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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旧账 ...

  •   苏简煜耐心地等待着白棋的消息,苏成蹊根据他的吩咐,已命白棋装成小厮,潜入酒楼去打探。这件事情要做得悄无声息,只能蛰伏起来见机行事。朝堂之上,苏简煜也刻意装作对直隶道缺粮一事不甚关心,就连方承宜等言官也得到他的特意嘱咐,不要对柳钰逼得太紧。苏简煜始终觉得,在不知道对手下一步计划之前,穷追猛打并不是上策。
      左右这几日无事,苏简煜找了一队工匠到府上,开始准备静宜园的改建方案。按照苏简煜的计划,静宜园内还要加入一些格挡,但是又不能使原有的景致割裂,而是要营造出一种层层递进的观感。此外,还要补种夏季的花卉,以保证静宜园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
      由于是午后,所以肖珩也得闲,便跟在苏简煜身旁一同游园,不过他不懂园艺之道——这是富贵人家才能负担的消遣,肖家纵使在临安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但离富贵二字还远远沾不上边。肖府的各进院子基本都是紧挨着的,肖珩娘俩从前住的便是府中最拥挤的一间小院,生母去世以后,肖珩搬去了沈大娘子的院中,虽然宽敞,但到底是寄人篱下,他自那时起便逐渐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好在肖珉向来都护他。
      送走工匠以后,二人去随安室里稍事休息。苏简煜留意到肖珩适才一言不发,一边烹茶一边对肖珩说道:“难为润川了。”
      “殿下客气,”肖珩帮苏简煜递着茶具,“挺有趣的。”
      苏简煜将茶盏丢入热水中,说:“等工匠把改建方案拿出来,看过无误以后便可动工,就是苦了垣哥儿,须得暂时挪动住处。”
      “挪去夜暝轩东厢吗?”
      “东厢之前你住过,还要另外花些精力收拾。”苏简煜注视着沸水煮泡茶盏,“西厢也空置着,挪去西厢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哪日你要借宿也方便。”
      “殿下想得周到。”肖珩将木夹子递给苏简煜。
      “话说回来,”苏简煜夹出茶盏,“不过待你嫂子生养以后,那小院便会有些拥挤,你可有打算过这事?”
      “左右应该还需要些时日。”肖珩无甚负担,“平日里我都住在骁骑营大院,只有轮休时才会回城。大不了将前院的厨房改一改,把后院留给兄嫂即可。”
      “与兄嫂长住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苏简煜掀开茶罐,用长柄茶匙取了些茶叶,“从前你无一官半职,住在一起还能说是照顾兄嫂起居。如今你是朝廷命官,到底不合适。”
      “殿下说得也不无道理。”肖珩琢磨着苏简煜的话,“回头托人问问这附近是否还有闲置的小宅子,价格合适可供我租下的。”
      “这有何难的。”苏简煜就着茶匙搅动着沸水,“叫成蹊去打听便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苏简煜盖上茶壶盖,“其实我没记错的话,崇华大街往北走到端华大街,那里也有一处王府名下的院子,但是许多年了,不知是否还能居住。”
      “殿下还真是——”肖珩略微羡慕地说,“家财万贯。”
      苏简煜瞥了肖珩一眼,笑道:“茶煮好了。”
      原本盼着三月将至,大抵是不会再下雪,没成想二十五这日整个帝京又被笼罩在朦胧的雪白之中。起先只是鹅毛细雪,到了午后这雪还不见停,越下越大。
      肖珩的轮休再过几日就该结束了,苏简煜不希望肖珩再如此受累,于是在他的坚持下,烹煮三餐的活儿又重新交回给了祥叔,老头子不禁怀念起先前松泛日子的舒服。肖珩要为回营做准备,需要采买几件新马具,苏靖垣知道了便吵嚷着要同去。苏简煜今日倒是罕见地并未反驳,于是肖珩带着苏靖垣去了城西一家售卖马匹的铺子。
      “世子当真喜欢总旗。”苏成蹊望着肖珩和苏靖垣骑马离开的背影说道。
      “或许润川更适合当个父亲吧,”苏简煜捧着手炉。
      “殿下对垣儿到底还是严苛了些,有时候更像是个学究对待学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苏简煜转身往里头走去,“他既已出嗣于我名下,就再无皇子的名分,若是散漫惯了,是要出事的。我今日对他严苛,为的是他将来。”
      肖珩带着苏靖垣回到王府已是一个时辰以后,苏简煜正在拾遗斋里和苏成蹊说话。户部派出去的核查官员已经回京,明日会重新商讨拨粮一事。见肖珩带着苏靖垣步入堂内,苏成蹊识趣地退出去端茶了。
      “回来了,”苏简煜向苏靖垣招招手,“润川可有采买到称心的马具?”
      “买到了,买到了,”苏靖垣一边跑向苏简煜一边嚷着,“可是那铺子开价也太贵了,润川叔叔都买不起,只好先赊账了。”
      “如此昂贵?”苏简煜抱着苏靖垣,望向肖珩。
      肖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还是因为珩月俸不多。”
      苏简煜若有所思,说:“可是为何更换马具需要你动用月俸,骁骑营不统一配换吗?”
      “营里是有配换的,”肖珩道,“只是这小半年我每每轮休之时回京,马具磨损得厉害,但因着是私出,所以辎重司那边说不予更换。”
      肖珩话说到这个份上,倒叫苏简煜不好意思了——肖珩轮休回京,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是我疏忽了。”苏简煜放下苏靖垣,正好苏成蹊端着茶走进来,“你一会儿将这数目告知成蹊,欠下的我替你补上。”
      “殿下,珩不是这个意思!”肖珩生怕苏简煜误会,赶紧解释道。这倒是叫苏成蹊有些困惑,自己一来就又遇上二人互相客气。
      “我自然知道你并非要向我索要银钱,”苏简煜示意苏成蹊放下茶将苏靖垣带出去,“但你因我而来,我若是让你独自承担这笔开销,也着实过意不去。”
      肖珩看着苏成蹊将苏靖垣带出堂,而后转向苏简煜,温声道:“不过是赊了些银子,省一省总能还上的。珩回来也是自己情愿,殿下不必有所负担。其实能多见殿下,珩心里就高兴得很。”
      苏简煜微微一怔,而后笑道:“润川啊——”
      “殿下呢?”肖珩也笑了,“殿下见着珩,也高兴吗?”
      苏简煜凝视肖珩片刻,他清澈明亮的眸子透着的温柔几乎要将苏简煜融化。
      “嗯,我也高兴。”
      ——
      昨日的雪大约在今日辰时以前便停了,甚至还出了太阳,可是却比昨日更加刺骨。
      苏成蹊在进宫的路上悄悄告诉苏简煜,昨夜得到白棋的消息,蒋安怀的长子蒋纯在昨日带了几个面生之人去了康城酒楼,一行人在与掌柜寒暄过后,便被带去了二楼的雅间。原先以为是公子哥带着狐朋狗友前去吃酒,但离开之时似乎并没有酒气。
      “可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吗?”苏简煜悄声地问道。
      苏成蹊摇摇头。
      苏简煜微微皱眉:“叫他二人再想想办法,尽快得到进入雅间侍奉的机会。”
      “属下明白。”
      长街之上,内廷司的宫人们正哈着白气,忙着洒扫积雪。奈何昨日的积雪实在过于厚重,估计一时半会儿地可能也扫不完。养性殿内银萝炭烧得充足,十分暖和。
      “户部已经厘清需要下拨直隶道的粮食数目,请陛下过目。”柳钰将折子呈给全禄。
      正治帝阅览奏折的速度极快,苏简煜看书一目十行的本领或许遗传自皇帝。
      “只拨六万石?”正治帝将折子轻扔在御案上。
      “陛下明鉴,”柳钰行礼道,“经过巡官的核查,六万石已经足够直隶道各地军备全年的口粮,再多给怕是要出乱子,所以臣斗胆减去了四万石。”
      正治帝没有接话,而是扫视了一圈殿中的众人。端王第一个开口道:“此事自直隶道布政使上奏以来已前后拖延有一月,查也查了,辩也辩了,既是户部精心核对过的数字,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方承宜反驳道:“既然是巡官核查,那可否请柳尚书将这核查卷宗一并呈上,仅凭你户部一家之言就减少拨粮,似乎不妥吧?”
      汪荃与袁轼先后表示赞同,顾淙一言不发。郑若庭则道:“如今最紧急的是直隶道军士将有断粮的可能。十万石也好,六万石也罢,直隶道缺粮情况属实。陛下,不如先拨出这六万石,同时再仔细核对户部的卷宗,若是有缺漏的再补上也不迟。”
      “郑尚书说得在理,一切以军士优先。”苏简煜颔首,又转向柳钰道,“柳尚书,只是本王觉得,六万与十万实则相差无几,户部倒是难得如此精打细算。”
      “殿下此话,这——”柳钰有些着急,对着正治帝道,“陛下明鉴,臣并无克扣!”
      正治帝摆摆手示意柳钰收声,说:“郑卿的方法稳妥,就这么办。方卿,袁卿——”
      方承宜和袁轼应声起身行礼。
      “待户部呈上卷宗以后,你二人再仔细核对,若有错漏及时上奏。”
      “臣领旨。”
      “无事的话,今日就到这儿。”正治帝有些疲乏,“都散了吧。”
      “皇兄且慢,”端王突然插话,“臣弟有一事要奏。”
      众人正准备起身离开,听闻此话皆是露出疑惑的神情。
      “端王何事啊?”正治帝有些不耐烦地说着。
      “皇兄可还记得,简煜在去岁十月于清泉山遇刺一事?”
      苏简煜下意识地握紧了太师椅的扶手,但面不改色地看着端王。其他人的眼神则在端王和苏简煜之间来回打量。正治帝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苏简煜镇定地道:“皇叔,何意?”
      “何意?你还想做戏吗?”端王轻蔑一笑,对着殿外喝到,“把人带上来!”
      端王的近卫应声押着一个人进入养性殿,苏简煜微微侧目看过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被押着的那个人竟正是执行刺杀计划的白棋,名唤马武。可是马武身家清白,怎会落到端王的手里,他应当不是那种会背弃旧主之人。苏简煜注意到了马武的脖颈处似乎有伤。
      “马武,简煜你不会不认得吧?”端王阴阳怪气地凑上前,居高临下地对苏简煜说。
      苏简煜右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道:“叫皇叔失望了,我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此人姓名。皇叔若说他叫马武,那就是马武吧。”
      正治帝催促道:“端王莫要再卖关子了,如实说来。”
      “启禀皇兄,去岁恭王在清泉山遇刺,臣弟就颇为疑惑。恭王每年都会去那里养病,缘何去年就出了差错。若说是骁骑营布防临时变更倒也有可能,可是主将未换,自然也不存在这样的情况。恭王于朝中树敌也不多,会有何人想要取他性命呢?”
      端王停顿下来,注视着殿内众人,苏简煜掩饰着紧张,极力装出气定神闲的状态。
      “所以臣弟就想,会不会这根本就是一场恭王自导自演的闹剧,目的就是为了借机撤换骁骑营主将,好安插他自己的势力。”
      “皇叔怕是民间通俗小说戏文读得多了罢?”苏简煜打趣道,“我生来体弱,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么可能亲自涉险,将自己弄伤?”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端王并不买账,“正是因为你素来以此形象示人,便更叫众人相信你绝对是无辜的。你巧用人心、欺君罔上,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端王殿下,”袁轼缓缓开口道,“老臣以为,您既然已将这所谓的刺客带上殿来,为何不叫他与恭王殿下当面对质?”
      “袁尚书莫急,”端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就叫他从实招来。马武!此刻陛下和中枢重臣皆在此,把你那日在酒肆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端王殿下……”马武开口道,声音有些虚弱,“到了御前,小人不敢欺瞒,小人一介渔夫,怎么可能识得恭王殿下?”
      苏简煜闻言,极其小心地喘了一口气。
      马武接着说:“小人,小人说了多次了,小人那日是吃醉了酒,胡诌的。”
      “你放屁!”端王猛地一脚踹在马武的胸前,马武被踹翻在地,由于双手被缚无法起身。
      “皇兄,”端王转向正治帝,“此子分明就是恭王同党,所以到了御前才突然翻供,护他主子,皇兄明鉴!”
      “陛下,”袁轼起身行礼道,“臣观这马武脖颈和手腕处皆有淤青,似乎是被人用过刑,不知这些伤痕是否与端王殿下有关。”
      “陛下,”方承宜接话道,“臣以为端王殿下忽然找出一人,声称他便是恭王殿下遇刺事件之同党,实在难以服众。此子又当场翻供,更加叫人怀疑。”
      “你们一个个的,你们——”
      “闭嘴!”正治帝一手捶在御案上,脸色难看,“恭王有何要为自己辩驳的吗?”
      苏简煜起身下跪,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陛下明鉴。臣去岁于清泉山遇刺一事,由舅父亲自审讯调查,业已有了定论。臣不知何处得罪了皇叔,要叫他找来此人攀蔑于我,给我扣上欺君之罪。”
      “你的意思,是你皇叔要构陷与你?”
      “臣不敢,或许皇叔也是听信身边小人的教唆。”苏简煜十分理智,“只是此事尚且有一个漏洞,若遇刺案当真是我一手策划,那么我定然不会走漏风声。也就是说无论马武今日是何说辞,皆是既可信又不可信。陛下深谙老庄,应该明白臣的意思。”
      “不错,”正治帝听到此处,脸色稍微缓和,“若只有你二人知晓此事,则马武所言,既无法证明,也不能证伪。这是个死局。”
      “皇兄糊涂啊——”端王气急败坏,“苏成蹊乃是他的近侍,岂会不知?”
      正治帝眯着眼,重新望向苏简煜。
      “成蹊在臣遇刺当日便已受罚,舅父也是看到的,陛下大可去问舅父。”
      端王已经明显乱了阵脚,道:“那若是,那若是华亭侯也知晓此事呢!”
      “不可能,”汪荃开口道,“陛下,老臣与华亭侯乃是三十余年的旧友,他的为人老臣再清楚不过,恭王殿下就算真有此心,他也绝对不会同流合污。”
      正治帝没有言语,苏简煜见势继续道:“陛下就算信不过臣,也要信得过舅父。”
      “竖子还要颠倒黑白!”端王厉声喝道,“皇兄万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去!”
      正治帝的目光在苏简煜和端王之间打量片刻,清了清嗓子道:
      “此事疑点颇多,恭王可愿于承英殿外长跪,自证清白?”
      “陛下,不可啊——”方承宜跪下求情道,“恭王殿下素来体弱,这外头积雪未化,这一跪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
      “承英殿外宽敞,都御史可愿相陪?”端王阴险地说道。
      “我——”
      “都御史好意,煜谢过了。”苏简煜垂着头苦笑一声,而后向皇帝行了叩拜礼,“臣领旨受罚,谢陛下隆恩。”

  •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叔:有演员没关系,这把还是翻盘了
    简煜:……
    ——
    注: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出自《战国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出自《后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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