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宋清霞

1、初梦的苏醒

　　（1）

　　晨清独自撑着伞，在雨中失了神。

　　那年，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得压下来，树上的叶子乱舞着，晨清站在挤满人群的长廊里，望着大雨从天空倾泻下来，一下冲了出去。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裳，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冷漠地擦去脸上的水渍，却发现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她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看着女孩灿烂的笑容，莫名有一种亲切感，不禁问道，“你怎么……”女孩不假思索地握住她的手，介绍说，“我叫白灵，很高兴能在雨中认识你。”她迟疑了一会，应道，“我叫晨清。”眨动着明亮的眼睛，“我想你也是个浪漫的人。”一场雨，一份情，她们从此住进了彼此的心里。

　　回忆戛然而止。

　　晨清走进了一家咖啡屋，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外望了一眼，便点了两杯咖啡。“外面的雨好大啊。”白灵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坐在她的对面，喝了一口咖啡，“还是原来的味道。”晨清搅动着手中的咖啡，冷不防一句，“你真的决定了？”白灵微微一笑，对着玻璃呵了一口气，写道，“时光匆匆，恍若昨日。”又用力地擦掉，“我想要重新认识我自己。”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她始终当白灵说去外面的世界闯闯，只是一句玩笑话。毕竟她们从学生时代一起走到现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要知道，出去可是意味着一切重头开始啊。

　　“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去吗？”白灵冷不防问道。晨清轻推开了半掩的窗户，流动的空气中飘着一层薄薄的湿气，竟一下湿润了她的眼眶。她不禁问自己，她最初的梦呢？刹那，眼里浮出了一眸美丽的温柔。当年，她们站在一座古桥上，聆听着溪水的潺潺声，仿佛内心也谱写起了一首遐想未来的歌曲。白灵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指着飞过的鸟儿说，“我要像他们一样自由自在的飞翔。”晨清听完，笑了起来，这笑扩充到肩背腰腹，说得话仿佛被笑从心底下泛上来，“那我就用文字把这些都记录下来，成为珍藏的回忆。”她们年幼的对话，抛向了空中，等待着不可预知的未来。

　　想到这里，晨清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低语，“我觉得，现在挺好。”转向窗外熟悉的街景，她的内心深处憧憬过那份梦想，只是她更害怕多年的习惯去改变。“晨清，我以为你会和我一起去。”白灵的眼眸闪过一丝失落，说道，“我明天就出发了。”晨清长长地睫毛下流转着黯然的眼眸，手中的热咖啡也早已凉透了，内心百感交集。

　　窗外的雨一直下，像是在朗诵一首离别的歌。

　　（2）

　　初升的太阳在枝头照得金黄，耳畔忽地响起一阵喧闹，不远处飞来的一群鸟儿，一下淹没在了树丛中。晨清刚推开房门，坐在客厅的女人叫住了她，说道，“你今天晚上早点回来。”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有事吗？”女人像是显得有些不耐烦，“你回来就知道了。”她朝一扇房门望去，看到隐隐透着一条门缝，一声不吭地下了楼。她启动车子，把音乐调到了可以掩盖心事的声量，未曾发现吕梦楠的来电。直到停好车，晨清才回拨过去，问道，“梦楠，有事吗？”
　　“你怎么才接电话？”吕梦楠压低了声音说，“我刚才看到公司来了一个新人。”
　　“新人？”
　　“见面和你说。”吕梦楠恢复了正常口吻，“今天有个早会，你别迟到了。”
　　“我在电梯口了。”晨清说完，不慎脚下一滑，“砰-”一声重响，她的屁股狠狠地摔在大理石板上，顿感脊梁背传来阵阵疼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她强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电梯间，用纸巾擦了擦被豆浆沾到的衣角，心里满满的窝火。
　　“你怎么了？”手拿文件的吕梦楠扶着晨清走进会议室，关切道，“手臂都有淤青了。”
　　“我……”晨清看到王闵成领着一位新人进来，低语，“我等会和你说。”王闵成扫了一圈在座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人。”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他叫沐夕，有多年外贸工作经验，精通三门语言……现在正式加入我们的团队。”沐夕朝前一步，眸光流转的阴影下，散发着一股淡淡地气息，“希望大家以后多多指教。”底下一阵热烈的欢迎声，紧接着凝重的工作汇报一直延续到中午才结束，晨清将双臂趴在桌上，把头埋了进去，僵硬地后背得到了舒缓，依稀听到几个同事在议论。

　　“王总怎么带了个新人？”
　　“我怎么没听说外贸部要招人？”
　　“一点风声都没有。”
　　“看样子这人来头不小。”
　　……

　　吕梦楠拍了拍晨清的肩膀，问她怎么看？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她在公司这几年，从来不参与这种谈论，一心只把本职工作做好，说道，“你还是快给我后背揉揉，疼死了。”吕梦楠恍然大悟，连忙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晨清无奈地耸了耸肩，怪自己中了大奖，踩中了电梯口的豆浆汁。吕梦楠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她半靠在桌边，一声叹息，勉强舀了一勺米饭塞进嘴里，发现吕梦楠在花痴地感叹米饭好香。晨清随口一问，“你莫非有什么好事？”吕梦楠露出了一副娇羞的模样，“我家里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他叫言明。人挺老实的，我们又是以结婚为目的在交往……”放下手中的筷子，“你等我好消息吧。”
　　“这么快就会有好消息？”
　　吕梦楠神秘地一笑，“我吃完了，先去忙了。”晨清收拾完餐盒，若有所思。

　　（3）

　　斑驳间的树影渐渐淡去，与大地颜色融为一体。晨清望着急驰而去的高铁，心头涌现一股伤感，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浮现着白灵浅浅的酒窝，还有一句挥之不去的话，“晨清，你把一颗不安分的心隐藏了太深了。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被打开。”她恍然地愣在原地，忽然意识到，原来她更懂她。手机的振动拉回了晨清的思绪，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眼，感到厌烦，犹豫着拒绝还是接听。
　　“你回来了吗？”女人问道。
　　“路上。”
　　“七点前到家。”女人说完，挂了电话。晨清深吸一口气，准备掉头，突然一辆白色轿车横冲过来，她来不及躲闪，感到车内一股震动，抬头看到两个人已经站在车外，一位男生上前敲了敲车窗，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她调整了一下心情，摇下车窗，表示等保险公司来处理。街边亮起了无数盏灯，晨清将钥匙刚插进门里，门就开了。女人朝她身后望了一眼，嘴角有一抹笑意，“你回来了。”便匆匆下了楼。过了一会，楼道传来嘈杂声，“来来，你们进来吧。”女人招呼着几个人来到客厅，热情地摆上水果，“你们随意。”又朝正在吃饭的她唤了一声，“晨清，你过来一下。”她咀嚼着口中的饭，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是你？”眼前的男生脱口而出道，“我叫乔择。”晨清看了他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女人见状，打听道，“你们认识？”乔择挠了挠发尖，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不小心刮擦了她的车头。”“哦。”女人淡淡地看了晨清一眼，“人没事吧。”晨清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女人轻咳了一声，介绍道，“她叫晨清，目前在外贸公司上班……”旁边的阿姨见晨清冷漠的样子，碰了碰女人的手臂，建议说，“我们这么多人在，他们也难为情，不如让他们出去走走，聊聊天？”女人一听，觉得挺有道理的，连连点头。

　　两个人踏在幽静的道路，呼吸着公园里独有的清新味道。乔择望着晨清若有所思，嘴角动了动，又停住了。晨清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说？”乔择抿了抿嘴，“我是想问你个问题，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这已经不是晨清第一次相亲了，类似的问题她已经回答的快烦了，转而问了一句，“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乔择点点头。
　　“刚才那位女生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乔择一愣，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尴尬地挠了挠发尖，“这附近有家奶茶店，你要喝吗？”
　　“不用，谢谢。”
　　乔择迟疑了一会，问道，“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旅游。”
　　“这个挺不错的。”乔择叹息道，“可惜我工作比较忙，都没时间去旅游。”
　　晨清问道，“你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家装潢公司做负责人，整天忙得天昏地转。”
　　晨清调侃了一句，“原来你黑眼圈是这样来的。”
　　乔择玩笑道，“你，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乔择摆了摆手，“我们可以先相处看看，我是以结婚为目的找对象的。”
　　“哦。”晨清轻语。
　　“你能接受年底结婚吗？”
　　晨清一脸错愕，离年底只有五个月了。“嘀—”白灵发来一张图片，附上一段话，“我啃着面包，看着路途的风景，是不是很美？”她恍然置身隔窗望去大片树丛，繁茂地生长着，显得愈发生机勃勃，犹如白灵一般，充满着激情与活力。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才发现原来她始终在原地。乔择见她凝重的表情，说道，“时间不早了。”又加了一句，“今晚月色挺美，还有考虑时间。”晨清抬头看了看月色，漫无目地的继续往前走，她不知走了多久，感到累了，索性坐在石凳上，望着头顶的灯光，灯光将她的脸庞照的通亮又苍白。

　　街上的人潮越来越稀疏，她裹紧了外套，踩着孤独的影子回了家。
　　“清清，你回来了？”一种浑厚的声音，问道。
　　晨清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喊了一声，“爸……”便陷入了沉默，她已经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能说什么。“今天阿姨给你安排了对象，你满意吗？”晨旻顺又加了一句，“听说小伙子家马上要拆迁了，好像是年底。”她的嘴角动了动，心里滑过一丝难过，淡淡地回应，“我知道了。”径直走向房门。晨旻顺快走到她面前，说道，“你年纪不小了，爸爸还是希望你早日找到幸福。”晨清没有作声，面无表地看着眼前的晨旻顺，自从那个女人来到这个家里，他还是曾经爱护她的爸爸吗？她心烦意乱地合拢了房门。

　　夜已深。晨清站在阳台上，她的手指在键盘间犹豫不久，编辑了一行，又删除了一行，最后又重新编辑了一遍，点击了发送，似乎如释重负。过了一会，白灵回复道，“我觉得你阿姨想让你早点嫁出去。”又加了一句，“随心，不要勉强。”
　　晨清沉默了一会，回道，“我爸变得让我越来越陌生。”
　　“你们有好好沟通过吗？”
　　晨清望着愈发漆黑的天，“我不想和他多说。”
　　“我建议你有时间和你爸爸好好沟通。”
　　“我知道了。”微风拂过晨清的轻衫，她忍不住一阵哆嗦。

　　（4）

　　办公桌上放着一杯热咖啡，晨清喝了一小口，看向吕梦楠，“你有什么事直说吧。”吕梦楠停下了涂口红的动作，“你最懂我。”说道，“今年上海展会的样品由你来负责。”
　　她诧异道，“这不是一直由你管的吗？”
　　吕梦楠的脸一红，显得特别不好意思，“我怀孕了。”
　　晨清听到这个消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吕梦楠朝她眼前晃了晃，“你至于这样吗？”
　　她啧啧道，“你这是神速啊。”
　　“我们双方父母商量过了。”吕梦楠眨了眨眼，“我和言明打算先订婚，之后就办喜酒了。”她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王秘书走到晨清身后，低语，“王总找你。”她起身，敲开了总经理的门，问道，“王总，您找我？”王闵成手执茶壶，微微点了点头，笑问，“你会泡茶吗？”她摇了摇头。
　　“来，先喝一杯。”
　　晨清看着小巧的陶瓷杯里浮着几片茶叶，逐渐的软化，飘起一股沁人的味道。
　　王闵成抿了一口，“你最近工作上顺利吗？”
　　“还有几个订单待出货。”
　　“新客户在洽谈吗？”
　　“有，部分还在议价中。”
　　“我翻看了每个人的业务量，你目前的增长幅度过于平缓，有什么原因吗？”王闵成加重了语气，“我们销售主要谈的是业绩，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晨清没有作声。
　　王闵成缓了缓气氛，问道，“你觉得尹圣怎么样？”
　　晨清一愣，心虚地回道，“他业务能力强，经验丰富。”
　　王闵成笑了笑，“你看看手上的文件，这是华辰公司的资料。”华辰公司一直是业界内的龙头，近期又推出一个热门的项目，非常抢手，“公司决定由你和尹圣去谈这个项目，期限半年，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我？”晨清难以置信道。
　　“有问题吗？”王闵成起身倒了茶渣，“准备开会吧。”晨清的心头有一股燃起的斗志感，捏紧了手中的文件。

　　会议室里。

　　“各位同事，你们手中的文件是下半年的销售目标，我们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积极主动地相互配合，保证完成任务。”王闵成宣布道，“主要还是由陈曼文为主，沐夕作为辅助。”余光扫过陈曼文严肃地神情，“陈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陈曼文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笔，露出微笑，“我服从公司安排，我也会带领好大家出色地完成下半年任务。”他似笑非笑地回到重点，“另外还有一件事，一个月后派沐夕去杭州执行玉林订单。”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困惑，虽然玉林公司的订单是沐夕接下的，但在短时间内能派去杭州总部，这意味着……散会后，晨清浏览着文件，吕梦楠碰了碰她的胳膊，轻语，“我感觉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要开始了。”她抬起头，看到尹圣走了过来，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不屑道，“王总的决定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没想到会是你。”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尹圣继续肆无惮忌地说道，“怎么？嫌我话难听？我这是实话实说。”他又换了个姿势，“当然，你也别太紧张，我会让你几步的。”一旁的吕梦楠沉不住气了，“你怎么说话呢？”尹圣回道，“我和你说话了吗？”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她，无趣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吕梦楠不解地问道，“他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你为什么不去反驳？”
　　晨清合上文件，笑说，“我干嘛和这种人去计较，最终看结果。”
　　吕梦楠恍然大悟，“对对，君子不和小人计较，最后还是看最终结果的。”瞄了一眼她的手机机屏幕，“乔择？”她对吕梦楠的这种反应，颇感意外，“怎么了？”
　　“这名字我好像哪里听过？”吕梦楠一面眯着眼睛，一面用手在纸上划了几个数字，“他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吗？”她抽出一包薯条，“我不想麻烦他。”
　　吕梦楠抢过她的手机，“搞定！”
　　“你发了什么？”
　　“我让乔择带必胜客的披萨，还是大份的。”
　　她无奈地看着吕梦楠一副大义凛然地模样，心想怎么会结交这种朋友？吕梦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用食指托起她的下巴，打趣道，“你后悔了？可惜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5）

　　熟悉的咖啡屋，晨清坐在靠窗的位置，出神地望着人来人往的车流。
　　“今天怎么就你一人？”老板娘走了过来，问道，“你朋友呢？”
　　她回过神，应道，“她去看外面的世界了。”顺手捧起桌上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咦，为什么杯子还是热的？”老板娘一愣，坐在了她的旁边，笑语，“你是第一个发现的。”
　　“你给杯子加热了吗？”
　　老板娘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到的特别之处。”摸了杯子一圈，“好的咖啡需要热的杯子，就像一个懂你的人，不用多说，自然就懂了。”老板娘看了她一眼，试探道，“我能问一下，你朋友去了哪里？”
　　“北京。”
　　“她真是个勇敢的姑娘。”老板娘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为什么不一起去？”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你像我年轻的时候，不够勇敢。”老板娘拍了拍她的肩，“你应该要像你朋友一样勇敢。”她凝视着老板娘的目光，她懂她的支吾，她应该感到欣慰，有人能理解她。但是她为什么感到难过，因为她发现了她心里隐藏的秘密，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会不会遗憾当初没有和白灵一起出去？

　　夜空中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若影若现着。

　　“晨清，我应聘了几家影视公司，其中有一家很有希望。”电话一端的白灵气喘吁吁道，“我现在到住处了。”紧接着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似乎门打开了。
　　“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啃个面包。”白灵嚼动着嘴巴，含糊道，“你工作上顺利吗？”
　　晨清回道，“王总给我了一个新任务。”她深吸了一口气，“半年之内争取拿下华辰公司的新项目。”“华辰公司吗？”白灵重复了一遍，“我听说他们近期空降了一位负责人，性情多变……”
　　“我也听说了，好像姓江。”
　　“对了，我好奇王总给你安排了哪位竞争对手？”
　　“尹圣。”
　　“他啊。”白灵扑哧一笑，“这人做事在圈子里出了名的小人，你自己小心点。”
　　“我知道。”她打趣道，“我昨天下班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你原来公司的小李，他还打听你去哪里高就了，你没告诉人家吗？”
　　“他是个大嘴巴，我才不告诉他。”白灵意识到了什么，“我们只是同事。”
　　“我可什么都没说。”她笑了笑，“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关于华辰公司方面，我希望……”白灵顿了顿，“人一定要走出舒适区，就像我选择离开熟悉的地方，去别的城市。因为我想要的生活不是眼前的苟且，而是更广阔的世界。”
　　“白灵，我会全力以赴。”她看了一眼漆黑的夜晚，“其实我的心中始终存有希望和念想。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