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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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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月舒不紧不慢地说:“他毁了我的名声,让我去送送他。”
“你去送他?”
“是。”她说,“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一起来。你的琴呢?借我一用。”
景轩便命人取了琴过来。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十几年前经历此事的是先帝,而今是他。逃亡路上他忽然就觉得很没面子,怎么说也要打上个把月再败,或是好歹有几仗胜利的,而楚军进攻以来却节节胜利无一败绩,这显得魏国根本无抵抗之力。
一路上跟随的士兵越来越少,有许多在半路逃了。他回头一看,只见走了百里的路程,竟只剩下不到百人。
他们要回都城,那里还在,魏国还不至于亡国。只是,赵幕……他与他多年不和,如今会如何?或许他会将他拒之门外,另外扶立一个听话的新君,甚至,自己当皇帝。
一下就到了晚上,大家又渴又累,一个个狼狈不堪,便在一条河边停下河水,稍作歇息。
歇了半晌,忽有琴声从不远处的山头传来,如泣如诉,哀音便野,竟是魏国人的曲子。那是所有人离家从军之前会听的曲,带着亲人的不舍、对家的眷恋、前途未卜生死不知的渺茫,或许这一走就是永诀……
月光坠落,如一场剔透寂静的梦。琴声极美又极凄凉,有人听着听着,捧起的水从指间洒落了,泪水和着指缝楼下的河水一道落下,滴答如时钟的脚步。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军营,当初从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于千万人生死中拼出一条血路争得荣光,还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却是什么也没有得到,还付出了与亲人永诀不知归期的代价,值得么?这琴声,让他们想家了。
很想很想。
慕容奚玄心底一冷。他朝那琴声飘来的山头望去,莫名觉得有一丝熟悉。尽管这音乐此刻对他来说是敌意的,可它又带着那么一丁点儿亲切——也可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亲切。
琴声在瓦解这些跟随他到现在的人,那仅剩的不到几百个人。
残旗倒了,人渐渐地散了,跑了,最后只剩下两三个人在他身边。他不觉得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只往自己身后一看,蓦地只剩了三两个人影,心底一惊,却也毫不意外。
他朝那山头大笑,喊话道:“弹琴者何人?!不妨现身一见!”
乐声依旧,似是别一番应答。
月亮躲进了乌云里,半晌后,山头隐现一道雪白的衣裙,竟是个女子。
是个女子……眼中蓦地一阵熟悉。
月……
是她!
竟然是她!
慕容奚玄笑了,“你怎么大老远跑来看我,是想我了?”
景轩在她后边听了很生气,却被她一把按到后边去,道:“先交给我。”
“我来看你四面楚歌的样子。怎么,你还很高兴?”
他一笑,“不得不说你的琴弹得很好。当然,我当然高兴,你来看我我怎么不高兴呢?你弹琴遣散最后跟随我的士兵,觉得这是对我的羞辱吧?可惜,我已经无所谓他们了,也无所谓生死,既是你送我最后一程,我就更高兴了。你不必对我留情,来吧!如果你恨我的话,那就在这里结果了我的性命!”
人不该和一个死都不怕的人计较,也无法和一个疯子计较。月舒听着他说的话,算是明白了。可是他将她掳去魏国,间接导致她的名声被毁,差点离开景轩,此仇不报……她忽然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意。如今他穷途末路,没必要强颜欢笑,没必要说假话,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在意的东西……难道是她?
可他的在意太畸形了,近乎于毁灭。
她忽然觉得很是没趣。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却是景轩说话了,走上前来,露出一副猫戏耗子的表情,“魏王是准备打道回都城吧?本王让人护送你回去,且看赵相怎么待你,如何啊?”
慕容奚玄道,“朕毁了你的女人,你不远万里率军前来不是为了给她报仇么?如今又要放了朕,算什么?难道你不在意她?”
“她没有被毁,你也毁不了她。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也不干外人的事。”他一手将她护在身后,笑道:“我想我没有和你多解释的义务,如今你面前的路就两条,要么试图活下去,要么死在这里,你自己选。本王这可是以德报怨。”
慕容奚玄斜眼看着他,“可朕偏偏最厌以德报怨,最厌你们楚人这种伪君子的做派,是个男人就该以牙还牙!”
“这么说你是选死了?”
慕容奚玄冷笑一声,“豫王若想留朕活路,又何必追过来,任朕自去便是。眼下说的话不过是戏弄罢了。”
“可巧了。”景轩失去了耐心,从背后摸出一张金色弓箭,眼神犀利而冷酷,“本王重活一世,本也对什么都无所谓。刚才已经给过机会了,你只求一死还不容易?”
正是之前于城头一箭射落他发冠的弓箭。
他把弓箭递给她,柔声道:“拿着。”
她接过,他在她身后捉住她的手,带着她瞄准了山下那个人。
慕容奚玄没听懂他说的话,什么重活一世?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些了。
月舒真漂亮,在月光下尤其漂亮,她的眼睛那么亮,白色的衣裙如披了一身的雪。他想起那段日子里的她,如一朵带刺的荆棘花,让人充满了采撷的欲望。她手里的箭头对准他,就像当日捅他那一刀一样,让他并不觉得痛苦,反倒有点享受的意味。
能见到这么个女子,也不枉一死。
箭矢破空,死生一瞬。他捉着她的手,一箭精准地射死了那个人,仿佛只是一笔轻描淡写,但她知道这并不容易。从他打算救她、为她报仇开始,他就一直在筹划这一切。
“这个慕容奚玄,自小不得灵帝宠爱,被长兄排挤,装疯卖傻最终才登上皇位,也因此心智不正常。不管是不是咎由自取,伤害你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她目光毫无波澜地拂过山下倒下的那个人,如拂过一片树叶,和他转身离去,冲他笑着故意逗他:“你这么说也太绝对啦,如果那个伤害我的本是个善良之人呢?”
“那不是我所关心的,因为你是我的底线。”
她红了脸不逗他了,转了话题道:“结果了他倒还有个好,且看赵幕要怎么办。魏国内部一乱,这场戏就更好看。”
“我正也有此想法,你怎么这么知道我?”他笑着牵她的手。
“他有句话倒是想得不错——你不过是戏弄他。就算他选了活路,到了都城,赵幕也未必会放他进去,他有很多法子做到这一点。到时不过是平添了一段时日的屈辱再死而已,还让我们再多看点笑话,不如直接死在这里干净。”
“正是如此。”他在她脸颊上偷亲了一下,“三国若能相安无事当然是好,百姓免于战火,但一直相安是不可能的。”接着他说了一句实话:“若非因为西洲亦是你的母国,西洲我也一起连着端掉。”
“我懂。”她伸手摸了摸被他偷亲的地方,“你都是为了我。我在意的你不会毁掉它。可是你不要动不动就偷偷亲我,这样我心脏不好。”
“心脏不好?你不是应该习以为常吗?”他说,“现在就这么受不了,以后可怎么是好……”
“习以为常?做梦,我可不能惯着你。”她逗他说,“你再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不高兴?”他给她唬住了说:“好好好,不高兴就不亲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她顿时哈哈大笑。
“?”
“我都是骗你的呀!笨死了真好骗!”说着笑着就甩开他的手大步朝山下走去。
“你别踩到裙子摔跤了!”他抱着琴去追她。鸢尘跟在暗处看了一路的热闹,顺便没忘记去提魏国国君的脑袋。
两人回去时,大家正在庆功,就等他们来了。酒香四溢,灯影绰绰。
半盏茶的功夫后,浅灰色的帘幕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史载:魏新帝八年,楚军大败魏军,柔安公主射杀帝于哀平山。
景轩知道了就笑,赞赏他的女人是多么与众不同。月舒知道了说,这史家让我抢占了你的功勋。景轩道,无所谓,反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她又道,我忽想到在冥界时听到一个官的魂魄说过你,前世你一生征战无一败绩。他说,今生亦是如此。
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两人与士兵们小小庆功一番,却见帘幕上出现一个跳舞的人影,很是奇怪。
她的舞姿很美,足以诱人,但景轩仍然保持警觉。他当即令人将帘幕拉开。
许是感受到少了帘幕的遮挡,里边那跳舞的人一瞬间就逃不见了。景轩皱眉下令道:“追!”
月舒思量着问道:“什么人忽然出现在我们这里跳舞?”
“我的军中不会平白无故进来外人,必是有人放行了。”他说,“可真是巧,这许多事情都撞到一起了呀。”
月舒道:“你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景轩一笑,“我可不是只会打仗而已。你觉得呢?”
她转过头不看他,“嘁!卖什么关子?”
“那你暂且休息一下吧,我去把这些事都了了,再来向你汇报。”他起身拍拍她的头,满意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