣测。”
      “陛下的心思你不会看不明白。”苏简煜耐着性子劝解道,“无论是晋爵之事压你一头,亦或是命皇嫂教养城儿,陛下着眼的是将来。皇长兄并非短视之人,虽说我不应该劝你大度,然则失去君心真的值当吗?”
      苏简烨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转身往另一侧栏杆走去。沉默少顷后,他背对苏简煜开口道:“同为庶子,同被嫡妻教养,城儿与我竟也是天壤之别。”
      “皇长兄……?”
      “我母妃过世前再三叮嘱,时刻都要记得自己的庶出身份。”苏简烨的语气平缓,如同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这么多年我谨小慎微,朝政之事丝毫不敢染指,每次奉诏回京都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被父皇厌弃。可即使如此,我也从未心生怨恨,因为我知道至少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苏简烨说到此处略作停顿,侧头回望了一眼苏简煜后继续说道:“你以为我在意名位和嫡庶,对自己未能晋爵一事耿耿于怀。为兄承认并非对此事毫不在意,但真正让我痛心的,是你眼见所有人把我视作棋子进行博弈之时,却选择作壁上观站,不愿意维护我。那一刻我才明白,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到头来还是不若你与东宫的同胞血缘。”
      “我有无法背弃的执着,”苏简煜低声应道,“皇兄如此不堪重任,我不得不扛起一切以保全他。你说旁人视你为棋子,我又何尝不是呢?”
      “是啊,说到底父皇才是唯一的棋手。”苏简烨苦笑道,“其实城儿之事,我并非刻意与父皇或与你作对。父皇的怜悯,四弟的愧疚,我此生都在追寻的东西,他在一夜之间轻而易举地便都得到了。”
      苏简烨丧母时才五岁,但直到三年后才被收入章皇后殿内。个中的空白,苏简烨从未对旁人提起,就连苏简煜也不甚了解。苏简煜自认是了解苏简烨的,然而他却想不明白此刻后者口中追寻的东西是为何物。
      “你放心,我并无夺嫡的念头。”苏简烨起身走向苏简煜,“我也不怪你。”
      “有皇长兄此言,我便放心了。”苏简煜如释重负,对着苏简烨会心一笑。
      “只是,”苏简烨话锋一转,原本温和的脸庞忽然多出几分坚定,“我也不会再心甘情愿做任人摆布的棋子,我要闯出一条路,我要做自己的棋手。”
      ——
      与苏简烨不欢而散以后,苏简煜又去见了皇帝,商议苏靖埁的丧礼该如何操办。苏简煜折回补桐书院时,正巧碰见肖珩在为苏靖垣讲解文章,他收起与苏简烨一番谈心之后的落寞,微笑着走进了书房。
      “爹爹来了,”苏靖垣喜出望外,“润川叔叔正教我读《左氏春秋》呢。”
      “是吗?”苏简煜好奇道,“讲的哪一篇?”
      “十年春,齐师伐我。”苏靖垣答道,“润川叔叔还说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只是垣儿不解这一篇该如何解释。”
      “这一句的要点在于春字,”苏简煜对苏靖垣的好学很是欣慰,“所谓春耕秋收,春天并非交战的季节。齐师于春季攻打鲁国,是为不仁。”
      苏靖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苏简煜未再多说,笑着打发他去外头玩耍了。
      “殿下似是有心事。”待苏靖垣走远以后,肖珩这才开口,“可是为着五殿下之事与端王起了冲突?”
      “意料之中罢了,”苏简煜无意展开细说,“眼下更要紧的是埁儿的丧礼。陛下已经允准两个小家伙可以不必出席,但命我为治丧大臣,怕是有得忙活,垣儿还得多依仗你来照顾了。”
      “应该的。”肖珩牵起苏简煜的手,“话说回来,围场宫舍有限,哲悯郡王的丧礼可是要挪回京城办理?”
      “我想着在此处举办一场法事,而后由龙武卫将棺椁奉至安元殿暂放。”苏简煜目光跟随着远处正在嬉闹的苏靖垣,“好在天气渐凉,尸身不易腐坏,否则后续便难办了。除此以外还要命宗正寺修撰玉碟、制作牌位,待百日祭礼过后入祀太庙。”
      肖珩颔首道:“既是要在此处举办法事,是否将垣儿暂时送到清泉山去?”
      “哦——”苏简煜轻拍前额,“还是六郎周到,我都未曾想到这一茬。”
      肖珩笑着捏了捏苏简煜的手背,说:“看来殿下没了我,是真不行了。”
      苏简煜故作嫌弃道:“就知道贫嘴,愈发没有正形了。话说回来,自打秋狝开始你便整日地与我黏在一处,不会叫人怀疑吧?”
      “怎会,”肖珩拉着苏简煜往堂内走,“都统上月便当众指名要我代他护你周全,别人羡慕都还来不及呢。”
      “你还真是个没有心眼的主儿,”苏简煜无奈摇头道,“你的同僚估计这会子都在背后议论你是攀了哪根高枝儿,才得了侍奉我的机会。”
      “那高枝儿可不就是恭王殿下自个儿吗?”肖珩坏笑着亲了苏简煜一记。
      “好了不说笑了,”苏简煜手指戳了戳肖珩的鼻尖,“我且再去睡会儿,晚些时候去看看皇兄。埁儿之事他多少还是自责,我终究放心不下。”
      ——
      苏简煜睡醒以后差苏成蹊去通报,自己会在晚膳过后至苏简焜处稍坐片刻。大约二刻左右,苏简煜领着苏成蹊去了苏简焜下榻的德音堂,此处位于食苹馆南端,是一个三进的院落。苏简煜踏入院内时,苏简焜正坐于庭中独酌,但未见邹氏和苏靖城。
      夕阳余晖洒满了整个庭院,为园中景物都平添上了一抹橘红。若非苏靖埁意外亡故,此刻应当是一个颇为闲适又寻常的傍晚。
      “你若是来说教的,我可不听。”苏简焜举杯致敬苏简煜,示意他坐下。
      “太子哥哥若醉了,说再多也是无益。”苏简煜笑着为苏简焜斟上一盏酒,“若是没醉,那想来也无需我多言。”
      “我如今只懊悔,埁儿还在时未好好尽到做父亲的义务。”苏简焜手持酒盏,“你也知道的,比起城儿,埁儿生母从前更得宠些。她死之后,每每看到埁儿我便会想起她。久而久之,便忽视起了埁儿。”
      “皇兄莫要再自责了,”苏简煜手握酒盅,但并未为自己斟酒,“逝者已矣,城儿与埁儿同命,皇兄不如从今日起多多关怀于他。”
      “母后也是如此劝我的,”苏简焜饮尽盏中佳酿,若有所思道,“她说父皇要你皇嫂看顾城儿便是这个意思。”
      “母后说得不错,众臣今日也为着此事与我起了冲突。”苏简煜放下酒盅,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有些话,我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要同皇兄说道清楚。”
      “你是想说,城儿将来是要做储君的。”
      “不错,”苏简煜正视着苏简焜,“太子哥哥终于不装糊涂了。”
      “我志不在此,”苏简焜耸耸肩,从苏简煜面前拉过酒盅,“父皇既然这般安排我也不想多做纠缠,只是城儿真的合适吗?”
      苏简煜将话挑明道:“皇兄是觉得,仅仅因为埁儿亡故便将城儿视作储君之人选存在不妥。”
      “难道不是吗?”苏简焜一手搁到石桌上,神情忽地严肃起来,“纵然不去计较嫡庶之分,便全然不顾靖圻和靖埙了吗?若他们也是生母已逝,又该如何打算?父皇此举是将后患都扔给了你,你还不明白吗?”
      “皇兄能如此通透倒是难得。”苏简煜不紧不慢地道,“正如皇兄所言,城儿的储君之位来得算不上名正言顺,眼下仅是将他收于皇嫂名下教养已招致反弹,他日若正式册立东宫名分怕是更会惹来非议。因此自今日起,城儿就要以储君的规矩进行教导,他的功课除去日常师傅们的辅导,还得额外有人教授他治国理政的手段。”
      “当真无转圜的余地了吗?”苏简焜面露怜悯,“我们未曾询问城儿自己的意思,如此做法对他、对靖圻和靖埙都委实不公平。”
      “生在皇家,既得权柄,也有桎梏。”苏简煜微微仰头,眺望远处已经不那么刺眼的落日,“所谓公平,不过是强者对于弱者的施舍和怜悯。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确保陛下今日的决断不会在来日演变为灾祸。”
      苏简焜闻言,沉默地饮下一杯酒,几次欲言又止后道:“你说要教授城儿治国理政之道,何人可担此重任?”
      “太傅周淼幼子、中大夫周仪,周元槿。”
      ——
      “周元槿尚未归京,你便替他谋好了差事,是否——?”肖珩上手替苏简煜盛了半碗桂花粥,一边掂量着措辞。苏简煜将昨夜与苏简焜的对谈内容转述给了肖珩。
      今日巳时便是苏靖埁丧礼,过不久二人便要朝围场方向过去。苏靖垣已提前被送去了清泉山的庄子里,由苏成蹊看顾,估计此刻还无忧无虑地睡着。
      “不厚道?”苏简煜替肖珩说完了他不敢说的那个词。
      “话可不是我说的,”肖珩眼神飘忽,“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苏简煜假意挑刺道:“原来我在你肖六眼中竟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不敢不敢——”肖珩憨厚地将酱油碟递给苏简煜,“殿下错怪,珩不敢。”
      “最好是。”苏简煜眯着眼,“元槿此前受了我诸多恩惠,这才得以避世至今,眼下朝局大变,他也是时候予以回报一二了。想必他从罗子昇那得知埁儿亡故的消息时,应当就已经有所觉悟。”
      “但愿如此吧。”
      简单用完早膳过后,苏简煜径自走回里间去换了素服,待他再次出现在补桐书院门口时,肖珩已然身披软甲,立于苏简煜的车马旁,他的坐骑威灵怒被牵在另一侧。苏简煜细看之下发觉,虽然肖珩整体略显清瘦,但是软甲已然明显衬出他的肌肉轮廓。不过几月而已,肖珩似乎又壮实不少。
      苏简煜有些羞怯,不过还是不露声色地钻入了马车。肖珩将苏简煜送抵鹿鸣殿以后便不得不折返到外围,他如今的身份是无资格在明面上侍奉苏简煜左右的。鹿鸣殿西偏殿已于昨日被布置成灵堂,苏靖埁的棺椁暂时安放于此,此刻僧侣们正在诵经祈福。
      除去帝后以外,其余众人都已聚集于此,端王和中枢重臣正围着苏简焜说话,苏简烨独自站在稍远处,在苏简煜入内时向他点头示意。一直到巳时将近,帝后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苏简煜斟酌再三,在得到苏简焜的首肯之后,示意堂内僧侣开始法事。
      就在此时,皇帝的声音从鹿鸣殿后幽幽传来,他吟诵着苏简煜并不熟悉的诗文。
      “年长始一男,心亦颇自娱。生来岁未周,奄然却归无。……静思益伤情,畏老为独夫。”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在骨科的边缘反复横跳(发出反派的笑声)
    ——
    注:
    “德音出自《小雅·鹿鸣》:“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年长始一男……”出自于鹄《悼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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