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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初雪 ...

  •   秋狝于两日之后便悄然结束,肖珩在这两日里,一切如旧地出现在苏简煜面前,只是言行举止之间更加谨慎,一则不想再提及苏简煜的伤心事,二来如苏成蹊所说,他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前,不想叫苏简煜误会。尤其是后者,这与肖珩此刻是否心悦苏简煜无关,哪怕只是作为朋友,肖珩也坚信不该伤害苏简煜。
      苏简煜倒是忙于议政,未把肖珩两日前的反常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自己吓到了肖珩。户部上报今岁钱粮颇丰,叫苏简煜很是欣慰。若是连年没有天灾,春耕秋收的良好势头就可以长久地循环下去,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所以苏简煜一直都主张朝廷厉行节约,鼓励发展商贾,并商议与琅国开通互市,只是他的这些提议在前朝并未得到太多重视。
      圣驾回銮这日,肖珩特意告了半天假为苏简煜送行,华亭侯了解二人的关系,所以没有多问便大手一挥允准了。肖珩策马赶回清泉山时,苏简煜差不多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发。苏成蹊或许是对肖珩抱着些许的信心,他识趣地表示自己先带着剩余仆从去山下等候,让苏简煜和肖珩慢慢下山。
      肖珩欣喜于苏简煜没有反对,或许他也想和自己有些独处的时光。
      二人相隔几步,悠闲地行走在山路上,脚下踩着厚实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总旗的伤,都好了吗?”苏简煜先打破了沉默问道。
      “托殿下的福,已然恢复了。”
      “那便好,”苏简煜拨弄着腰间的香囊说,“本王至今还是过意不去。”
      “殿下不必客气,珩得殿下提携甚多,但求能回报一二罢了。”
      苏简煜笑笑没有接话,肖珩接着说:“此次殿下回京以后,珩只有轮休之时才能前去看望了,还望殿下自己注意身体,也要小心提防着刺客。”
      “嗯,多谢总旗挂怀。”苏简煜侧目看着肖珩,“本王记下了。”
      “还有,”肖珩一手握拳,轻轻敲击另一手,“还劳烦殿下将这件事转告世子。”
      苏简煜知道肖珩指的是自己不能常去他府上之事,说:“垣哥儿许是会想你。”
      闲谈之间,二人已经行至山脚,苏成蹊已经布置好了车马,就等着苏简煜了。
      “珩就此送别殿下了,”肖珩向苏简煜行礼道,“殿下保重。”
      “又不是再也不见,”苏简煜笑道,“总旗不必过分感伤。”
      “殿下说的是。”肖珩也笑了,他接着说,“珩还有一事。”
      “嗯?”
      “殿下可否不称呼珩为总旗,听着着实别扭。”
      “你不说本王倒是没在意,只是你如今已有官职,再唤你六公子已然不合适。”苏简煜眨眨眼睛,“那便以表字唤你,可好?只是本王还不知道你的表字。”
      “珩草字润川。”
      “润川,”苏简煜已经坐进马车,他挑着窗帘温声地说,“当真是人如其名。”
      ——
      十一月的天气愈发寒冷,苏简煜除去入宫议政以外,基本足不出户。这可是苦了苏靖垣,几乎日日都被苏简煜盯着温书练字,一刻都不敢马虎。苏靖垣正是爱玩的年纪,面对苏简煜的管教,小家伙好几次都偷偷掉眼泪。苏成蹊看在眼里但也不敢帮着苏靖垣说话,倒是有次肖珩轮休来府上,见到苏靖垣满脸苦恼地背书,这才知晓苏简煜教子的严苛。他悄悄地拉着苏简煜在拾遗斋里说了会儿话,第二天苏简煜竟是允许苏靖垣每旬可以休息两日,不必读书。王府上下当时就议论,肖总旗不仅胆儿大,还真有点能耐。
      日子一天天地过,直到十八这日,苏简煜在洗漱更衣时,总觉得苏成蹊笑得古怪,还坚持让苏简煜穿一身曙色绣金丝菊花纹常服。直到苏简煜推门看见苏靖垣领着王府一众仆从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苏成蹊迅速地站到人群里,领着众人向他祝贺。
      “恭祝殿下生辰喜乐。”
      “恭祝父亲生辰喜乐。”
      苏简煜下意识地拍了拍额头,自他及冠分府之后,他都是在府中自行庆祝生辰,杨安仁之后他就再也未曾认真地庆祝一次,原因很简单,杨安仁那时答应会来帮他庆生,结果未等到苏简煜生辰,杨安仁就成了婚。
      苏简煜平日里对待下人和善,从不轻易责骂,所以下人们才会自发地过来祝福他。苏简煜笼着手,微笑地看着众人,对苏成蹊吩咐道:“王府上下多赏一月的例银,从我的私账上走。今日无差事的,就都歇着吧。”
      众人谢恩以后,苏成蹊识趣地打发了他们,而后问苏简煜道:“殿下,今年还是?”
      “照旧,”苏简煜摸摸苏靖垣的头,“垣儿今日也不必读书,去你姑母府上玩吧。”
      苏靖垣最是想听这话,淑和郡主不比苏简煜,对苏靖垣甚是溺爱。苏成蹊望着苏靖垣跑远的身影,开口道:“世子当真无忧无虑。”
      “是啊,”苏简煜轻叹了口气,“我若能与他一般就好了。”
      “殿下,生辰之日不好叹气,忌讳的。”
      “苏嬷嬷说的是。”苏简煜打趣地道,“早知今日生辰,我就不必那么早起身了。”
      皇子生辰,当天循例是不必参加议政的,但是要上一道表向帝后谢恩。
      “那殿下可要再睡会儿?”
      “晚些吧,”苏简煜打了个哈欠,“我把谢恩表先写了,免得有心人又要做文章。”
      苏简煜说着便打算往拾遗斋去,未走出两步转身问苏成蹊道:“今日他当值吗?”
      肖珩遇上轮休必定回京,由于时间紧促,肖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王府。苏简煜原也不指望肖珩会坚持太久,但是心中到底还是泛起了波澜,他逐渐期待着每隔四日的一次相见。
      苏成蹊摇摇头,苏简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落,苏成蹊瞧着分明,于是安慰道:“总旗到底只是低阶将领,若今日不当值他想必是会来的。”
      “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了。”苏简煜笑笑,转身离开了。
      苏成蹊替苏简煜送了谢恩表回府的时候,正好遇上来送帝后赐给苏简煜生辰礼的全禄。苏简煜与全禄白话了几句,哄得小老头高高兴兴地走了。
      “都收起来吧。”苏简煜等全禄一走,便如此吩咐苏成蹊。
      “殿下不看看陛下和皇后殿下都赐了何物吗?”
      “无非是些金银玉石,”苏简煜漫不经心地瞥着礼箱,“看看皇长兄和太子哥哥的吧。”
      苏成蹊按照吩咐打开了苏简烨和苏简焜送来的贺礼,苏简焜送的是一幅褚河南临摹的《兰亭序》仿作,苏简烨则送了两颗黄豆大小的红珊瑚珠。
      “两位殿下倒是有心。”
      “珊瑚珠子产自南海,皇长兄想必也是费了些力气的。”苏简煜不无欣喜,“褚河南的仿作更是难得,太子哥哥竟也舍得给我。”
      “殿下与东宫毕竟是同胞兄弟,总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这幅字挂到拾遗斋正堂去,”苏简煜吩咐着,“珠子拿去打一顶冠和一枚扳指。”
      “是。”
      待苏成蹊将生辰礼整理入库,已经是晚膳的点了。苏简煜今日遣散了下人,所以府中很是冷清。晚膳是厨子提前准备好的,只消在炉灶上煨一煨;面汤也已调好,将挂面煮熟直接放入汤里即可。此刻天色渐暗,苏简煜还坐在拾遗斋里看书,直到苏成蹊进来唤他该用晚膳时,他才发觉外头竟是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的初雪。
      “寂寥小雪闲中过,斑驳轻霜鬓上加。”苏简煜自言自语道,“垣儿还在大姐姐处?”
      苏成蹊点点头,说:“郡主最是体恤殿下。”
      苏简煜浅笑着,却是高兴不起来。明明知晓肖珩今日当值,是不可能回来的,况且肖珩也未曾许诺过要来为他庆生,自己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临近亥时,苏简煜呆坐在拾遗斋里,有些犯困。左右无事,他打算早些回夜暝轩,就在这时苏成蹊激动地跑了进来,苏简煜不解地看着他,苏成蹊指着拾遗斋门口说:
      “殿下看看谁来了!”
      苏简煜循声望去,只见肖珩风尘仆仆地立在门口,一脸憨厚地看着自己。他脚着皂靴,外罩一件玄色斗篷,肩头还散落着细雪;碎发贴着前额,不知是被落雪还是汗液打湿。
      “润川?”苏简煜从书桌后绕出来,满是惊讶,“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殿下生辰喜乐。”肖珩呼着白气。苏成蹊识相地退到了堂外。
      “珩该死,昨晚才记起今日是殿下生辰,但是今日营务繁忙,故而耽搁到晚膳之后才得以脱身出发,殿下恕罪。”
      明明是如此直白朴素的言辞,苏简煜听了一时间欣喜与感动汇上心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沉默间,苏成蹊适时地探头进来打了个圆场:“我去差人端碗姜茶来。”
      “多谢百户。”肖珩侧头谢过苏成蹊。
      “辛苦你了,润川。”苏简煜凑上前,伸手为肖珩抚去肩头的落雪,“你原也不必为我做到这份上。”
      从骁骑营大本营骑马赶到恭王府,少说也要三刻,而雪路更是难行。
      “今日初雪,又逢殿下生辰,”肖珩捏了捏耳垂,“我也很想回来见见殿下。”
      苏简煜被肖珩这话说得脸上微烫,但思绪一转,才想起来肖珩的生辰就在明日,当下有些娇气地说:“明日就是你自个儿的生辰,着急回来也不全是为着本王。”
      肖珩只以为苏简煜动气了,急忙解释道:“殿下明鉴,明日是珩的生辰不假,但是阿娘过世以后,珩再未庆祝过生辰,今晚回来真的只是为了见殿下的。”
      “润川——”苏简煜不知道肖珩在萱堂过世以后不再庆生,他不好意思地往里间走去,示意肖珩也坐下,“是我失言。”
      肖珩还未开口,苏成蹊正好端着姜茶折了回来,见二人有些暧昧,他迅速放下托盘后,与肖珩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悄悄溜出去了。
      肖珩捧起茶碗,温柔地对苏简煜说:“不碍事的,殿下。”
      如此体贴,让苏简煜更加不敢直视肖珩。他扯着衣袖,留给肖珩一个侧颜。
      肖珩喝了几口姜茶,而后伸手从前胸处抽出一本册子,递给苏简煜。苏简煜接过那册子,封面上写着“与殿下读书集”,这字体娟秀,细看之下竟是与自己的有七八分相像。
      “权当是给殿下的生辰礼,待珩日后有了银钱,再给殿下买好物件。”
      “润川啊。”苏简煜抬起头,正好对上肖珩一双明亮的眸子。苏简煜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去向肖珩表达自己此刻的心境,事实上直到一刻以前,他都不相信肖珩会来,更遑论给他带了生辰礼。苏简煜这些年收到的生辰礼数不胜数,光是帝后赏赐的各种金银玉器就已经堆满了静宜园后的库房,苏简烨和苏简焜送他的一些奇珍异宝也是琳琅满目。
      肖珩这件礼物,说是礼物,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物件,甚至透着些许穷酸气。可就是这样的一本不起眼的册子,不消多想,肯定记载着他们二人自相识以来的点滴。肖珩的用心,总是叫苏简煜于惊讶之余又甚是动容。外头下着雪,苏简煜此刻却丝毫不觉寒冷,不仅是因为堂内炭火充足。
      苏简煜百感交集,竟是情难自抑地掉了眼泪。肖珩见状还以为是自己闯祸,赶紧凑上前去,蹲在苏简煜身边连连请罪,说如果苏简煜不喜欢,他这就把册子扔到炭火盆里烧了。苏简煜抓紧这册子,拭去眼泪,含笑对肖珩说:“我很喜欢。”
      见苏简煜逐渐平复,肖珩也放下心来,他起身说:“珩既见过殿下,生辰礼也带到,差不多该回去了。”
      “诶?”苏简煜如梦惊醒,“润川还要回骁骑营吗?”
      肖珩点点头,苏简煜道:“天色已晚,雪路难行,你若路上出了意外,叫本王如何过意得去。本王替你向舅父告假,今日就别回去了。”
      肖珩没有坚持:“也好,那我回小院里去。”
      苏简煜已经取出纸笔,说:“你兄嫂这时应该已歇下,就别去叨扰了。夜暝轩东厢一直都空置着,你今晚就在那委屈一下吧。”肖珩觉得苏简煜说得在理,便应了下来。苏简煜迅速写好了交给华亭候的信件,递给肖珩让他贴身收好。
      时候已然不早,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夜暝轩。初雪将整个院子覆盖地洁白无瑕,庭中的草木也都沾染上了这雪白,周遭寂静无声,只有二人踩上积雪的声音。肖珩掌着灯送苏简煜走到了正堂门口,苏简煜停下脚步,打算叫肖珩也早些回房歇息。
      “殿下好梦。”肖珩站在距离门口尚有几步的位置,轻声说道。
      苏简煜微笑着往前一步,替肖珩系紧斗篷,又抚上肖珩掌灯的右手,说:“你也好梦。”
      肖珩出神看着苏简煜重新退后,关上房门,他满脑子都是苏简煜刚才替他系斗篷时的微弱鼻息,还有苏简煜温热的双手。肖珩晃晃脑袋,才迈出一步,顿时僵硬在原地。
      他肖润川,又起反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们有没有被一个人(除去父母)惦记着生日的经历呢?
    ——
    注:
    “寂寥小雪闲中过,斑驳轻霜鬓上加”出自徐铉《和萧郎中小雪日作》。
    “与殿下读书集”命名灵感来自白居易《与元微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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