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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等待 ...

  •   苏简煜和肖珩各怀心事地回了卧房,却未能安睡。苏简煜后悔自己不够勇敢,肖珩懊恼自己太过草率。于是今日二人面对面坐下吃早膳时,唯一说的话便是互相道早安,之后竟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直到苏成蹊进入堂内递给肖珩一封书信,二人这才重新说话。
      “兄长来信,”肖珩迅速地扫过一眼,“祖母病重,恐熬不过上元,父亲望我即刻回家一趟。”
      “可是今日就要动身?”苏简煜捧着豆浆问道。
      “其实我不大想回去。”肖珩将信纸折好收回信封中,“祖母素来鄙薄我阿娘的出身,也不喜欢我,我与她并不亲近。”
      “人言可畏,”苏简煜放下碗筷,“她若殁了,旁人只会看到你未曾奔丧不尽孝道,不会有人计较她生前对你无抚育之恩。”
      肖珩沉默不语,眉头微蹙。苏简煜从肖珩的反常中能大致勾画出这位祖母的嘴脸,以及幼年肖珩曾经遭受的待遇。苏简煜起身坐到肖珩边上,安慰地说道:
      “润川,虽然我不该劝你大度,但这世上有许多事都由不得人。你父亲想来也知道你们祖孙并不亲厚,所以才叫濯川写信将此事告知于你,他看重的是你与濯川的兄弟情谊。你是个明事理的,你若不去,叫濯川日后在你父亲面前如何自处?”
      “可是殿下——”
      苏简煜轻拍肖珩的肩头,说:“你就当是回临安散散心。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你若得空,不如替我去灵隐寺奉上一柱香,如何?”
      肖珩无奈地笑笑,道:“既是殿下发话了,珩哪有不去的道理。”
      苏简煜带笑瞥了肖珩一眼,坐回自己座位上准备用膳,又道:“突然想起来,你回临安须得向舅父通报,可赶得及吗?”
      肖珩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道:“快马加鞭跑去营地,来回半个时辰也够了。”
      “来回路途到底辛苦,你还要回临安,这一趟就别跑了。”苏简煜喝完了豆浆,用帕子轻拭嘴角,“我写个字条,叫成蹊着人带去即可。”
      “也好,”肖珩点头道,“又叫殿下为我劳心了。”
      “如此客气便生分了。”苏简煜站起身,“你且去收拾行囊,一刻后府门口见。”
      待肖珩整理完毕行至前厅时,苏简煜披着墨狐大氅正小声与苏成蹊说着话。
      “润川来了,”苏简煜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我已叫人将马车备好,会将你送至城南渡头处。好在江南冬日水路尚可行走,否则倒是麻烦了。”
      “珩谢殿下思虑周全。”
      “原也没什么的,”苏简煜摸了摸鼻子,“回去以后无论你祖母病情如何,都勿要喜怒形于色,惹恼你父亲,叫濯川为难。”
      “知道了,殿下。”肖珩笑道。
      “走吧,我送送你。”苏简煜说着往府门口走去,肖珩赶紧跟上。
      一个小厮牵着马车已经候在府门外,这马车并不是苏简煜平日坐的三乘马车,上头也没有金漆纹饰,但也不失大气。
      “外头冷,殿下留步。”肖珩往马车方向走去。
      苏简煜原本停下了脚步,但又重新跟了上去,很自然地为肖珩扣上了斗篷最顶端的扣子。
      “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一定。”肖珩乖顺地看着苏简煜收回手,而后转身钻进了马车。苏简煜站在原地象征性地朝肖珩挥挥手,在目送马车驶远以后,便在苏成蹊的陪同下回到府中。
      “殿下要不要吃些甜酒酿?”
      “为何?”苏简煜不解。
      “属下看你不大高兴,不如——”
      “要吃你自己吃。”
      说罢,苏简煜加快脚步,甩着衣袖把苏成蹊撂在了原地。
      ——
      初二傍晚时分,苏简煜就收到了肖珩的来信,是昨日肖珩刚抵达临安就写的。
      “见字如晤。珩已归家,一切都好。殿下仔细身体,勿念。三十五年元月初一。”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苏简煜却反复读了好几遍。苏成蹊那日说得不错,肖珩因故离开,的确叫他有些不大高兴,毕竟开朝要到上元节以后,即使肖珩在这期间需要去骁骑营当值,却也可以时常相见。可他回了临安,若是他祖母又殁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
      苏简煜为自己这种微妙的心情变化感到烦恼,他又想起肖珩除夕夜那一句近乎表明心意却叫人捉摸不透的话,肖珩对苏简煜每每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他不遮掩对苏简煜的仰慕和关心,但也无任何逾越雷池的行径。苏简煜心里明白,肖珩与杨骁并不是一路人,肖珩是将他捧在手里小心呵护,而杨骁只顾眼前的风花雪月。可肖珩对自己真的是爱意吗?
      自己那一夜若是能再多问一句便好了,也不至于现在心烦意乱的。苏简煜思及此,发泄似地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矮凳。苏成蹊在堂外听见声响,于是探头进来,却正好对上苏简煜凶狠的眼神,吓得他赶紧脚下带风地遁走了。
      苏简煜在初八这日又收到了肖珩的书信,随信一同寄来的是一个锦囊。
      “见字如晤。珩今日已去过灵隐寺为殿下祈福,又得天一法师亲赠手钏一副,可助殿下安睡。珩一切都好,勿念。三十五年元月初七。”
      肖珩寄来的手钏是沉香木质地,外观朴素,总共七十八颗绿豆大小的珠子。这手钏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香气,闻着的确舒服。苏简煜并不礼佛,先前对肖珩所托不过是一个说辞,但见肖珩如此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免感动,当下便将这手钏戴在了左手手腕上。
      或许真的是沉香有助睡眠,苏简煜当晚竟是一觉睡至天亮。
      日子已经临近上元,苏简煜这两日先后去了颍国公府和坤平宫,同郡主一家和皇后分别用了午膳。又在府上见了前来拜年的钟瀚与罗晖,二人没多做停留,只是苏简煜在罗晖离开时意外注意到,罗晖袖口内用极浅的针脚绣着一朵木槿花。
      元月十六开朝之日,肖珉作为殿中侍御史,应该列于承英殿上监察百官朝会礼仪,但苏简煜并未找到肖珉的身影,联想到肖珩也并未来信,苏简煜疑心许是肖家老太太殁了。果然不出苏简煜所料,当日下午小厮便报有临安的来信,苏简煜拆开一看,是肖珩。
      “见字如晤。祖母于昨日午后病故,家中琐事繁多,珩恐暂时无法脱身。殿下勿念。三十五年元月十四。”
      收到肖珩的来信,叫苏简煜心中有了些底,即使他最初并未意识到自己甚是思念肖珩。
      肖珩每一封信中都叫苏简煜勿念,却生怕苏简煜担心自己,这才隔三差五地寄信回帝京,向苏简煜汇报这些琐事。苏简煜将三封书信摆放在一起,端详一阵,这才品味出肖珩对自己的挂念。细细想来,这几日光顾着收信,却并未回信,岂不叫肖珩担心?
      想到此处,苏简煜提笔准备拟一封回信,可执笔的右手却悬在半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写何语句——苏简煜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也惦记着肖珩,从肖珩离开那一日起就开始了。
      思虑再三,苏简煜最终只写了一句话:等你归京。三十五年上元。
      ——
      肖珩尚未回京,但苏简煜在开朝以后却忙碌起来。虽然年节刚过,但是已经要商讨春耕一事,尤其是太常寺还要筹备皇帝亲耕之礼。亲耕一事重寓意,朝廷上下十分重视。不过比起这些形式,苏简煜更加关注的是各地存粮的情况。兵部尚书郑若庭在十七这日呈上了直隶道布政使的奏本,称今冬雪灾严重,恐春耕无法如期开始,如此一来便无力支撑当地驻军之军粮,所以请求户部下拨十万石粮食,以作储备。
      这本不是一件难事,但是柳钰却意外地表示拒绝,坚持要由户部先派出一拨官员到直隶道去核实情况,而后再做打算。他给出的理由是,正治二十年曾经发生过地方布政使私囤粮食而后进行倒卖的情况,为了防止类似情况发生,所以不可轻易拨粮。
      如果说柳钰因为去年河西道侵地一事变得谨慎,倒也并非完全说不过去,但是正治二十年发生过此类事件之后,皇帝便授权各道御史监察粮饷事务,御史台并未接到直隶道御史的异议奏本,照理来说布政使所言应当属实。
      苏简煜直觉此事有蹊跷,他没有贸然开口,而是仔细地聆听着大臣之间的唇枪舌战。门下卿赵渌鹏和刑部尚书袁轼与苏简煜不谋而合,他们都想到了御史监察一事,对柳钰的推诿表示反对。然而兵部尚书郑若庭和吏部尚书顾淙则认为,各道御史毕竟只是五品官,布政使则位列三品,其中有可操作之空间,所以表达了与柳钰相同的担忧。
      “端王和恭王怎么看?”正治帝被尚书们的聒噪吵得头疼,终于注意到了一言不发的端王苏仲樟和苏简煜。
      “臣弟以为,”端王摸着下巴,有些不安,“柳尚书所请不无道理。户部派出官员进行核实,前后倒也不需要太久,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正治帝听完端王所言,给苏简煜使了个眼神,苏简煜点点头,转向柳钰。
      “柳尚书,”苏简煜温声道,“本王只问你一件事,户部可拨得出十万石余粮?”
      “这——”柳钰行了一礼道,“殿下这是哪里话,休说是十万石,哪怕是二十万石也是拿得出来的呀,只是——”
      “那便好,”苏简煜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说下去,转向正治帝,“那就按柳尚书的意思办,正如皇叔所言,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苏简煜言毕,颇有深意地与端王对视了一眼。
      议政结束,苏简煜裹着墨狐大氅,捧着一个手炉,在苏成蹊的跟随下慢步行走于皇城的长街上。今日空中又有一些飘雪,所以苏成蹊打起了伞。
      “殿下的意思是,柳钰或许与端王——?”
      “现在还不好说,”苏简煜压低了声音道,“去年河西侵地,柳钰只是罚俸,甚至没有被贬官,我就疑心其中有文章。另外,他今日推三阻四地不肯即刻拨粮,皇叔又是罕见地为他说话,让我觉得有些反常。不如顺了他二人的意思,静观其变也好。”
      苏成蹊认真地听着,没有接话。
      苏简煜接着说:“拨出两个人去盯着柳钰,另外康城县厨子一事可有进展?”
      “暂时没有。”
      “我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回府的路上苏简煜闭目养了会儿神,待等到车马停下以后,苏简煜惊觉自己竟是睡着了。马车车厢里还有淡淡的沉香,苏简煜不禁感叹肖珩这东西当真不错,待他回来一定好好道谢。正这么想着,出门迎接的小厮道,肖总旗已在隆熹堂等候片刻了。
      苏简煜闻言急切地走出两步,觉得自己如此难免失态,于是又放缓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入了隆熹堂。肖珩正坐着喝茶,见苏简煜挑帘入内,赶忙站起身行礼。
      “坐吧坐吧,”苏简煜解了墨狐大氅,“润川怎的今日就回来了?”
      “原先还得再留几日的,”肖珩重新坐下,“奈何伯父叔父说我是庶子,是无福替祖母守三七五七的,便将我早早地打发回来了。”
      “我竟不知肖家讲究嫡庶已到了如此地步。”苏简煜皱眉道。
      肖珩倒是毫不在意,笑着说:“我倒不介意,可以早些回来见殿下,珩也高兴。”
      苏简煜掀开茶碗盖的右手呆滞在半空,肖珩继续说道:“我看殿下已把手钏戴上了,可还喜欢吗?”
      苏简煜喝了一口茶,道:“当真是个好东西。”
      “殿下喜欢就好,”肖珩高兴地像得了夸奖的苏靖垣,“喜欢就好。”
      “润川有心了,多谢。”
      “珩在年节里回临安,让殿下候我多日,这个就当是珩给殿下赔罪了。往后只要无事,珩都尽量不再离开帝京,免得叫殿下挂念。”
      “油嘴滑舌,本王可没有挂念你。”苏简煜的眼神扫向了别处。
      “好,好,”肖珩没有反驳苏简煜,“就当是珩胡诌。”
      苏简煜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装作喝茶,不过此刻他要掩饰的,是重逢的欣喜和得到肖珩不再离京承诺的满足——苏简煜想明白了,他不喜欢十几日不能相见的时光。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觉得写信交流是一件相当亲密的做法,家人们要尝试一次,给记挂的人写封信鸭~
    ——
    注:
    “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出自张祜《题杭州灵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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