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娇公主》撞糖

9、09

　　这一日，苏娇娇用罢了午膳，照旧在卧房里面休息，将睡未睡之际，却闻门外有男子说话的声音。

　　她支起身子想听听是谁，却听那脚步声愈来愈近，临近门口，那人停下，“当、当、当”在门上敲了三下。

　　那三声不疾不徐，平稳的敲在门上，苏娇娇心里约莫也有了个数。

　　夏季炎热，她午休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薄衣，轻纱裹在身上，肩头一颗红色的小痣若隐若现。

　　听闻宫城在门外唤她，苏娇娇将那件青色窄袖长衫穿在身上，而后轻系罗裙，鹅黄色的长裙及至腰间，显得她修长纤细。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起身开了门。

　　按理说，她作为将军夫人，这穿衣之事本不该由她自己来做的，即便是隔壁院子住着的舒婉，也由两个丫头服侍。

　　可她这莲心院偏偏就只有巧雀这一个丫头，她又粗手粗脚的，做什么事情都不干净利落。

　　她也出去问了一次，李管家还一脸无奈的跟她诉苦，说什么一路劳顿搬到这里，什么事情都还未尘埃落定，再加上在那赤岗山还失了几个可心的下人，现下丫鬟仆役也都没寻到合适的，只能先请她委屈委屈，待到过几天再说这事。

　　可这都过去了好几天，这事还是没动静。

　　她倒也懒得跟他们计较了，左右不过是些看人下菜的下人罢了，无非是看自己不得将军宠爱，才敢这么放肆妄为。

　　那她便自己穿衣。

　　这事倒也不难学，起初她也拙手拙脚，可穿了几次，倒也学会了。

　　其实这事在她心头还是留下了一些疑问的：照宫城所说，自己是从路边的风月之地买回来的，他偏爱自己才娶了做夫人的。但是自己既然出身寒微，怎么可能连穿衣这种事都那么手生。

　　后面，这些事她都是要一件件一桩桩弄清楚的。

　　宫城今日穿了一件青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额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你找我有何事？”苏娇娇私下是不叫他夫君的，一来自己并不记得他，总觉得叫起来别扭，二来他对自己也实在一般，这夫君不叫也罢。

　　他迈步走进来，巧雀连忙进来倒了水，而后便退了出去。

　　“这几日，在这边过的可还习惯？”宫城拿起青瓷杯品了一口她这茶，只一口便皱了皱眉，而后将茶杯放下。

　　苏娇娇端端正正坐在他的对面，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些日子，他这个夫君像是消失了一般，对她不管不问，现下倒是关心她住的习惯不习惯了。

　　“习惯不习惯倒也谈不上，本就出身寒微，大将军不弃已是感恩戴德。”她不笑自弯月牙似的眼睛看了看宫城，眼神却冷冷的：“只一点，这院落倒是别致，连名字都有意思。”

　　“怎么说？”宫城打开折扇，轻轻扇着，若有所思看着她。

　　扇面上画的是修竹一片，边上还写着两行字：写取一枝清瘦竹，清风江上作钓竿。

　　行书风流潇洒，恰如扇主人其人。

　　“将军不懂？”苏娇娇带着点讶异看着他，眼睛里却尽是嘲弄，“‘莲心院’这名一听便知是个清修之地，你看我这院子门可罗雀的样子，便知名确副实了。再者，这莲心总是苦的，可不就像我现下过的日子麽。”

　　“你是说，这院里缺人手？”宫城问。

　　他面上淡淡的，心里却觉得这丫头有意思。

　　说个怨气话也偏要拐弯抹角的来，这哪里像从前她那从不曲意逢迎说一不二的跋扈样。

　　谁能想到，从前向来目中无人的明阳公主，现下竟然为了两三下人说着这些酸溜溜的话。

　　不过她这一面也的确有趣，至少宫城觉得，自己看了觉得，心情大好。

　　“将军觉得呢？”苏娇娇心里已经气得不能自已，可她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看着宫城。

　　“那，李管家怎么说？”

　　“府内人手紧缺，让我等等再说。”

　　“那便是了。”宫城唇角微弯，“李管家向来做事稳妥，有他安排我也放心。”

　　苏娇娇脸颊涨红，饱满的唇微微动了动，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宫城还记得去年中秋宴会，他与苏娇娇初见时候的情景。

　　那时她还来迟了，明月高悬，御花园中坐着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所有人单等着她一个人。

　　她来时，身着圆领红袍，整个人端庄大气，尤其是那着了浓妆的容颜，用摄人魂魄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那时，她身后呼呼啦啦跟着两行十几个下人，所有人毕恭毕敬。

　　那时，她是天之娇女，是武朝独一无二的明阳公主。

　　而现在，她只是自己府上一个来路不明、不受所有人待见的“夫人”，宫城很好奇，她会怎样、她能怎样。

　　又过了片刻，苏娇娇抑制住自己心里那无法言喻的愤懑，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她轻轻把茶杯放于桌面，微笑看着宫城：“将军也要好好经营才是，从京城搬到这里，心里一定也是万般无奈吧？”说着她手指轻敲桌面，“我一个出身低贱之人，饮这陈年霉茶倒是无妨，别苦了将军就是。”

　　说着苏娇娇唤来巧雀：“我瞧着那后院的荷花也开了，得闲了去采一些来晒了泡茶，没得吃这些旧茶坏了肚子。”

　　巧雀应了一声，把桌上茶壶里面的红茶换上白水。

　　脾气仍是这么犟，宫城拿她无法，便从袖笼中取出一个小瓶，放在桌上。

　　苏娇娇看了看那个白玉瓶，抬眼瞧着宫城。

　　“你脚上的伤应该好了吧。”宫城收起折扇问。

　　上次苏娇娇开口之后，宫城当日便再次上了她的马车帮她换了药，又吩咐丁猛请了大夫。这几日休息了一段，苏娇娇腿脚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托将军的福。”苏娇娇不咸不淡的说。

　　她身上的伤早就养好了——毕竟除了自己，再没人真正关心自己的身体了。她必须得慎重又慎重。

　　“这是祛疤的药膏，你且用着。”这药膏还是帝君赐给宫城的，乃是西域进贡的神药，再难医的疤痕，也定能药到病除。

　　宫城自己身上也不是没伤，只是他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身上有几道疤痕不碍事，所以便一直没用。

　　“我用不着。”苏娇娇果断拒绝。

　　要是真对自己好，倒是给自己些银钱，方便自己的生活啊？现在来这里假惺惺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宫城：“我真正需要的，将军不是不肯给吗？”

　　“你要什么？”

　　“我要钱。”苏娇娇毫不犹豫开口，“还有三五可心的丫鬟仆役。”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毫无寄人篱下的人该有的小心翼翼。

　　“你难道不觉，要是自己想要什么东西，定要自己努力得来才算称心吗？”宫城问。

　　他说这话是想起来二人头一回在猎场相遇，那时她想要一只小鹿，恰巧自己猎了一只，他当时出于好意，便提出将这只小鹿送给明阳公主殿下。

　　可她骑在皮毛油光水滑的白马上，一脸不屑看着自己：“本公主想要什么，用不着别人来送，须得自己努力得来了才算称心。”

　　说完一把拍在马屁股上策马离去，不多时便携一只小鹿乘兴而归。

　　他看着她洋洋得意的看着自己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那眼神单纯极了。

　　单纯的炫耀。

　　这件事至今他都历历在目。

　　宫城此人，要说心胸开阔，还真算的上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好男儿。

　　可偶尔，也会心细如发，跟一个小自己几岁的女子斤斤计较。

　　听他突然说这话，苏娇娇显然愣了一下。

　　自己努力得来？

　　她一脸懵的看着他：“我现在已然向你开口，还不算努力？”

　　“......”还真是个骄傲又自负的公主，宫城心想。

　　“那这药膏你要是不要？”

　　“你既然拿过来了，那便放在这里罢。”

　　自己脚上的那些细痕倒是不足挂齿，但是万一日后再遇到别的不测呢？总归是有备无患的。

　　见她收下，宫城起身，“下午我还有公事，就不叨扰了。”

　　说罢便拂袖离开了莲心院。

　　苏娇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愤愤在心底骂了他几句。

　　你不给我银钱，那我便自己想办法。

　　他方才的话可真是说到自己心上去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须得自己努力得来了才算称心。

　　方才还高悬的烈阳不知何时已经被乌云遮了去，小院子里的一片竹林被风吹得沙沙响，一片山雨欲来之势。

　　下雨吧，下雨也好。

　　下了雨，天便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