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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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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沉入海中,残存的亮光如燃烧的余烬,遥遥洒在海天相接之处。
远离地面的高空,夕阳的余晖仿佛朝着海面坠落,沈渡怔了很久,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某种真空般的寂静。
平息下来的海水再次缓缓涌上岸边,随着海水涨潮,凝住的意识重新开始流动,积压在她心中的疑问太多,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下意识看了一眼海岸的方向。
“我手下留情了。”看穿了她心里在想什么的人微笑着说,“虽然我本来不想这么做就是了。”
“……”
沈渡:“这是什么?”
“你说这个吗?”环绕在麻仓好身侧的超灵体随意念而动,展开机甲末尾似羽翼似利爪的部分,“这是我的甲缚式超灵体,黑雏。”
海水在礁石上碎成白沫四散,夕阳的余烬渐渐黯淡,晚霞涌向天空的尽头,追逐着太阳消失的方向,在暮色四合的世界中落下柔软的阴影。
晚风涨起,浅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直到麻仓好收起展开的超灵体,沈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还待在他怀里,手臂绕过他的后颈搭在他肩上。
少年人的肩膀和成年人不同,和她记忆中的相比清瘦很多,但在这之前她都没有察觉到这份差异。
“……”沈渡收回手,“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动作微顿,麻仓好微微弯身。
重新踩到实地上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随着一声轻响,黯淡的光芒滚入冷却的沙中,看清楚掉下来的东西是什么后,她正要伸出手。
“看来你已经见过麻仓家的人了。”
麻仓好捡起红绳破碎的铃铛,放入她的掌心。
金属的铃铛有些凉,触感柔和地落入掌心,海风仍在吹拂,最后一丝晚霞遥遥嵌在天边,夜晚的阴影如薄纱盖上海岸。
“……这个铃铛,”她听见自己说,“我曾经找了很久。”
回到现代后,背包里的东西都还在,唯独少了京都清水寺的铃铛挂坠。
麻仓好弯起眼睛:“当初是我拿走了。”
“更准确点说,是我留下来了。”
宽大的狩衣在海风中如白鸟翻飞,曾经她不管在海岸边走出多远,只要转过身,就能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离开后,应该说是世界的自我修正吗,不属于那个时代的东西也很快跟着消失了。”
他看向遥远的海平线,晚霞黯淡下来,暮色光线朦胧。
“我当时想着总得留下点什么,就动了点手脚。”
沈渡看着手里的铃铛。
晚风渐渐平息,呼啸的风声朝着世界的尽头远去,世界变得安静又空旷,安静得让人能清晰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这个回到我手中的时候,我发现我想的只有一件事。”
「一千年前的那个我已经死了啊。」
她抬起头,看向轮回千年的人。
“……你也是。”
一千年前的你也是。
“你不用隐藏自己持有灵原本的模样。”她说,“我已经没关系了。”
麻仓好敛起笑意。
短暂的停顿后,黑暗毫无预兆地被火光驱散,滚滚烈焰随之轰然,巨大的火之恶魔从空气中显出模样,长长的手臂垂落地面,看起来几乎有几层楼那么高。
明亮的火焰在躯壳里燃烧,从赤红向金色渐变,覆盖身躯的纹路随着流动的火焰微微发光,垂首站在海岸边的火之精灵看起来就像熔岩砌成的巨像,美丽至极的同时危险无比。
沈渡仰起头,不仰起头的话,她无法看清楚火灵的全貌。
“……感觉有点像数码〇贝和高达的集合体。”
看起来像数码〇贝和高达集合体的火灵,夜幕垂临时在海边升起了一摊篝火。
熟练地做完这件事后,火之精灵退到麻仓好身后,巨大的身躯形成遮挡海风的岩壁,长长的手臂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成了最佳的挡风板。
风声小下去,明亮的篝火噼啪燃烧着,在周围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火光。
“最早教会我如何生火的,是乙破千代。”麻仓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侧响起。
沈渡记得乙破千代这个名字,麻仓叶王以前提过,乙破千代是一个在平安时代活了百年的鬼,也是他童年时期唯一的朋友。
她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灵视的能力。”
沈渡顿了顿,忽然转过头。
“这个能力是乙破千代传给我的,我当时一心想着给母亲复仇,结果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
麻仓好笑了笑:“在那之后,乙破千代就消失了。”
麻仓叶王没有告诉过她,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关于乙破千代的事,她以前的了解也仅限于对方在陪伴麻叶童子一段时间后就忽然消失了。
“……复仇是怎么回事?”
千年前的平安时代,麻叶童子的母亲麻之叶因为有看见灵的能力,被村民们视作妖怪,他们找了法师驱妖做法,放火烧死了当时被困在屋里的麻之叶。
在那之后,年幼的麻叶童子流落街头,在平安京遇到了名为乙破千代的鬼,乙破千代生于两百年前的时代,地位低下靠着看人脸色过活,还是人类的时候就能听到其他人心里在想什么,死后成为鬼也继承了这个能力。
麻叶童子和乙破千代成为了朋友,但好景不长,当年杀死麻之叶的法师听说了会独自和空气说话的孩子的怪谈,再次找了上来。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麻仓好的声音十分平静。
麻叶童子杀死了仇人,也在同一天内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乙破千代消失了,但它却将灵视的能力留了下来,成为了麻叶童子的一部分。
“……”
“你是不是在想,灵视这个能力究竟是什么回事?”
麻仓好抬起头:“其实很简单,产生读心能力的最大原因在于寂寞。”
因为寂寞,所以想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
因为寂寞,所以必须更深层次地去了解他人的内在。
想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意念越强烈,读心的能力也就越强大。
“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能力,因为人就是会不断揣测对方想法的生物,但意念过强的人看透他人内在的能力也会越强,最终形成所谓的灵视。”
火光在地面上明明灭灭,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海风吹拂的声音了。
沈渡移开目光。
潮声平缓的海面上,银河穿过夜空,黑暗衬托出遥远的星光,细烁如海岸的白沙。
她说:“你一直都有灵视。”
在那十年间,麻仓叶王的灵视也没有消失,反而逐年增强,范围变得越来越广。
麻仓好没有直接回答。
“我在你身上放了坐标。”他看似换了个话题,“现在的话,在时空交叠的情况下我可以跨越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
麻仓好顿了顿,微笑着补充:“虽然巫力的消耗非常巨大就是了。”
她没有说话,心里涌上难过的情绪,几乎让她指尖发麻。
“成为通灵王之后,我就能解决这两个前置条件。”
麻仓好:“那是一千年前的我做不到的事。”
空白的寂静中,心跳突兀地停了一拍,沈渡看向他。
今晚的夜空看不见月亮,灿烂的星辰洒满夜空,漆黑的大海一望无垠,好像一面被星光打磨过的镜子。
“那个时候,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不想分开的意念就变得愈发强烈。”
在那十年间,她身上的时间一直没变。
但说不定哪一天冻结的时间就会重新流动起来,错位的世界也会回归原本的轨迹。
……
「如果有一天我得做出选择怎么办?」
在现代和平安时代,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那好像是很多年前,他们离开平安京去出云前的对话。
屋檐外飘着小雪,宅邸里燃着温暖的木炭,他当时说:「那就不做出选择。」
「……」
「为什么只能选择一边?」
「……那种事情能做到吗?」
……
她都忘了,她当时以为那只是他安慰她的话。
“我现在已经能履行约定了。”麻仓好微笑着说,“我已经和那个时候的我不一样了。”
“……”
“——但是就算这么说,你现在也不会开心吧。”
麻仓好看着夜空:“你喜欢的,一直都是千年前那个温柔的麻仓叶王。”
“……”
“所以我当时试过了。”他说,“在吵架之后,试着像以前那个温柔的我会做的那样,去拯救麻木愚昧的百姓和贪婪迂腐的贵族。”
那算道歉吗?
不清楚。
但至少,在那之后他们会和好,裂缝不会有扩大的机会,他们依然会在一起。
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熊熊燃烧的大火,不,是人类毁了这一切。
“你的心太软了。”麻仓好笑着说,“你可能不会去恨当年的人,但是我不一样。”
他说,我不一样。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星星出来了,柔软的星光照亮了深沉的黑夜。
麻仓好:“所以我会证明给你看,人类这个物种无可救药的劣根性。”
“……”
“成为通灵王之后,我会让你明白,人类不值得拯救,也无法拯救。”
他后来好像还说了些什么。
风声寂静,燃烧的篝火似乎小了下去。遥远的地方,海水慢慢涨潮,随着星光溢向岸边。
麻仓好的声音忽然一滞。
回过神来时,眼泪已经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住她的东西又痛又烫,烫得她视线都模糊起来。
“……那个时候,”她试着说,“那个时候……”
一千年前,说着要毁灭人类的大阴阳师,就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样,但那个地方她去不了。
她去不了。
忍了许久,仿佛在千年前就应该流出来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分不清是巨大的悲伤还是喜悦,心里的那道口子终于破开,所有东西都跟着眼泪流出来,于是眼泪越擦越多,不断沿着面颊滚落。
“你说我总在保持距离,但先拉开距离的人不是你吗。”
那个时候她没有哭,但是现在却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停不下来。
“你后来怎么也死了呢?”
一千年前,他怎么只在她之后活了几年就死了呢。
他在地狱里待了九百年,在人世间转世三次,怎么加起来才活了一百年。
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不喜欢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她试图挡住自己的脸,但麻仓好伸出手,用指腹蹭去她眼尾的泪珠。
“……没关系。”
他的眼睛是一种浅淡的褐色,像树脂凝固千万年后形成的琥珀,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样。
她哭得停不下来。
“没关系,”麻仓好眼神温柔,微笑着说:“因为就算是哭泣的时候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