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余香》墨莲玄月

76、第 76 章

　　韩月朵清楚地知道，梅凌不需要同情，怜悯对她来说更是羞辱。

　　她可以自己站起来，只需要借助一点点力量。

　　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借着韩月朵手臂有力地牵引，梅凌很快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差点扑到对面怀里，她晃了两下，扶着韩月朵的肩膀站稳。

　　这样不着寸缕站在自己学生面前，梅凌有点难为情，可她还是默默接受韩月朵用毛巾帮她擦干头发和身上的水珠，又被韩月朵拉着回到卧室，塞进松软干燥的棉被里。

　　“我煮了姜汁可乐，喝点驱驱寒气。”韩月朵说。

　　“你喝吧。”梅凌用被子蒙住头，“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韩月朵俯身，把被子拉下来，“不要盖住头，会缺氧的，要是嫌太亮带眼罩吧。”

　　“好。”

　　梅凌找出眼罩带上，在一片漆黑的视线中转过身，“朵朵，你去做自己的事吧，不用陪着我。”

　　“嗯。”

　　梅凌听到韩月朵答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听到关门声，不及多想，梅凌感觉身后的床垫忽然陷了下去，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隔着棉被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可是，梅老师，我想陪着你啊。”韩月朵轻柔的气音，倾吐在潮湿的发丝间，“让我留在这吧，好不好。”

　　尽管梅凌想一个人静静，可是她根本无法拒绝韩月朵，在这种阴郁湿冷的天气，背后传来的温度如此让人安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依靠，这一刻，仿佛只要在这个拥抱中，就是外面的世界崩塌也不需要害怕了。

　　大约被抱得太紧了，梅凌有些呼吸困难，但她一下也没有动，韩月朵也没有动，只有心跳重叠，仿佛两具鲜活柔软，拥有生命的雕塑。

　　梅凌很累，她觉得很快就会入睡，可事实上过了很久，她还醒着。一切声音在黑暗中变得格外清晰，她听到窗外的落雨，空调的吹风……

　　她听到耳边如烟缭绕的细语。

　　“梅老师，您睡了么？”

　　梅凌的背微微躬了一下，“睡不着。”

　　蓦然，梅凌很想和韩月朵说话。

　　也许是蒙着眼睛，什么也不需要面对，很大程度削弱了梅凌的羞耻感，有些不知该对谁倾诉的，难以启齿的话，似乎说出来也没那么难了。

　　梅凌很长、很慢地舒了一口气，“朵朵，我不会再相亲了。”

　　身后的手臂颤了一下，“真的？”

　　“嗯，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方式。”梅凌说，“就像彩票，即使概率是天文数字，但只要买了，就会抱有希望，然后失望，一次一次重复，白白浪费时间。”

　　韩月朵有一点开心，同时又有一点担心，“那您以后……想不想结婚呢？”

　　过了很久，梅凌才怅然回答：“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梅凌以前也问过自己，她自认为对婚姻和感情的看法是十分明确和理智的，可是，当韩月朵问出相同的问题时，她第一次陷入了迷茫。

　　答案并不是想不想这么简单，而是会不会出现一个人，她们彼此相爱，彼此契合，又愿意陪彼此共度余生。

　　“随缘吧。”梅凌说。

　　“您相信缘分？”

　　“嗯，如果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迟早会和那个人遇到，如果没有……”梅凌顿了顿，声音有些干，“如果没有，一个人生活，也很好。”

　　“您不是一个人，您还有我。”韩月朵鼻尖轻轻蹭了蹭梅凌的发顶，手臂收紧，“我不会让您一个人的。”

　　梅凌心中涌起难言的酸涩，现在韩月朵陪着她，她们确实是两个人，那以后呢，以后很长很长，等韩月朵毕业、工作，会有自己的事业，会有新的朋友，会有恋人和家庭，会有很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情等着她，而她，只会在韩月朵的生活中越来越轻，最终成为众多微信联络人中偶尔问候的一个名字。

　　然而，韩月朵说的话太动听了，动听得让人想哭，那些话，即使只是为了安慰她而说的，即使只是一个不太现实的，短暂的梦，梅凌也不忍心开口打破这过于温存美好的幻景。

　　“谢谢你，朵朵，有你陪着真好。”梅凌沙哑又轻柔地说，“我觉得有点困了，你陪我睡一会儿吧。”

　　“嗯。”韩月朵才意识到这样紧抱的姿势很影响入睡，她不舍地松开胳膊，又说，“梅老师，您转过来。”

　　梅凌转过身，正对着韩月朵，在两人之间腾出一小块空隙，她戴着眼罩，看不见韩月朵的脸，当然也看不见自己的，可韩月朵看得见。

　　韩月朵不会告诉梅凌，她脸红的样子可爱得要命。

　　“好梦，梅老师。”

　　“好梦，朵朵。”

　　不到10分钟，梅凌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韩月朵凑近一些，轻轻唤了两声“梅老师”，没有反应，又撩了撩梅凌的额发，摸了摸梅凌的脸颊，还是没有反应。

　　看来真的是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

　　韩月朵再凑近一些。

　　忽而，梅凌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仿佛一缕夺魂摄魄的香气，在少女敏感的心弦上狠狠挑动了一下。

　　韩月朵脑子嗡的一声，就像奏响了一曲十面埋伏，嘈嘈切切，混着她扑通扑通的心跳，震耳欲聋。

　　无法承受重量的云，必然会化作雨落下，从天空奔向大地。

　　韩月朵唇瓣颤抖，贴着墨绿色的眼罩，在梅凌缺失左眼的位置，极轻，轻若无物，却倾尽她所有的力气，落下一个吻。

　　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

　　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暗得看不清了，韩月朵摸索着打开小夜灯，昏黄的灯光勉强可以看清梅凌熟睡的侧脸，她嘴角上扬，想要帮梅凌去掉眼罩，适应一下光线，可是当手指碰触到梅凌的额角时，被明显高于正常体温的热度，吓得心惊肉跳。

　　梅凌正在发高烧！

　　“梅老师，梅老师，您醒醒！”韩月朵着急地摇晃着梅凌的肩膀，“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梅凌轻哼了一声，眼睛半睁，由于被强制叫醒，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她皱了一下眉，嫌冷似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含含糊糊地问，“怎么了？”

　　一开口，梅凌才发觉嗓子又干又疼，身上出了很多汗，呼出来的气是热的，很不舒服。

　　见梅凌醒过来，韩月朵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您发烧了，您自己有感觉到么？”

　　“哦，好像是，帮我拿一□□温计吧。”梅凌恹恹地说。

　　药箱里只有一个老式的水银柱体温计，韩月朵递给梅凌，又倒了一杯热水，忐忑地等了10分钟，拿出来一看。

　　“38.7度。”韩月朵眉心拧成包褶。

　　“也不是很高嘛，应该是伤风感冒。”梅凌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哪里不高啊，都快39度了，烧到40度怎么办？”韩月朵崩溃地说。

　　梅凌无奈笑了笑，“不要擅自给我加重病情，韩医生。”

　　韩月朵着急得不得了，“梅老师，38.7度也不能疏忽，咱们还是去医院吧，来，把衣服穿上，我开车送您去。”

　　梅凌闻言直接缩回被窝里，刺猬似的缩成一团，只露出半个脑袋，杏眼乌黑湿润，瞳孔如水洗过的墨玉，无辜地看着韩月朵，像是央求，又像是耍赖。

　　“我不去医院。”她小声嘟囔，“这种低烧感冒的小病去什么医院，说出去都让别人笑话。”

　　韩月朵第一次对梅凌这么无奈，不知道是不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性情都会有很大的变化，梅凌的大脑仿佛在低热中退化到了小学生状态，而且比小学生还不听话，还会撒娇，还让人头疼。

　　“不行，要去医院看看，万一晚上烧得更高了怎么办！”

　　“不去，晚上说不定就退烧了，没必要浪费医疗资源。”

　　一个非要去，一个非不去，平日里十分和谐的两人，此刻谁也不肯让步。

　　韩月朵无奈透了，“梅老师，如果您还是这么固执，我就要强制把您带去医院了。”

　　“来吧。”梅凌干脆躺平了，一副让我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韩月朵当然不能把梅凌怎么样，她打算把梅凌抱到车上，不过，对能不能把一个和自己体重差不多的女人抱起来，韩月朵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她撸起袖子，一只手抱住梅凌的后背，另一只手绕过梅凌的膝弯，先试着抱了抱，怀里的人堪堪离开床2厘米，没想象中那么容易，韩月朵心里咯噔一下，提起一口气，把梅凌抱起来，可刚走两步，手臂就撑不住了，韩月朵终于明白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她用尽吃奶的劲儿，也很难把梅凌抱出房间，更别提抱到车上了。

　　怕把怀里的人摔了，韩月朵赶紧把梅凌放回床上，可由于手臂酸得快没力气了，梅凌还是在床垫上有些硬着陆，岔气咳嗽了两声。

　　“啊，对不起。”韩月朵的脸垮下来，像个拿到分数不及格考卷的学生。

　　梅凌噗嗤一声笑了，“韩月朵同学，不要拿我练习举重好吧。”她笑得天真烂漫，宛如漫山遍野绽放的红花，无边无际燃烧的云霞。

　　韩月朵看呆了，心软成一池春水，舍不得继续凶她。

　　“好了，不去就不去。”韩月朵千方百计地哄，“不过，吃点药好不好，身体里的免疫细胞正在和病毒战斗，也不能没有弹药补给啊。”

　　“好吧。”梅凌撇撇嘴，又问“吃什么药，苦不苦？”

　　韩月朵翻了翻药箱，找出几种常用的感冒药，再一看日期，都是三年前的早过期了。

　　“我去买。”她转身要走，刚迈开长腿又感觉到被什么扯住了，一回头，梅凌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

　　“外面下雨呢，很大。”

　　“没关系，药店很近的，我打伞去。”韩月朵说。

　　“风也很大，很冷。”

　　“哦，我多穿点衣服。”

　　“……”梅凌揉搓着衣角，依然不撒手，脸上简直写着：不要走，三个大字。

　　“梅老师？”韩月朵试探地叫了一声，这是要从耍赖不去医院的小孩，退化成不让妈妈出门上班的小孩了么。

　　“叫快送不行嘛！又不会差几分钟，你要是也感冒了怎么办！笨蛋朵朵！”

　　梅老师的脸颊因低热微微泛红，眼眸中水汽氤氲朦胧，这个平日里总是很理性，很要强，以保护者之姿出现的大女人，此刻，就像个惹人怜又惹人爱的小女孩，韩月朵傻傻地想，就算梅凌现在要天上的星星，她都要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韩月朵立刻在外卖平台下单，中药西药买了一堆，加上退热贴和红外线的体温计，又问：“晚饭想吃什么？”

　　梅凌午饭几乎没吃，但没什么胃口，一时也说不出特别想吃的东西，她想了半天，道：“我想喝甜甜的粥。”

　　“好。”韩月朵自信地比了个OK。

　　甜甜的粥这道命题作文，她可不会交出白米粥加糖的答卷，她打算做水果粥，既开胃又能补充维生素C，正巧前些天买了西米和粳米，食材在鲜切水果店选购，芒果、菠萝、草莓、西柚、车厘子，连价格都不看就框框往购物车里扔。

　　梅凌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顶灯发呆，韩月朵去厨房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她竟然觉得有些寂寞了。

　　她从小体质就很棒，发烧感冒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没因为生病去过医院。梅凌不喜欢医院，更不喜欢孱弱的自己，尤其是因意外事故住院的那段时间，那种被同情被嫌弃，又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她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可是一个小小的伤风感冒，却让韩月朵紧张成这样，简直把她当成小姑娘，捧在手心，百般温柔地哄着、宠着，梅凌第一次被这么精心呵护，而且对方还是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学生，她也不知是一时烧糊涂了还是真的上头，居然“恃宠而骄”地胡闹起来。

　　唉……她自言自语，梅凌，你还真是不害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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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离不弃的小伙伴，送上甜甜的一章，祝大家元旦快乐，所得皆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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