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躺平》十三间楼

3、第 3 章

　　待桃都第一声鸡鸣响起，天边的星子皆暗淡无光，帝君也放下手中的文书，结束了一天并不繁忙的工作。
　　堆放到书案上，正正好一千本，不多不少。
　　“老君，今日该处理的都看完了，您早些回去休息。”他想下班的心十分迫切，待安排好了琼华的事，便又可以借口闭关，将一干事物交给岱渊了。
　　“不急，这儿还有三千本，老叟陪着帝君翻阅完毕，在让小童回去取。”
　　玄参知道躲不过，扶额叹息：“您且先告诉我，还剩多少？”
　　“不多，藏书阁内还余一万三千本，岱渊上神哪儿又新来了两千本，按照这个速度，小半月便能全部批完。”
　　小，小半个月。玄参已经开始后悔出来了。
　　正当他在编排推脱之词，一道声音善解人意地传了进来。
　　“帝君，晞微上仙求见。”
　　他心中暗喜，面上仍是一脸淡漠，对着文殊神君投以抱歉的眼神，便径直出了书房。

　　“何事？”
　　“琼华仙子，她并未，”晞微略带犹豫。
　　引她进来的仙侍开口：“她并未入轮回。”
　　“那她现在何处？”
　　被抢了话的晞微斥责地看了身边的仙侍一眼，又恢复了温婉的形象，答道：“在，魔界。”
　　“怎么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唉，我这个妹妹，您也知道，从小便由父神宠着，长大后又由我纵着，虽说做错了一点事，可本君终究还是舍不得她受苦的。”
　　“琼华，她，已然是堕仙，是从诛仙台下去的罪人，您已经破例保下了她的神魂，如今选择去魔族是她自甘堕落，您还是，”不要掺和了。
　　“本君想，若是父神在世，定然也不会让她独自流边界。”
　　“帝君所言极是，您看是不是要遣一名仙使下界去照看着？”
　　“不必麻烦了，本君亲自去。”
　　“天界事务，皆由岱渊暂理，若实在是决策不了，再来问本君。”
　　玄参帝君，是最爱闭关的，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便被一群老神仙逮住了，要将这几百年来堆积下来的公务全部清理完。
　　“这些年没有我，不也是各司其职，并未出差错吗？”玄参不解，若不是岱渊一再推脱，他早就将帝君一职让出去，自己去四处游历了。
　　“的确如此，可有些需要您亲自看一眼，签字才能算了解。”
　　“岱渊呢？我之前不是说要将帝君一职让与他？”
　　“岱渊是战神，且近日因着他的凡人妻子，已经无心理事，还请帝君顾全大局。”
　　“你们也知道，本君子自上次大战，身体已经，”
　　“我等知道帝君辛苦，只消将这些文书看完，您便可自行闭关修养。”
　　闭关几百年了，每次都是这个借口，那些老头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琼华的事，并不麻烦，但也不简单，不过，终究是要比在一群老头的监视下批无穷无尽的公文要好多了。
　　但，等他前往魔界去寻人时，发现多年未出仙界，他，迷路了。

　　琼华如今是一朵开在魔界入口的彼岸花，准确的说，是曼殊沙华，她知道自己是红色的。
　　按理来说，灵智已开，应当是个花妖。可是她同那些魔族一样能靠吸食恶念而生，所以，她也不知道应当算作妖还是魔。
　　或者其实应当算作鬼魂？毕竟她不是正经从轮回道走来的，是走后门让幽冥君直接带到魔界来的。
　　这样说来，妖魔鬼怪，她似乎都沾点边？
　　好吧，琼华选择不去想这个问题。
　　还有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在很多大魔都还是一团雾气时，她便开始修炼了，如今那些魔都在此界大名鼎鼎了，自己却还是一朵平平无奇，无人问津的彼岸花。
　　不过来找她聊天的鬼倒是挺多的，少说也见识了上百种恶鬼吧。
　　直到有一天，一群自称修仙界的人闯入了这里，他们似乎发生了争吵，甚至开始动手。她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发现那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直到又一只手即将把她连根拔起，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恐怕，还没化形就要香消玉殒了，恰逢这时一道金色的光从打斗人群中划过，她顿悟，然后便化形了。
　　她想着，自己都活了这么久了，变幻成人形的样子，应当是一个身姿绰约的红衣美人。
　　这么多年，她见了这么多美人，对自己的审美还是很有信心的。
　　甚至开始放肆畅快地笑了。
　　结果落到地上，在河水的倒影里，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十分好拿捏，一点妩媚的样子也没有，也不危险，唯有额间大片的妖纹还有点吓人。
　　否则，看着就像一个讨喜的人间小孩！
　　她郁闷了，本来还想逗这群人玩一玩，现在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结果那群人还想来抓她，她手一挥，那些人全部向后倒去。
　　“我活了几千年了，你们这群还没有成仙的小孩，劝你们不要惹我生气。”
　　有一个白衣带着浮尘的道士来问路。
　　看那道士颇有几分姿色，且礼数周到，毕恭毕敬的，她大发善心，指了下东南方。
　　“你都没有离开过这里，给人指什么路？”等那群凡人都走了，一个鬼魂从水里冒出来，是个穿着红色戏服的小姑娘。
　　也不能叫小姑娘了，在这儿待了几百年了都。
　　她两只手拉扯小鬼魂的麻花辫，“你不懂，我是为了给世人一个教训，不要随便相信长得好看的人。”
　　忘川河水倒映着她的容颜，与她做琼华时很相像，她小时候应当也是长这样，圆圆的脸，一双墨色的眼睛，她从小就好看。
　　只不过如今额间多了一株彼岸花，红色的花蔓延至眉梢，妖冶艳丽。
　　“你要走了？”穿戏服的小鬼趴在岸边，小脚丫一晃一晃的。
　　琼华对着她笑“是啊，我如今化形，可以离开了。”
　　“你这个小鬼怎么还不走呢？”她又捏了一下小辫子。
　　“我的父亲母亲还没有来接我。”
　　她的父母肯定早就抛弃她了，琼华没有告诉她，但是毕竟是待在一起很久了，她还是有些担心。
　　“这是什么？”
　　琼华的掌心生出了一朵彼岸花，并将它种在了小鬼的心口。“里面有我的一缕神魂，可以保护你，还有一段记忆，你可要好好守着。”
　　“嗯嗯，我会的，你放心去吧！”
　　小彼岸花没入鬼魂心口的那一刻，琼华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花妖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花妖很疑惑：“我从前，都没有告诉过你名字吗？”
　　“是啊，你说我总是要入轮回的，喝了孟婆汤，也就不记得了，告诉我也没有用。”
　　“很有道理，”她赞同地点点头。
　　“可是你现在送了我一份礼物，我娘亲说，人情有一天都要还的，所以，我总不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她皱眉，“或许我本来就没有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南枝，南方的南，枝桠的枝。”
　　“是南枝向暖北枝寒里面的南枝吗？”
　　“姐姐你好有学问啊，这是我爹爹起的名字，就是这句诗。”
　　小鬼魂听见这句诗，兴奋地在岸边跳起来，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在唱着什么。
　　她是彼岸花，开在忘川河畔，能遇到很多鬼魂，即便是幽冥界与魔界的交叉口，漫游至此的魂灵也不少。
　　其中有一个饿死的教书先生，时常会来这里，念几首诗，久而久之，她耳濡目染也会了不少。那个书生也挺惨，据说他们那里闹饥荒，实在太饿了，最后把家里的毒药当饭吃。他死于鸩毒。
　　她看了一眼顺着忘川河水而生的，大片的望不到尽头的曼殊沙华，它们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似乎在与自己告别。
　　她曾经也是其中默默无闻的一株，美丽而又危险的彼岸花。
　　“南枝，你记得，我名宴安。”
　　彼岸花靠吸食恶念而生，传说见彼岸花者断恶业，故而许多罪孽深重的鬼魂的四处飘零，寻找愿意吸食他们恶念的彼岸花。
　　只有灵智已开的彼岸花才能消除恶念，在凡间，又被称为死人花，因为只长在坟头，且根有剧毒。
　　可是不受活人待见的彼岸花，在幽冥却颇受鬼的追捧。
　　她在这里听了许多千奇百怪的故事。
　　譬如一个流落民间的王爷被找回去继承皇位，却同先帝的妃子纠缠不清，最后篡位不成，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下令斩杀。
　　譬如一个富甲天下的商人四处云游，看上了美貌的少妇，强迫人家，最后被自己的原配妻子毒死了。
　　再譬如一个穷酸的教书先生为了娶自己的青梅竹马，结果去偷盗，未遂杀人的。
　　还有一个纨绔子弟，生平就爱干些让人不痛快的事儿，比如把自己长嫂的私情公之于众，让整个家族丢了脸面，又比如直接绑了当地不小的一个官员对其敲诈勒索，末了还要挟人家穿女装。但因为他家世好，后台硬，所以前半生一直活得顺风顺水，结果某天他得罪的一个人在他游湖的时候把他推到水里，淹死了。
　　“喏，看到那口井没？跳下去，轮回转世，你的这些愿望便都可以解决了。”这个纨绔实在是话多，她给指了条明路。
　　“你怎么总想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主要是，那个人身上没有任何恶念，她从他身上汲取不到养分。
　　“这么聪明，不应该多想一些损人利己的事情吗？”
　　“彼岸花，你是不是饿了？”纨绔小心翼翼试探。
　　她只要饿了心情就会不好，心情不好就会想要骂人。
　　“你怎么知道？”
　　纨绔指了指水中浮起来的麻花辫，“一个穿着戏服的小姑娘告诉我的。”
　　“是啊，知道还不快滚。”
　　“我没有恶业是不是！”他突然变得很激动“我没有做坏事，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
　　“你去跟他们说啊，抓着我一朵彼岸花是怎么回事？”她都快被晃晕了。
　　那人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只不停念叨他没有错，所有人都不相信他。
　　“停！”花都受不了了。“你知道你为何活得那么痛苦，所有人都不理解你吗？”
　　“为何？”
　　“如果有人冤枉你吃了他的东西，你不要剖开自己的肚子以证清白，你应该挖出他的眼睛咽下去，让他在你肚子里，看个清楚。”
　　那纨绔终于冷静下来了，而后又用异常惊恐的表情看着它：“你不过是一株花，怎么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我可不是普通的花，我是靠吸食人的恶念为生的。”况且，她说得很有道理啊。
　　人生一世，来之不易，凭什么要委屈了自己。若是真的做了什么恶事，因果报应，风水轮流转，那也认了，可是平白无故的，被人泼了脏水，为什么要忍？
　　声音越是弱小的人，越是容易受人欺凌。不让他人尝到苦头，真真切切地痛一回，怎么能记住教训呢？
　　她见过那么多鬼魂，人间的事，她可太明白了。

　　“宴安姐姐，你要去人间吗？”
　　“人间？”
　　“对呀，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找我爹娘，告诉他们，南枝在这里等他们，要快一点来接南枝呀！”
　　“抱歉，我要先去魔界。”
　　“哦，那也没关系呀，姐姐先去忙自己的事情，等南枝长大了，自己去找爹爹和娘亲！”
　　可是他们不要你了，况且他们早就死了，也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各自又有了多少个孩子。
　　宴安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
　　“姐姐去魔界，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修炼。”
　　“可是姐姐已经很厉害了。”
　　“还不够。”
　　若是她从这千百年听过的故事中学到了什么，那便是一位老叟的名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宴安觉得，如果要活得舒心自在且长久，最好就是成为一个为祸一方的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