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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破局 ...

  •   理清罗晖这桩突如其来婚事安排后的苏简煜烦恼不已,他在处理政事之余便将自己关在书斋中,试图翻阅前朝相关记载,寻求破局之法。
      然而几日过去,苏简煜毫无进展,肖珩看在眼里但并未多作置评,因为他知道苏简煜心里清楚,想要撤销罗家和郡王府已经广而告之的婚约实属难于上青天。眼下的局面无非两种破解之道,想要罗府或者郡王府中任意一方取消婚约看来是不切实际的,然则另一条道路便是寻求皇帝的干预。
      凭借苏简煜和嘉永帝牢靠的兄弟关系,苏简煜若是执意请求皇帝下诏将县主改嫁并非做不到,但是后续如何安抚諴郡王府将会成为嘉永帝的难题。諴郡王府将罗晖作为出嫁嫡女的人选,看重的既有他世家的出身,也有他作为状元的仕途。
      倘若当真要将县主改嫁,恐怕苏简煜必须要为諴郡王府觅得一个更好的女婿人选,否则一旦开了皇帝随意指婚的先例,便有招致宗亲不满的风险,进而动摇嘉永帝作为新君的威严——如此后果,绝不是仁熹太后会容忍的。
      究竟是保护周仪和罗晖不再受到世俗的残害和束缚,还是维护新帝的统治,苏简煜彻底陷入两难,他恨自己未能早些察觉此事的异样,错失了及时补救的机会。既然寻求皇帝襄助这条路行不通,苏简煜认为为今之计或许只有迫使諴郡王府主动取消婚约。
      苏简煜将这一设想告知了肖珩,希望他能够为自己出谋划策,结果却遭到肖珩泼了冷水。肖珩仍然劝告苏简煜不要插手周仪和罗晖的私事,尤其此事牵涉很广,苏简煜的一厢情愿未必会对他们二人有益。为此,苏简煜和肖珩置气了一个下午。
      这日晚膳过后,苏简煜因着还未消气,撇下肖珩独自往周府去,他打算当面挑破实情并鼓动周仪不要轻言放弃。叫苏简煜着实没有想到的是,周仪又病了,而且病得凶悍。苏简煜到的时候周府上下正忙着接待郎中,他等了片刻管事的才小跑出来引他入内。
      郎中颇为肯定周仪染了伤寒,于是开了大把的药方。苏简煜不通医理,但要求郎中尽管使用更好的药材和药引,他还打发周府管事派人去王府取自己出入光禄寺的令牌,以便从尚药局那里获得所需的一切。
      送走郎中以后,苏简煜独自留在周仪房中继续看顾。那株死透的木槿仍然摆放在周仪的床头,苏简煜见此情景忍不住一阵感伤。周仪自小便与木槿颇有渊源,这株木槿又是罗晖赠与,如今它槁木一株,似乎也带走了周仪的一部分。
      “殿下见过它开花的样子……”周仪虚弱的声音从苏简煜身后传来,“花开之时得贵人赏鉴,也算是它的福气。”
      “元槿……”苏简煜循声踱步到床榻边上坐下,握住周仪的手,“你安心养病,旁的我会再想办法。”
      “人生大限,无人能破。”周仪话音很轻,每说一个字都要好几分气力,“就此放手吧,殿下。天子尚有不可为之事,又何况是我与子昇。”
      “你我挚友数载,应当知我从来信命却不认命。”苏简煜语气坚定,却还是不争气地掉了眼泪,“罗子昇与嘉和县主尚未成婚,一切仍有转圜余地。”
      周仪听罢没有再反驳苏简煜,他露出苦涩的一笑,随后疲惫地阖上了双眼,泪水从他的眼角缓缓流出,一直淌到他的鬓发里这才消失不见。苏简煜见状只以为周仪是累了,因此小心地为周仪盖好被褥,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卧房。
      苏简煜折返家中以后仍旧挂心周仪的病情,又特地差人去周府要了郎中开的药方,打算明日拿给姜忠行参详,看看是否妥当。肖珩见苏简煜一整日都不理睬自己,虽然心下了然个中的缘由,但还是禁不住被如此冷落。趁着等候晚膳的空档,肖珩厚着脸皮摸进拾遗斋里,去闹正在阅看议政处奏本的苏简煜。
      “殿下在忙何事?”肖珩端着一碗炖得晶莹发亮的银耳莲子羹轻巧入内,“我叫小厨房煮了些银耳,眼下秋燥,吃些润润肺。”
      “还知道来哄我了,肖六?”苏简煜没有抬眼,但还是示意肖珩将银耳羹放到自己手边,“有时间做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不如替我想想如何破局。”
      “我还是那句话,周元槿看得比殿下通透,殿下又何苦自添烦恼。”肖珩将银耳羹搁下,抱着木托盘坐到苏简煜对面,“罗府若真是退了这门婚事,那諴郡王府又如何能忍受这般屈辱?恐怕日后罗子昇都会不得安生,连带周元槿一起遭罪。”
      “若我想到法子能叫諴郡王府主动悔婚呢?”苏简煜扔下狼毫,半倚靠着太师椅不服气地辩驳道,“他们自己悔婚与罗府又有何干?”
      “殿下若是想到了便不会与我置气了。”肖珩笑着戳穿了苏简煜,但随即话锋一转正色说,“县主已有身孕,郡王府又如何能退婚?这样的事若传出去,休说是县主自己,就是諴郡王府都会身败名裂。”
      “说到县主的身孕——”苏简煜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汤碗,“以我对罗子昇的了解,就算他不拒绝女子,也不会做出成亲之前先叫新娘怀孕之事,恐怕这其中有鬼。”
      “殿下是怀疑县主腹中的孩子,不是罗子昇的?”肖珩眨了眨眼,开始认真思考苏简煜此番猜测的合理性,“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郡王嫡女出嫁,通常挑的是宗室,再不济也得是国公府或是侯府。蓉城伯府在罗子昇考取功名以前不过是川渝地方的小世家,就算罗子昇有无限前程,可朝堂沉浮谁又说得准呢。我若是諴郡王,宁可把女儿嫁到国公府去享清福,何必趟这浑水。”
      “若是县主怀的并非罗子昇的孩子,但郡王府又需要遮掩此事,如此一来便急需合适的人选。”苏简煜顺着肖珩的分析接着说,“蓉城伯府不比渝国公府和涪城侯府那般家大业大,对于諴郡王府来说更好拿捏。”
      “只是殿下,这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肖珩将下颚抵在托盘上,“没有实证,我们毫无胜算。”
      “那便去找,方法总比困难多。”苏简煜手指轻捏汤匙,眯着眼说,“不过我得先见上罗子昇一面,他是知情者,我得听听他的说法。”
      ——
      由于国丧仍未结束,秋狝如同苏简煜料想的一般被取消,这决定是今日全禄赶在议政处议事前来传达的。秋狝虽然停办,但是圣驾依旧会按时前往猎宫小住一段时日,太后也会随行。苏简煜琢磨着除去政事,他尚有罗晖婚约的闹剧需要处理,便当即拜托全禄向嘉永帝传话,希望皇帝能够允准自己留京。
      刑狱制度的改革方案经过议政处两番审议,基本已经敲定。按照袁轼在奏本中写就的设想,刑部和地方按察使司将会专攻律法的编订和执行,同时管理牢狱,各道御史仍负责监察官员,最大的变化即是地方也要设立与大理寺对应的官署,专责判罚事务。为此袁轼建议于官学内加设一门律法,供有志之士学习。除此以外,大理寺卿叶伯诚还建议废除少卿职务,相应地将寺丞官位提升到四品,并扩大员额。
      苏简煜原则上认为此设想可行,但是于官学内开设律法课程,涉及的工作量会相当庞大,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譬如聘请合适的师傅就需要户部另行拨款。因此苏简煜提议由现任大理寺的官员轮流到官学讲课,以解燃眉之急。
      议政结束以后,苏简煜便马不停蹄地往兵部官署赶去。上回肖珩登门,罗祯不肯卖他情面,这一回自己就亲自去兵部堵罗晖。
      苏简煜突然出现在兵部衙门着实让尚书郑若庭大吃一惊,好在苏简煜早已想好了糊弄的说辞,他诓骗郑若庭说是罗晖先前上交吏部的告假文书和复职文书有些出入,自己今天来便是要仔细问询一番。郑若庭看苏简煜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便识趣地引了他去罗晖办公的院子里,未多作停留即刻退了出去。
      罗晖对苏简煜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他平静地将手头的公文收起,奉苏简煜上坐后不紧不慢地沏了一壶茶。苏简煜注意到罗晖的袖口也不再见往日的那朵木槿花。
      “殿下若是为着我的婚事而来,还请听我申辩一二。”罗晖为苏简煜斟上一盏茶,恭敬地端到他手边,“我着实是有苦衷的。”
      “我与润川打听到些消息,已经琢磨出这一层了。”苏简煜开门见山地说,“我今日就是想问问你,县主身怀有孕是否还有别的内情?”
      “殿下连这个都知道了?罢了——”罗晖很快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无奈地说,“都是我混账,千错万错都是我负了元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简煜忽地生出个不好的预感,“孩子是你的?”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人的?”罗晖像是脱线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太师椅上,“那日諴郡王世子请我过府一聚,我与诸公子喝得酩酊大醉,醒来便与县主睡在一张床上。”
      苏简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子昇,你……”
      “殿下,我自然是未曾玷污县主的清白!”罗晖跪倒在苏简煜跟前,极力辩驳,“可是世子死咬住我不放,说如此丑事若是传扬出去,县主往后便会无法嫁人。諴王妃也是两次唤我母亲过去言语相逼,要我必须迎娶县主过门。我,我真的……”
      罗晖说到此处,涨红的脸庞上竟是划过两道泪痕。
      “润川从你家下人那里打听到县主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苏简煜摩挲下颚,若有所思道,“你与县主同床共枕是何时发生的?”
      “大约是……”罗晖边说边就着衣袖拭去眼泪,“大约是在七月下旬……”
      苏简煜闻言不禁皱了皱眉,若是罗晖醉酒与县主同床当真发生于七月下旬,则按照县主的怀孕时日倒退回去,是能够对上的。难道罗晖的确趁着酒性做了背叛周仪之事?可是话说回来,仅仅是一夜同床就能怀上孩子,如此几率又有多大呢?
      苏简煜总觉得此事蹊跷,他接着问:“县主与你,从前认识吗?”
      “并不认识,我家此前与郡王府的交集也不多。”罗晖稍微平复情绪,回答道,“那日諴郡王世子邀我去府上一聚,只说是想与我结交为友,日后在朝中也好行走。”
      “听上去不过是想攀上你的人脉而已。”苏简煜轻叹一口气,忽地怒火上头,“你若是那日未去赴宴,便没有如今这等狗屁倒灶之事了!”
      “我负了元槿,殿下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罗晖郑重地向苏简煜磕了个头,“罗某但求殿下能够照拂元槿,叫他好受些。”
      “你负了元槿,却叫我照拂他?”苏简煜挑眉道,“你这是铁了心要成婚?”
      “郡王府苦苦相逼,我母亲已经寻过死,我不能放任罗家出事啊殿下——”罗晖说着再一次掉了眼泪,“罗家虽为世家,却几代以来受人轻视,那郡王府更是如大山一般地压在我家身上,我……”
      “所以你便牺牲元槿好保全家族?”苏简煜提高声音怒喝道,“你亲口告诉我元槿与你乃是总角之交,必不负他。如今你却要我去告诉他,你决意成婚?”
      “殿下,若是那孩子当真是……”
      “够了!”苏简煜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地说,“罗子昇,本王当真瞧不起你!”
      ——
      肖珩从苏简煜回府的架势便大概猜到他与罗晖对谈得相当不愉快,细问之下肖珩也跟着生气起来。不过待吃过午膳,二人的情绪也逐渐平稳,思来想去苏简煜还是觉得县主怀孕一事颇为蹊跷,因此他唤来苏成蹊,要他秘密召集从前的白棋,混入諴郡王府里尝试探听消息,以便做出进一步的打算。
      姜忠行在当天晚些时候登门拜访,说是郎中所开药方并无不妥,他为了不出差错,还亲自去了趟周府为周仪把脉,认为周仪可能是近日着了凉,加之未曾好生休养因此病情才急剧加重,应无大碍。虽然周仪仍未有所好转,但苏简煜还是放心不少,不过他依旧拜托姜忠行在当值之余,能够多留意周仪的病情,姜忠行不敢怠慢,当即便应了下来。
      晚膳过后,苏简煜托肖珩去往周府探视,自己则准备去趟颍国公府——苏简煜隐约觉得内院闺闱之事,淑和郡主的消息或许会比自己灵通不少。不过苏简煜也不好直接提及此事,否则显得过于不自然,于是苏靖垣因祸得福,被带着同去了。姐弟俩许久不见,郡主自然是颇为欣喜,拉着苏简煜便往内院去,又吩咐女使将苏靖垣带去韩泰寅的院里。
      “前些日子垣儿留在宫中侍读,便疏于来大姐姐府上走动。”苏简煜挽着淑和郡主在花园长廊下穿行,“大姐姐不会怪罪吧?”
      “你个浑小子如今还学会卖乖了?”郡主瞥了一眼苏简煜,“我若是计较,今日便不放你进门了。听闻这几日宫里事情不少,想来你也颇为忙碌吧?”
      “除去冯氏被降了位份,也并无其他要务。”苏简煜故作玄虚地说,“大姐姐可是还听说了些旁的事?”
      “罗子昇算是你半个学生,他与嘉和县主的婚事你不知道?”郡主驻足望向苏简煜,神情显得有些意外,“伯爵府没给你下喜帖吗?”
      “喜帖我自然是收到了,蓉城伯亲自送来的。”苏简煜惊喜之余保持镇定,“听大姐姐的意思,这婚事可是有蹊跷?”
      “这我可说不准啊——”郡主忽地压低了声音,凑到苏简煜耳边,“听说那嘉和县主与她庶出的三哥素来亲近,都到有些不可言说的地步了。”
      “竟有这事?那——”苏简煜着实吃了一惊,他想过县主的身孕有异,但从未往这个思路想过,“这岂不是有悖人伦纲常?罗家可知道此事?”
      郡主摇摇头,神秘地说:“这事儿只能叫罗家自己去发现,我们旁人去说,没个真凭实据的便是僭越。你听我一句,今日我同你说过,你也只能把它烂在肚里。”
      苏简煜面露难色,故作为难状说:“若此事属实,那罗子昇也太惨了。”
      “左右只是些风言风语,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你别放在心上。”淑和郡主重新拉着苏简煜散起步来,“话说回来,垣儿既然今夜来了便住在我府上可好?朝政繁忙,也省得你忙完政事还要管教他,留在我这你们父子俩都乐得清闲。”
      苏简煜露出会心一笑,答道:“我听大姐姐的。”
      说罢,苏简煜和郡主终于来到园中的雅室落座。仲秋夜晚已没了夏季的暑气,却还远没有深秋的凉意,正是最为舒适的时节。花园中的石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亮,一切都显得惬意闲适,然而苏简煜却愈发担心起来——周仪的病体能否平安撑过这个秋日呢?

  •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本职工作:帝京第一狗仔
    ——
    “人生大限,无人能破”出自白先勇《树犹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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