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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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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麻女按着休假的期间,阿渡收获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她转正了,成了能够领取俸禄的阴阳师,虽然俸禄不多,却足够她以后养活自己,至少不用每天在麻仓叶王家里蹭吃蹭喝。
第二个好消息是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股宗总算愿意让她摸肚子了,这件喜事发生得十分突然,身为猫主人的麻仓叶王当时也在现场。
奇迹发生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午后,她路过大厅时,偶然发现股宗躺在蒲团上睡觉,小小的身躯团成一枚硬币,眼睛眯成细长的缝隙,趴在麻仓叶王身边呼呼睡得正熟。
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好惊奇的,猫这种令人艳羡的生物一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阿渡蹲在蒲团前,欣赏小猫咪的睡姿。
“在睡觉呢。”
“确实。”
“我可以摸摸它吗?”
“可以哦。”
猫主人都这么发话了,她蠢蠢欲动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股宗毛茸茸的肚子上。
温暖厚实的皮毛随着呼吸声缓慢起伏,随着季节步入盛夏的末尾,潮湿闷热的空气逐渐变得凉爽,阳光斜长的午后十分适合补眠,睡在蒲团上的小猫咪微微睁开眼睛。
非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黄褐色的虎斑猫忽然变长了,像面团一样拉长,她刚才的那一戳好像开启了什么神奇的机关,虎斑猫伸长四肢,躺在蒲团上拱起脊背伸了个懒腰。
猫爪……猫爪开花了。
四只爪子都开花了。
她何德何能。
伸完懒腰,股宗没有再次圈起身体,它闭上眼睛,横卧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任她颤抖着伸出手,顺着它肚子上的皮毛摸了一把。
然后又摸了一把。
“……你还好吗?”
阿渡回过神:“我很好。”
她现在好得不能再好,幸福得灵魂都快离开身体。
“股宗是不是稍微长了点肉?”
麻仓叶王思索片刻:“它好像确实变重了点。”
股宗刚被麻仓叶王抱回来时,骨瘦如柴的一只猫只有丁点大,现在体重终于达到了它这个年纪的猫应有的标准,圈起来的时候圆乎乎的一团,让人看着就十分想要连窝端走,啊不是,抱走。
阿渡很想吸猫,将脸埋到猫咪软乎乎的肚子上,但她控制住了自己。
她现在是有俸禄的人了,可以光明正大给股宗喂小鱼干了。
……但还是要先征求一下猫主人的意见。
“……我可以给股宗喂小鱼干吗?”
“当然可以。”
平安京的商贸交易集中在东西两市,东市在前半月开张,西市则在后半月开张,南边的河川有运输货物的港口,集聚了全国的奇珍异宝。
这个年代的集市和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完全无法相比,但胜在热闹新奇,阿渡穿过人群,市场边缘搭建着帐篷,帐篷里的男人们打着赤膊,赌博进行得热火朝天,土路两侧摆着各式各样的摊子,这些摊子大多十分简陋,在地面铺上一层粗布就算完事。
她打探了一会儿物价,算是初步了解平安京普通百姓一个月的生活开支。
集市里贩卖的货物有土器、布匹、日常生活用品、瓜果蔬菜,还有一些人无所事事地坐在路边,看样子好像在等待雇佣。
她用自己的第一份俸禄给股宗买了小鱼干,又为麻女拣选了一条发带,虽然她不太确定灵力凝成的式神需不需要这种东西,然后给麻仓叶平买了保养刀具会用到的刀油。
轮到要给麻仓叶王买什么谢礼时,她泛起难来。
对方给她一种什么都不缺的感觉,她站在摊位前苦思冥想良久,那位摊主见她如此为难,好心提议:“你要不要去南边看看?”
贵重的货物有时候不会流经东市西市,会从南边的港口直接由专人送到贵族的宅邸,对方建议她直接去港口碰碰运气。
她道了声谢,离开前,仿佛忽然想起什么。
“你知道哪里有卖「酥」这种点心吗?”
“……什么?”对方一脸茫然,“那种东西我没听说过。”
南边的港口货船来往,风中带着河水湿润的气息,如对方所说,这里珍贵的货物果然丰富不少。
“礼物是要送给什么样的人?”贩卖商品的商人问她。
“大概算是恩人吧。”这么回答后,她觉得这个答案不太令人满意,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迟疑着道,“……也有可能是朋友?”
“……”
阿渡在附近逛到太阳西斜,眼见着周围都要收摊了,依然没能找到合心意的谢礼。
她逮住即将离开的商贩:“你这里有卖那种叫做「酥」的点心吗?”
那个人诧异地看她一眼,哈哈大笑道:“如果我有那种东西的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同样诧异地松开手:“为什么?”
“那可是宫里的贵人们才能享用的东西。”对方耐心地和她解释,“有价无市,懂吗?那种东西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阿渡回到朱雀大道上时,寺院敲响日落的钟声,夜幕垂临后的平安京比平时热闹,盛夏末尾的时节,京城附近的山麓会进行名为五山送火的祭典,点燃巨大的篝火送走一切烦恼疾病。
送火的祭典据说会比以往都要盛大,还未到点火仪式,京城的居民已经纷纷涌向贺茂川河畔,提前占据观赏祭典的最佳位置。
麻女等在玄关处,见她回来了,赶紧将她推入浴室,洗去在外面奔波一天的尘污,又换上柔软干净的衣裳,在大厅吃了一顿意外丰盛的晚餐。
吃完晚餐,麻女严肃地给她端来一个涂漆的黑碗,碗里盛满清水,几乎要溢出边缘。
“待会儿山上点起篝火,你要将映出火文字的水喝下去。”
“……全部?”
“全部。”麻女认真叮嘱她,“一定要全部喝下去,这样才可以祛病消灾。”
斩杀大蛇后,她之所以会当场晕过去,并不是因为受了什么重伤,只是单纯地耗尽灵力后失去了意识。
但麻女似乎并不这么想,麻仓叶平则是面无表情地说她需要进行新的特训,等她休假完毕后就会告诉她特训的内容。
“……叶王呢?”
麻女看向屋顶。
麻仓叶王的宅邸坐落在京城东边的左京,大文字送火的祭典则在京城东边的如意岳上举行点火仪式,从宅邸高高的屋檐上往东边望去,倒是正好可以将那边的景色收入眼底。
舒缓的夜风拂来,阿渡来到屋顶,发现这里的景色果然十分开阔,股宗蹲在麻仓叶王身边,尾巴弯弯地搭在屋脊上。
“马上就要开始了。”
黑漆漆的山麓如墨水弥漫,白天的时候还好,到了晚上完全就模糊成了一片。
阿渡不太确定她应该往哪看。
“在那边。”麻仓叶王微笑着告诉她。
狩衣被夜风卷起,温雅俊秀的大阴阳师没有戴乌帽,柔顺的长发散落下来,他今天看起来格外放松,风中传来清酒微醺的香气,她意识到他喝了点酒。
当然,他并没有醉。
“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大部分。”
“为什么是大部分?”
阿渡捧着碗,看着水中的倒影,黑色的水面亮起波光,一开始只是一小簇火光,接着那些火光蔓延开来,一簇接着一簇,橘色的光影落入夜空,她抬起头时,发现送火祭典开始了。
群山绵延的远方,熊熊燃烧的文字照亮了漆黑的夜色,她仿佛能想象出聚集在河畔的人们,此时发出了怎样的惊叹。
“叶王,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麻仓叶王朝她看来。
“这倒是个罕见的问题。”他微微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而换了个话题,“你最近是不是在考虑搬出去?”
阿渡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居然看穿了她的想法。
“……是的。”她没有否认,“我已经打扰你够久了。”
麻仓叶王不置可否:“你已经找好居所了吗?”
“那倒还没。”
“那为什么要搬出去?”
阿渡张了张口又闭上,一时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难倒了。
“因为……”她硬着头皮道,“以后可能会有不太方便的时候?”
“比如什么?”
麻仓叶王温和地看着她,阿渡忽然产生一股冲动,非常想让他转回头去,好好欣赏远方的点火祭典。
这种时候聊什么天,认真欣赏祭典不好吗?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伸出手,将对方的脸轻轻一推。
“……”她凝固了。
“你看,”沉默片刻,阿渡硬邦邦地说,“现在就是不太方便的时候。”
麻仓叶王好像笑了起来,笑声落到她的手心里,带着温热震颤的痒意,她飞快地收回手,十分感谢此时黑暗的夜色,恼得差点想直接从屋顶跳下去。
“别。”周围起了风,微凉的夜风掠过两人身畔,撩起了她的发梢,“现在离开太可惜了。”
明亮的火焰在远方的黑暗中看起来分外美丽,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千年前的平安京,和某个人一起站在屋顶上看送火祭典。
万家灯火在地面上铺展开去,今夜月朗星稀,嵌在夜空中的月亮恍如银币。
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地面上的人类仰望的,一直都是同一个月亮。
她想到了斩杀大蛇时,跃入高空的刹那,她第一次发现平安京的夜空其实很美。
短短的几个月,回忆起来却恍若隔世。穿越到陌生的时代虽然十分不幸,但若要说她在这个时代唯一遇到的幸事是什么,那肯定是在拉开那道金漆的隔扇时,遇见了门后的大阴阳师。
如果没有对方的帮助,如果没有遇到这个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会在哪里。
这件事说起来虽然十分不可思议,但对方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提供她需要的帮助,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深刻地被人理解,连困在异世的孤寂感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减轻了许多。
“那是因为我确实能看穿你心里在想什么。”
周围的风声好像忽然安静了一瞬。
“……什么?”阿渡抬起头。
麻仓叶王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淡去。
他微垂眼帘,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地上绵延向远方的灯火。
“我能听见人的心声。”
大脑一片空白,阿渡听见那个声音说:“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部都知道。”
麻仓叶王转过头,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笑意微弯时如三月暖阳,但当那双眼睛没了笑意,便显得冷淡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哪怕嘴角微微弯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仍在微笑,也依然能让人感觉到那份骨子里的凉意。
“你……”
仿佛是许久,又仿佛只是刹那的停顿过后,世界再次合拢,她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要忽然告诉我这件事?”
她十分不解:“一直瞒着我不是更轻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