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余香》墨莲玄月

4、第 4 章

　　对室友猝不及防的出柜，韩月朵很是动容。

　　虽说艺术院校比较开放，但像吴桐这样，对还不熟悉的室友坦诚自己的性向，而且公开同性恋人的女生并不多见。

　　韩月朵撇撇嘴，吐槽道：“放一万个心，本仙采花有道，从来不摘有主的花。”

　　入住这些天，韩月朵和吴桐很合得来，吴桐为人直率又开朗，把不爱说话的韩月朵带的也多了几分幽默。

　　相比男性，韩月朵对女性更有好感，而实际上她并没有谈过恋爱，对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也没有明确的概念。

　　周六当天。

　　金秋九月，天气微凉，风刮得有些喧嚣，道路两旁的银杏树落叶纷纷，地面仿佛铺了一层柔软的黄金毯。

　　韩月朵提前十五分钟来到了约定地点，她以为自己会比梅凌早到，然而当服务员为她指引107号桌的位置时，韩月朵远远地看到桌边端坐着熟悉的身影。

　　熟悉，又有些陌生。

　　梅凌留了长发，堪堪过肩，长且厚的刘海向左侧偏分，用发卡固定，遮住了一只眼睛。

　　以前，齐耳短发的梅凌很俏丽很有精神，现在则尽显温婉柔和，和煦的秋阳透过玻璃窗斜照着梅凌的侧脸，而她的另一侧却隐藏在室内的阴影中，仿佛岁月在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女性身上，涂了复杂的光影。

　　与韩月朵记忆里的样子变了很多。

　　差几米走到餐桌前，韩月朵停住脚步，似询问又似轻唤，

　　“梅老师？”

　　梅凌微微回神，目光聚焦在眼前穿着中华美院校服的女学生身上，笑容在脸上漾开，如同暖阳在湖面洒下璀璨金波。

　　“好久不见，韩月朵同学，你长这么高了。”

　　梅凌站起身，才发现眼前的女孩比自己高出个头顶，她以前明明是弯下腰和这个小女孩说话的。

　　“我长大了，梅老师。”韩月朵赧然道。

　　心脏病治愈后，韩月朵的个子便窜了起来，六年间长了20厘米，身体也越发健康成熟，即使宽松的校服也掩不住美好曲线，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张扬着青春的活力。

　　梅凌暗暗惊叹，都说女大十八变，韩月朵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从霜打的小花变为傲然绽放的仙葩。

　　“中学时代过得怎么样？”梅凌问。

　　从一个少女的状态，可以读出她背后承载着怎样的成长，看来陆青筱这抚养人当得很称职，而韩月朵也足够优秀和努力。

　　果然，韩月朵坦诚答道：“很开心，也很充实，每天都感到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快坐吧。”梅凌招呼韩月朵坐在对面，递过菜单，说：“随便点，别客气。”

　　韩月朵大致浏览了几页，礼貌地放回梅凌面前，说：“吃什么都可以，梅老师，我饭量不大，咱们别点太多，光盘行动。”

　　梅凌笑意盈盈，点了一只花香酥烤鸭，茶树菇老鸭汤和两三样特色小菜。

　　等上菜的空档，韩月朵和梅凌面对面坐着，时隔六年，曾经的老师和学生彼此都有些陌生，韩月朵紧张得手心冒汗，她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却全都淤堵在嗓子里，不知道先挑哪一句。

　　韩月朵想起为梅凌准备的礼物，拿出来恭敬地放在桌上。

　　“梅老师，这个送给您，是我自己设计的。”

　　珠宝设计是韩月朵的爱好，她在一家主打轻奢风格的小众品牌做兼职设计师，送给梅凌的礼物是韩月朵设计的国风·花中四君子系列，梅兰竹菊其中的一款，也是她设计最用心，最满意的一款。

　　梅凌打开精美的包装盒，黑绒布上别着一只漂亮的胸针，亮银色的花枝清雅坚韧，花瓣是玉石做的，像经过风霜淬炼十分清透，中间几点红蕊画龙点睛，让整体设计充满灵动，仿佛都能闻到清冽的暗香。

　　“真漂亮，谢谢，朵朵。”梅凌把礼物放进单肩包，说：“可惜我今天穿的衣服不适合戴胸针，如果以后去正式场合，一定会戴上它。”

　　梅凌又问：“是设计学院吗？”

　　韩月朵答道：“不是的，造型学院，油画系。”

　　梅凌：“那可是难度系数最高的院系，韩月朵同学，你果然很有才华。”

　　韩月朵心里春风得意美滋滋，以前梅凌夸她有才华，是为了鼓励那个缺少自信的她，而现在是真正的夸奖。

　　可她还是谦逊地说：“美院的同学们都很有才华，我还要更努力才行。”

　　梅凌道：“你一个人在北城求学，如果在生活或者别的方面遇到什么困难，随时欢迎来找我。”

　　虽然客套的说辞十有八|九都是如此，但韩月朵笃定梅凌这番话是发自肺腑诚心诚意的，如果韩月朵真的遇到困境，梅凌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她，而韩月朵也不是伸手党或者巨婴，她只是想和梅凌多些接触。

　　“估计我以后会有很多问题请教您，到时候老师您可千万别嫌我麻烦啊。”

　　“怎么会，我还要炫耀自己教出了这么优秀的学生呢。”

　　气氛轻松愉悦，可韩月朵始终无法沉浸在叙旧的愉悦中。

　　她一开始就注意到梅凌故意用偏分的刘海遮住了左眼，隔着厚厚的发丝，那只眼睛似乎从来没有睁开过。

　　而且，座椅旁一柄细长的金属伸缩手杖，也过于醒目。

　　略微犹疑，韩月朵还是问出了口，“梅老师……我想问您……”

　　“你是想问，我和以前哪里不一样了吧。”

　　梅凌云淡风轻地接了后面的话。

　　“大概两年前，在一次活动里出了点意外被砸到了，放心，人没事儿，就是左边这只眼睛看不见了，腿也受了伤，走路有点不方便。”

　　梅凌说得过于轻松，就好像得了发烧感冒之类的小病似的，可这是失明，是需要借助手杖行走的伤残。

　　韩月朵胸口疼得厉害，嗓子里犹如被鱼刺噎住，瞬间哽咽得说不出半个字。

　　梅凌见韩月朵的脸退了血色，嘴唇都在轻轻颤抖，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早知道就不该让你知道了。”

　　韩月朵压了压情绪，缓缓说：“梅老师，我没事。以前的心脏病已经彻底治好了，复诊的时候医生说我和普通人一样。”

　　“那就好，就怕刺激到你，刚刚吓我一跳。”梅凌倒了两杯果汁，安慰道：“咱们都是大难不死的人，必有后福，来，干一杯！”

　　韩月朵喝了口果汁，稍微舒服了些，可心理上的难受还是无法缓解。

　　不知为什么，韩月朵有点想哭，但她决不能在梅凌面前哭出来，她想借口去洗手间，然而这样又相当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要一起吗？”

　　梅凌的话把韩月朵从纠结中解脱出来，可下一秒她就不经大脑回了句：

　　“我扶您去吧。”

　　“不至于啊，韩月朵同学，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被人扶过来的吧。”

　　梅凌夸张地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拿过手杖，“在这儿等着吧，烤鸭上桌之前我就能回来。”

　　实际情况比韩月朵想象中好很多，虽然梅凌走路时能看出明显的跛脚，不过加上手杖的助力走路还算灵便，走得也不慢。

　　韩月朵看着梅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狠狠抽了抽鼻子，大颗泪珠滚出圆睁的眼眶，滴落在桌布上。

　　她赶紧拿纸巾擦干，真是太逊了，明明是梅凌在身心上承受了更多痛苦，却还反过来安慰她，给她留下独处的空间。

　　韩月朵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她从小懂事善于隐忍，虽然心里为梅凌难过，但脸上不能表现出来，这是梅凌为庆祝她考上美院准备的餐宴，韩月朵不想让梅凌扫兴。

　　大约过了10分钟，梅凌返回餐桌，韩月朵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风平浪静。

　　“烤鸭好慢啊。”韩月朵小声嘟囔道。

　　“因为是现烤的嘛，要烤到外焦里嫩才能出炉。”梅凌给对面盘子里夹了一块糖卷果，说：“饿了吧，先吃点垫垫。”

　　韩月朵也就表面上骗骗梅凌，却骗不过自己的胃，虽然没有胃口，但因为是梅老师为她夹的菜，便多了几分美味。

　　山药、红枣夹着果仁，被热油炸得外焦里嫩，外面裹的糖稀有浓郁的桂花香，再撒上白芝麻，一口咬下去齿颊留香。

　　韩月朵眼前一亮：“这糖卷果也太好吃了。”

　　梅凌得意地说：“北城好吃的东西可多了，这四年别打算减肥哦。”

　　韩月朵：“梅老师，下次我请您吧，我姐一直叮嘱我，让我到北城好好谢您，谢师宴您可千万别推辞啊。”

　　“好啊。”梅凌爽快答应，又道：“不过，我已经不是教师了，现在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

　　韩月朵真诚地说：“不管您现在做什么工作，您曾经教过我，就永远是我的老师。”

　　这时，厨师把刚出炉的烤鸭端过来，当场表演片鸭肉的技术。

　　锋利的刀刃划开油亮的黄褐色表皮，先把最焦酥最肥嫩的那块鸭皮切成两厘米见方的小块，单独盛在小盘里，再把另一部分连皮带肉的切成薄片，螺旋码在大盘里，犹如一朵色香味俱全的重瓣花。

　　这些年，韩月朵很多东西都吃过见过，高档的宴会也参加过不少，却有意避开北城烤鸭这类招牌馆子。

　　某百年老店在绿城开了连锁店，陆青筱要带她去吃她也不肯，如果不能去北城和梅凌一起品尝这道地方名菜，韩月朵宁愿这辈子都吃不到烤鸭。

　　“这种小块的鸭皮要趁热吃，蘸上白糖试试。”梅凌说。

　　韩月朵照着方法把一小块鸭皮放进嘴里。

　　丰富的油脂瞬间在口腔融化，舌尖上仿佛有个舞狮队，伴着锣鼓声欢乐地腾挪跳跃。

　　“太神奇了，我还以为会很腻。”韩月朵的丹凤眼都瞪大了一圈。

　　“如果只吃鸭肉确实会腻，但重点就在这些搭配上。”梅凌像美食节目主持人似的，解说道：“拿一张薄如纸的小饼，夹两三片鸭肉蘸适量的甜面酱放在上面，再加上葱丝、黄瓜和水萝卜条，然后卷起来就完成了。”

　　梅凌解说的时候，手里已经卷好了一个成品，她没递给对面顶着很多问号的小朋友，而是故意馋人似的，自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韩月朵也有样学样地卷了一个，但技术还不成熟，吃到一半就散架了，桌子上七零八落，甜面酱漏得满手都是，还差点弄到衣服上。

　　梅凌捂着嘴咯咯笑，韩月朵尴尬得脸红，“梅老师，您别笑我了。”

　　“这次搞砸了没关系，多练练就好了，罚你再卷十张。”

　　一句话瞬间将两人带回十年前的小学时光，韩月朵偶尔没考好梅凌就会鼓励她，没关系，不会的题多做几遍，下次做对就好了。

　　以前韩月朵特别听话，让做几遍就做几遍，可现在她没那么听话了。

　　“要卷可以，不过十张我可吃不了，梅老师您得帮我吃。”

　　梅凌灿然一笑：“几年不见倒学会讨价还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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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为避免麻烦修改了学校的名称。
韩月朵：梅老师，我姐让我好好谢您。
陆青筱：我没说过这话。
韩月朵：梅老师，我吃不了这么多。
梅凌：吃不了打包。
韩月朵：是我茶艺不精，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