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照君》桂川健煜

5、拜访

　　苏简煜回王府的路上一言不发，他越想越觉得那一句“你也一起来”显得十分刻意，肖珩会不会因此有所猜测？苏简煜出身高贵，只要他勾一勾手指，哪个男子不会赶趟似地自己贴上来。不过这么些年，苏简煜一直行事谨慎，从未与哪个男子有过风月之事。即使现下他已近而立，却尚未成家，帝京城内也没有这方面的流言。寻常人只道是他眼光高，瞧不上普通女子，只有苏简煜自己心里明白。
　　自从发觉自己有龙阳之好以来，苏简煜也动心过那么一回，最后却以对方娶妻收场，他一方面有些伤感于自己未曾完全表露心意，但也庆幸自己没有做出蠢事。
　　苏简煜不喜欢自己因为情爱之事而乱分寸的狼狈样子，于是他有意识地压抑自己。前几年尚未入朝理政的时候，苏简煜就很少出门，一则他身体底子差，不方便挪动，二来也是不想见太多的人，生怕自己又对谁生了情意。那几年苏简煜除了在府里写诗作文，就是逢初一和十五进宫问安，偶尔去京郊清泉山的庄子小住，以便养病。
　　苏简煜也不清楚自己怎的好像有些在意肖珩，先是在承英殿上被肖珩盯了一会儿竟觉得不好意思，又是在黍明殿用膳时隐约感觉到肖珩又在看自己。苏简煜有些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默默开导自己道，等明日之后也不会再与肖珩相见了，大可不必介怀。
　　肖珩和肖珉回到了下榻的客栈，两人都是深感疲惫，好在今天还算顺利。不过眼下有不少事情要处理。首先就是住处，肖珉如今虽然得了官，但只是中三品里最低的六品，户部只会每月给一两银子用作补贴，具体住在哪里还得自己想办法；其次便是肖珉尚在临安的侧室，总得接来帝京一起居住。
　　这两件尚且能缓缓，明日去恭王府见苏简煜是等不了的。肖珩在回来的路上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肖珉，二人此刻正愁着要如何做准备。苏简煜是食双俸的皇子亲王，他的府上自然什么都不缺。思来想去，肖珩决定从全禄告知的那一句话入手。既然苏简煜嗜甜，那不如给他准备些自己亲手做的临安点心，反倒是能显现诚意和敬意。
　　肖珩问肖珉要了些碎银，便独自去城西的集市购买食材。四月刚开春的季节，不少食材都还没有上市，肖珩来来回回在集市上转了三圈，这才买到些满意的。临安点心种类繁多，但并非样样都是甜食。肖珩回到客栈以后要了笔墨，反复拟了好几道临安点心，最终定下了荷花酥、核桃冻和定胜糕。核桃冻需要费些时间，所以肖珩打算今日就开始准备。
　　到傍晚左右，肖珩已忙得差不多，只需明日早些起身再做荷花酥和定胜糕就好了。晚饭过后，肖珩提出想去御史台看看，毕竟自己未来可能不会留在帝京，这会儿兄弟二人便走在去往御史台府衙的路上。
　　昭国帝京位处江南道北端，整座城临水而建，城内水路发达。御史台府衙距离肖珩二人的住处有段距离，兄弟俩决定坐船前往。这会儿天色逐渐昏暗，两岸华灯初上，倒映在江水里，路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一派祥和的景象。船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常年的风吹日晒把小老头晒得黝黑精瘦，他是本地人，口音很重却十分健谈，热情地给兄弟二人介绍着帝京。好在临安与帝京方言相近，听老头说话倒不算吃力。大约行了一刻钟，船只终于靠岸，老头告诉二人往前再走一里就能见着御史台。
　　肖珉多付了一个铜板，老头千恩万谢这才划船走了。御史台府衙果然如船家所言，就在上岸后的不远处。不同于礼部衙门，御史台是黑檐白墙的建筑，要朴素许多。此刻府门已经关闭，但还是能隔着墙看到内院里有数人之高的柏树，让人顿生压抑感。
　　据说正治初年，有位大文人因为得罪了中书卿，后被污蔑其所作诗文有讽刺朝廷之嫌。当时案子就由御史台经办，差点把人审讯致死，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文官经此一事都变得畏首畏尾，虽然正治帝查办了当时主审的几位台官，但是恐惧的种子已然生根发芽。
　　直到去年苏简煜出掌御史台后，明言不会行捕风捉影之事，更无意涉及党争，这才逐渐复兴了文臣们往日直言不讳的风气，这也是苏简煜在文臣中风评良好的一个原因。
　　“兄长日后就要在恭王手下做事了，”肖珩拍了拍肖珉的肩道，“万事小心吧。”
　　肖珉不以为然道：“恭王贤名在外，你这话听上去倒是另有所指。”
　　“自然不是说殿下。”肖珩解释道，“我只是担心兄长初涉朝堂，日后说话行事可别开罪了上官。”
　　“身为言官，纠风气、谏得失乃是本分，怎可因担心得罪他人而畏畏缩缩。”
　　肖珩有些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一茬，他原本只是好意希望肖珉能圆滑处事，但看来他这个兄长是不会理会他的建议。肖珉暗自摇头，索性道：“相信兄长自有定夺。”
　　二人又沿着御史台府衙饶了一圈，便决定回去住处。临走的时候，肖珩听到角门处有些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由于隔着一条街，天色又暗，肖珩只是隐约看见三五个穿戴各异的人从角门走出，低语几句之后便散开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第二日辰时未到，肖珩就起身去厨房忙活了。他先是把昨天搁置冷藏的核桃冻做了收尾，在上面淋了一层红糖浆，而后装碗，防止糖浆洒出。定胜糕做起来不难，发面之后将红豆水注入面团中，使其呈绯红色，再将煮得酥烂的红豆捣成豆沙裹入其中。倒是荷花酥相当考验手艺，如何将荷花的形态呈现出来是门学问。肖珩极其耐心又细致地捏着面皮，丝毫不敢马虎。既然做了就得用心做，要让苏简煜感受到这其中的心意。
　　午时过后，肖珩这才忙完，他向店家要了一个竹制食盒，将三道点心谨慎地装入其中。待一会儿更衣之后，就要去往崇华大街的恭王府了。
　　肖珩回到客房的时候，肖珉已换好了一身杏色的广袖常服。肖珩也迅速地换上昨天穿过的墨色袍服，提上食盒。肖珩昨日已定下坐船前往，一则崇华大街距离此处不近，二来也怕一路上行走颠簸，会弄乱了摆好的点心。
　　待二人下船行至恭王府门口的时候，离未时还差了些许，肖珩原打算敲门但被肖珉制止，说是等到了未时再敲门不迟，于是二人就如木桩子一般杵在府门口。恭王府的选址是正治帝亲自圈定的，正门口的大楷牌匾也是御笔，两根楠木柱子上有盘龙浮雕，好生气派。
　　肖家兄弟这厢在外面候着，苏简煜在府里也在收拾。他下朝以后又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和前几日新得的羊脂玉发冠倒是相得益彰。正准备离开夜暝轩往隆熹堂去时，苏简煜无意中瞥到了自己一直系在床口的那块白玉珏，觉得与今日的袍服倒也搭配，当下便决定戴上了。
　　未时刚到，肖珩刚准备上前敲门，府门便自行打开了，迎接他们的正是苏成蹊。苏成蹊向二人行了一礼，道：“想必这便是肖侍御和肖六公子了，我家殿下有请。”
　　肖珩和肖珉回了礼，跟在苏成蹊身后。
　　苏成蹊介绍道，王府前后共有七进，分别是前厅、正殿隆熹堂、膳厅满庭芳、书房拾遗斋和寝殿夜暝轩，最后两进是个半打通的花园静宜园，配有几间厢房。整座王府可谓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苏成蹊将肖珩与肖珉带到正殿的时候，苏简煜披着大氅，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喝着刚沏好的茶。
　　“下官肖珉，见过恭王殿下。”
　　“学生肖珩，见过恭王殿下。”
　　苏简煜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道：“都坐吧。”
　　待肖珩与肖珉坐下后，苏成蹊为二人奉上了茶。
　　“本王胃寒，所以只饮小金眉。二位若喝不惯的话，告诉成蹊即可。”
　　肖珉道：“今日本就是我兄弟二人前来叨扰，殿下太客气了。”
　　“算不上叨扰，本王也盼着你来。”苏简煜将茶碗搁在案几上，又对肖珩笑道，“本王还以为六公子不会来了。”
　　肖珩忽然被点到，有些意外，谨慎道：“殿下昨日特意叫学生同来，学生怎会不来。”
　　苏简煜望着肖珩，眼神中露出一丝转瞬而逝的喜悦，而后又转向肖珉。
　　“肖卿如今得了台院的差事，往后可有何打算？”
　　“下官自当克尽厥职。”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苏简煜点点头。
　　“下官幸得殿下举荐提携，方得今日。”肖珉又起身对苏简煜行了一礼，“今日前来，略备了些薄礼，权当给殿下解闷。”
　　“哦？”苏简煜似乎被提起了兴趣，“肖卿如此有心。”
　　肖珉给肖珩打了个手势，接着道：“下官有心但无这个手艺，东西都是舍弟备下的。”
　　肖珩起身拎着食盒走到苏简煜身边，将食盒搁在案几上。他现在和苏简煜相隔不过三五步距离，肖珩似乎闻到了苏简煜周身散发着一股清淡的山茶花香。
　　肖珩生怕自己闻得入迷，在苏简煜面前失态，退后半步道：“学生做了几道临安地方的点心，手艺生疏，若是味道不佳，还望殿下见谅。”
　　“咸口还是甜口？”苏简煜望着食盒，又看向肖珩。
　　“都是甜口。”肖珩说着，抬起了头。
　　又是四目相对，苏简煜那张精致的脸庞映入肖珩的眼里。苏简煜的睫毛很长，眉峰又很柔和，他生得白净，更显得他十分动人。肖珩盯着苏简煜出了神，苏简煜感受到了肖珩灼热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侧目道：“六公子受累了。”
　　“不累不累，”肖珩机械地答道，“殿下若是喜欢，学生可以经常做。”
　　苏简煜眨了眨眼，没有接话。肖珩自知此话有些暧昧，未等肖珉给他使眼色，他便识相地退到了肖珉身后。
　　苏简煜又端起茶碗，道：“本王要与肖卿再说上两句，六公子不如四处去走走。”
　　看来接下来的谈话是有关台院工作的事情，肖珩无一官半职在身，自然不方便留下来，于是他行了一礼后，便在苏成蹊的示意下出了正殿。苏成蹊告诉肖珩，虽说苏简煜让他四处走走，但寝殿夜暝轩是绝对不可以过去的。书房那一进有扇边门，可以直通到花园。
　　肖珩谢过苏成蹊后便独自往内院走去，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书房这一进。他原本想过边门去到花园，却见一个总角梳妆的男孩子正站在合欢树下朗诵着诗文。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那孩子也看见了肖珩，于是停下来，打量道：“这位叔叔瞧着眼生。”
　　肖珩被这一声叔叔叫得差点脚底打滑，自己还未到而立，怎的就是叔叔了？
　　正郁闷间，却听那孩子接着道：“叔叔你长得真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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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肖六：爱他就帮他带娃。（不是）
注：“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出自《昭明文选》。（甄嬛传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