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照君》桂川健煜

58、反击

　　随安室原本只是静宜园内稍事休憩的偏殿，地方并不大。从前苏简煜一个人在此处饮茶冥思、书写日记倒也清静，此刻四人全数涌入，倒显得整个房间有些拥挤，甚至闷热。
　　“你们倒是胆大，竟登门过来见我。”苏简煜在肖珩的帮助下有条不紊地煮茶，“没被人盯上吧？”
　　“殿下放心，”周仪接过肖珩推来的茶盏，“子昇的人在外头防得紧，必定无虞。”
　　苏简煜微微颔首，问道：“可是蓉城伯留下的人手？”
　　“是也不是，”罗晖伸手摸向茶盏，“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军士，算是我的人。”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只怕有心人参奏。”苏简煜饮了一口茶，“说正事吧，元槿急着过来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殿下面前元槿不敢夸下海口，”周仪没有饮茶，“我倒是想先听听千户有何见解，毕竟身边人往往能看到一些旁人不曾注意的细节。”
　　“中大夫言重了。”肖珩面对周仪自然不敢怠慢，“不知中大夫所指的是哪个方面？”
　　“以你的身份，面对殿下如今之困局，”周仪不紧不慢地说着，“会作何建议？”
　　“若说禁足，我以为并非急事。”肖珩谨慎对答，“陛下素来力求朝局平衡，不会坐视端王借此机会壮实本派力量。我猜测至多半月，陛下定会下旨解了禁足。”
　　“不错，”周仪欣慰地点点头，继续发问，“不过既然千户已经提到朝局平衡，那依千户之见，荣王又该如何自处呢？”
　　“此事取决于荣王能否凯旋。”肖珩有些紧张地看了苏简煜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昭琅交战我不甚清楚，但想来荣王应当不会辜负陛下的期许。”
　　“以兵部这些年对琅国的了解来看，”罗晖插话道，“双方交战，大昭必赢。”
　　“也就是说，我们都已认定荣王日后归京必定使朝局发生变化。”周仪总结上述讨论，转向苏简煜道，“殿下以为，陛下会如何封赏荣王？”
　　“皇子领兵已是少见，若是还能胜利归来，恐怕晋封亲王是最佳选择。”苏简煜正为此事烦恼不已，“这也是我竭力阻止陛下将虎符交给皇长兄的原因。”
　　“殿下忧虑不无道理，”周仪微笑着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后接着说，“不过也正是陷入如此的惯性思维，才会为其所困，进而自乱阵脚，落得现在的被动局面。”
　　苏简煜梳理着思绪，问：“元槿何意？”
　　“常人面对即将发生却不乐见之事往往采取围堵之策，虽然大多数时候能够成功，却也不乏未能奏效的情况。”周仪解释道，“殿下如今的困局便是此情况，究其根本是因为这桩不乐见之事并非取决于你，而是取决于陛下。殿下站在自己的角度来推演局面的发展，要想获得成功自然是难。可若换个角度，或许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你是建议我以陛下的角度去审视朝局，”苏简煜若有所思，一旁的肖珩顾不上喝茶，也在努力跟上周仪的思路，“也就是考虑陛下会如何看待打了胜仗归来的皇长兄。”
　　“正是。”周仪抚掌望向罗晖，后者回以浅笑，“端王世子之祸事发突然，陛下面对手足亲情难免也会关心则乱，等到事后冷静下来，他就不得不去思考那些数十年来都在权衡的东西。荣王占着长子的优势，又打了胜仗，不加以封赏说不过去，但若是这个度不能掌握好，则定然会引起朝局动荡。陛下已过天命之年，他不可能放任旁人危及东宫。”
　　“是啊——”苏简煜喃喃自语，“如此一来的话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将担忧的种子在陛下心中埋下，这件事便还有转寰甚至翻盘的余地。”
　　周仪笑而不语，罗晖适时地饮了一口茶，只有肖珩此时跟不上节奏——这也不怪他，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他平素很少接触，自然比不上从小耳濡目染的另外三人。然而他还是琢磨着周仪的话语，略带不自信地开口问道：
　　“中大夫是建议殿下，放任后续陛下对荣王的封赏，不作过问？”
　　“润川只说对了一半，我稍候同你解释。”苏简煜笑着抚上肖珩的肩头，又转向周仪和罗晖问道，“元槿和子昇留下来一起用个便饭吧？”
　　“多谢殿下好意，”罗晖答道，“不过我与元槿还要出城去，就不便逗留了。”
　　“原是我听闻昨日惊变，强拉着子昇回城的。”周仪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肖珩挑眉，瞬间明白了罗晖的意思，未等苏简煜开口，他接话说：“那我送送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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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讨过应对策略的苏简煜心情大好，连带午膳时胃口也变大了，就着米饭连吃两个红烧狮子头，直到他再次伸出筷子时，被肖珩以食不过三给劝了回去。饭后，二人在府中散步消食，苏简煜又提起了搁置许久的花园改建计划。
　　“正好这几日不能出府，索性这事儿便动起来吧。”苏简煜站在先前打算改造的一处假山旁，“我也好打发打发时间，不至于太过无趣。”
　　肖珩负手跟在后头，疑惑道：“殿下都被禁足了还能请工匠到府上来？”
　　“陛下只是不许我出府，”苏简煜吐吐舌头，“又没说不许旁人来我府上。”
　　“那你还如此在意周仪和罗晖是否被人跟踪。”
　　“不一样，”苏简煜随手拍了拍假山，“他们二人明面上与我并我交集，自然不能被看到出入王府，尤其是元槿。”
　　肖珩凑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苏简煜，蹭着他的脖颈问：“那我呢？”
　　“六郎——”苏简煜被蹭得发痒，“考中榜眼的是濯川，且骁骑营不属中枢机要部门。怕是也没多少人知道你的存在，这一点上我倒是放心得很。”
　　“也是，”肖珩故意重重叹了口气，“旁人大抵以为我是你的野情郎，见不得光的。”
　　“又开始了不是？”苏简煜转身过去戳着肖珩前胸，“肖六又要做那深闺怨妇了。”
　　“可不是嘛，”肖珩抱胸背靠假山，“毕竟我是山鸡攀上凤凰，也就只敢发发牢骚。”
　　“多大的人了。”苏简煜笑着靠过去，“待时机成熟，我必定将你我之事宣告天下，告诉世人，你肖润川是我的枕边人。”
　　肖珩挑眉，微微侧身向苏简煜，问道：“当真？”
　　“呵，你还不信我？”苏简煜轻轻发力掐了一把肖珩的腰，“真是大胆。”
　　“那你亲我一口。”肖珩嘻皮笑脸地凑近，一手撑在假山上堵住苏简煜的去路。
　　“无赖。”苏简煜皱着眉，“你可真是个无赖，唔——”
　　肖珩不给苏简煜推脱的机会，直接低头俯身，温柔但有力地吻了上去。他体贴地将一只手枕在苏简煜脑后，防止他被假山磕到，即使这样的擦碰根本不会伤到一个成年人。
　　“爹爹，润川叔叔——”熟悉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苏简煜几乎是立刻将肖珩推开，肖珩还算敏捷地稳住脚步，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苏靖垣抱着一本书，正疑惑地看着他二人。苏简煜在这一刻恨不得立刻能有穿墙的本事，逃到假山的另一侧去，他脸颊涨得通红，用扶额的手势掩饰着害羞与尴尬。肖珩在一旁观察到苏简煜的反应，心道指望不上苏简煜来解释此情此景，便只好厚着脸皮蹲下身，主动挑起了开导苏靖垣的任务。好在苏靖垣站立在正后方，应当只能看到肖珩的背影。
　　“垣儿啊，”肖珩故作镇定，“你这是在温书？怎么不在拾遗斋里，反倒跑出来了？”
　　“书斋里太热了，”苏靖垣辩解道，“所以我才出来走走的。润川叔叔和爹爹怎么也在园子里，还贴在一块？你们不热吗？”
　　“我和你爹爹，这——”肖珩心虚地看向苏简煜，后者回以一个凌厉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我和你爹爹在说园子改建的事儿。”
　　真是一个蹩脚的说辞，苏简煜在心里这样想到。
　　“那也用不着贴在一块儿吧？”苏靖垣不依不饶，急得肖珩直在心里喊小祖宗。
　　“悄悄话，”肖珩继续生硬地解释着，“悄悄话，自然得是凑在一块说才好，不然就被人听了去。垣儿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便懂了。”
　　“哦——”苏靖垣似懂非懂。
　　“垣儿乖，回书斋去定心地温书。”肖珩边哄骗着苏靖垣，边将他往园子门口推。
　　“是。”苏靖垣倒也听话地顺着肖珩的意思往回走，只是走到门口时，肖珩分明听到他自言自语地说，“爹爹和润川叔叔定是在偷吃我的糖葫芦，我回头得去确认一下。”
　　“噗——”肖珩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内心松了一口气。
　　“你还有脸笑？”苏简煜走到肖珩身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真是害人不浅。”
　　“殿下息怒，”肖珩转身迅速勾住苏简煜，“垣儿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意料之外，怎么能怪珩呢？况且也没有露出破绽，切莫生气了。”
　　“强词夺理。”苏简煜没有推开肖珩，“我看你真是得意忘形，往后收敛些言行举止，生怕垣儿不知道你我之事一样。”
　　“哎呀，简煜——”肖珩拖长音调，“他以后总会知道的，现在看到些也无害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苏简煜抠了一下肖珩的手背，“再叫垣儿撞见白日宣淫，我立刻一纸休书，把你交给濯川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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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今日，苏简煜已在府中赋闲大半个月，不过他依旧凭借遍布帝京的白棋掌握着朝中的动向。根据白棋和罗晖递来的最新消息，苏简烨已经击退了卓尔的先头部队，双方已然达成一种默契——苏简烨既不乘胜追击，卓尔也不再继续应战。这倒是为苏简煜按照与周仪商定好的布局安排加注了更多筹码，眼下苏简煜只需要静候皇帝解了他的禁足。
　　由于先前被苏靖垣撞到二人亲热的场面，肖珩这段时间收敛不少，但凡踏出夜暝轩，他就绝不对苏简煜动手动脚，这倒是叫苏简煜觉得甚是欣慰。不过苏简煜还未来得及高兴便惊恐地发现一个事实——肖珩以他无需入宫议政为由，在晚上比从前更加放肆。原先每旬两三次，最近却是天天都要，一旦开始就要折腾到后半夜。苏简煜愈发贪睡，可肖珩却和没事人似的，隔日照常当值。苏简煜也不知肖珩怎的有使不完的精力，只好暗暗叫苦。
　　正治帝终于在临近月末的时候颁下口谕解了苏简煜的禁足，并派了全禄亲自来接苏简煜进宫，说是多日不见甚是想念。苏简煜在肖珩的苦大仇深中暗自窃喜地离了府，但他心里知道这场恶战尚未结束，如今该是他扭转局势的时机了。
　　“你若是如今日一般恭顺，”正治帝琢磨着棋局，“朕也不至于将你禁足。”
　　“我从来都是这个性子，”苏简煜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块糕点，“陛下今日宣我进宫，不会只是为了同我弈棋吧？”
　　“明知故问。”正治帝捏着棋子瞥了一眼苏简煜，“交战近况你也知道了吧？”
　　“听闻皇长兄似乎是占了些上风，”苏简煜避重就轻，“卓尔未曾再次出兵应战。”
　　“那你说说，该如何赏赐简烨。”
　　“如何赏赐，陛下圣裁即可。”苏简煜欲擒故纵地说着，“原也不必问询我的意见。”
　　“你还在跟朕置气？”正治帝落下一子，注视着苏简煜。
　　“臣不敢。”苏简煜抓起自己的棋子，“臣只是以为，陛下应当清楚臣会如何建议封赏皇长兄。”
　　“朕不知。”
　　“自然是循旧例，晋封亲王。”苏简煜颇为镇定，“原先若是商谈互市成功，已是大功一件，如今他击退琅国进犯，于情于理都担得起亲王尊位。”
　　“你就不担心他成了亲王，会威胁到你的地位？”正治帝饶有深意地发问，“你就不怕朕以后倚重他而疏远你？”
　　“皇长兄是可用之才，”苏简煜诚恳地说，“只要他于国有益，陛下因此疏远我，也无可厚非。我从来不在意个人之得失，只求大昭能够长治久安，江山万代。”
　　正治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苏简煜，说：“你是不是被关傻了？”
　　“啊？”苏简煜疑惑道，“陛下这是何意？”
　　“简烨若是晋封亲王，”正治帝压低声音，语速却变快，“那太子该如何自处？他可是你亲哥哥，你可有想过这一点？”
　　“这——”苏简煜犯了难，沉默少许后他开口道，“皇长兄与我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想来也不会做出些不利于太子哥哥的事。况且他一向忠君体国，应当——”
　　“所以说，你还是稚嫩了些。”正治帝不耐烦地打断苏简煜，他摆了摆手，“你今日就早些回府去歇着吧，明日议政不许迟到。”
　　“是。”苏简煜应着，又看了眼棋盘，“陛下是眼瞧着快输了，这才赶我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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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当真犹豫不决？”肖珩听着苏简煜的讲述，颇感意外。
　　“我父皇素来多疑，”苏简煜很是冷静，“元槿说得不错，待他重新审视局势，他就会意识到晋封皇长兄为亲王会带来的诸多隐患。只是不加封赏是不可能的，我得在如何封赏一事上再探探他的口风。”
　　“难办。”肖珩耸耸肩，“当个皇帝可真是麻烦又吃力，换我估计早就自我了断了。”
　　“瞎说些什么呢，也不忌讳。”苏简煜责备道，“我明日要见元槿，今日早些安置。”
　　“好。”肖珩明显有些失落。
　　“对了，还有一事。”苏简煜突然话锋一转。
　　“什么？”
　　“我想，或许有必要弄清楚陛下那日在偏殿对我大打出手的真实缘由。”
　　肖珩疑惑道：“何意？难道不是因为你出言冲撞吗？”
　　“恐怕没有如此简单。”苏简煜摩挲着下巴，“只是我目前还不足以确定我的怀疑，但我想有个地方或许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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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垣儿：男同竟是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