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秋天》小池胖月

1、001

　　连鹤舳上半身压在栏杆上用脑袋感受相对凉爽的空气，没有一丝风。

　　今年气候不同以往，已经入秋了，气温还结结实实焊在38度上下。

　　昨晚她给沈甘削梨子时听新闻说了一耳朵，副热带高压雄踞将冷空气挤得过不来，外面也局势不妙，台风登录地点在副高影响下改了又改。

　　人们如同拿着漏斗接雨的人一样，在天象面前用预先知道的信息紧锣密鼓地做着不知道能否产生效果的努力。

　　“2044年了人类还是拿台风没有办法啊。”连鹤舳啃了口梨子感叹一声。

　　沈甘倚在后背抬高的医疗床上手里拿着当月报表，灰发及腰，气质斯文。比常人来得更漆黑的瞳孔望过来的时候像在直视墨渊，深不见底，让人无端心悸。

　　连鹤舳没有这种感觉。

　　她天性纯然，和沈甘从十岁开始相处多年，对他大学时突然的叛逆期到刚进入社会后一两年吃的暗亏如数家珍，可以说除了十岁前的事她没有亲身见证，十岁后的大事无一缺席。

　　就是这么坚如磐石的熟悉带来的了解。

　　此时只是简单的一望，对方面色丝毫没有变化。可连鹤舳就是知道沈甘的促狭。

　　她啃着梨子想了一秒，丰沛的汁水引导了她的思路，女人愣住，讪讪地将啃了一半的梨放下：“我再给你削一个，梨不能分。”

　　“就吃你手上那个，我不介意。”男人道，病中略带喑哑的嗓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引力，连鹤舳如磁石般被他牢牢吸住，连手中梨什么时候被拿走都没注意。

　　瘦削骨节突出的手指牢牢把住梨，男人慢条斯理地沿着边缘啃了起来。

　　有一点水声。
　　连鹤舳不知想起什么，脸渐渐红了。

　　为什么沈甘年纪越大越好看了呢？不应该啊，到底是谁激活了异能啊……

　　半墙式的走廊像一个透明的闷罐子，狗舌般又热又潮的空气朝着人舔过来，只能被动承受雨露均沾的热情。

　　学生们游鱼般或三两只或一行行在里面行动，充满朝气的面孔是这里唯一正向的反馈。

　　高温导致的干旱让下水道缺水，垃圾污物似被放入了烤箱在沉默中渐渐发散。

　　空气中带有一丝臭气，连鹤舳吸了吸鼻子，灵敏的五感让她比一般人更能分析出臭气的来路和组成部分。

　　好在多少有点习惯了，大脑将这方面的感知刻意屏蔽。

　　在她凝重的紫眸里，城市上空是浅灰的，高耸的建筑丝丝缕缕的飘散着稍深一点的雾气。
　　有的少，如扬起的沙般单薄风吹就走；有的多，从视觉上看凝成实心的黑色柱体根深蒂固地扎在钢铁丛林中通天彻地，建筑物反倒像长在黑雾上的枝干不太显眼了。

　　普通人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怀疑人生。虽然自从十年前也就是2034年，天女散花式降临的陨石激活了多人异能后，这个世界就进入了新纪元，不过对大家生活的打扰也就那几天。

　　有利用异能作奸犯科的，有行侠仗义的，有拦住侠客要将罪犯押送到派出所的，有打电话问官方能不能入编的，世界小小乱套了一段时间就在官方组建黑障局员工们写完入职表被派遣到前线实战后迅速恢复宁静。

　　硬要说对居民们常态化的介入大概就是就是小学开始截止到大学多了异能测试，毕业考编时多了一个方向，除了偶尔哪里的下水管道炸裂了需要行人绕行之外，二者的世界就像两条平行线有条不紊地各自生活偶尔相交又快速离开。

　　从激活异能开始，她就再也没见到过不发灰的天空，记忆中那种阳光鲜亮到刺眼花朵缤纷色彩斑斓的画面只会在梦中再见。

　　然后惊醒时会懵住一秒，意识到梦境后又忍不住挨上枕头想要重温。

　　黑雾是负面情绪引发的异象。

　　天气不好，人群的负面情绪增加，虽然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不像是异能者带来的那么鲜明，可成群结队的也能引发出对能力者状态上的改变，在柱旁边受到的影响会比别的地方大。

　　简单的举例这大概就像网游里中了范围性的负面BUFF那样，对整体有着无法忽视的影响。

　　因此黑障异象局选址在地广人稀的郊外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较两天前恶化的速度变快了。
　　连鹤舳不由得忧心忡忡，先不说濒临界限的能力者在情况下很容易失控，单是爆发的黑障互相感染的特性很容易导致异象扎堆出现就够喝一壶的。

　　连鹤舳，女，30岁，已婚，不打算生子，目前是被下放到学校的黑障局普通D级向导一枚，正在为回到黑障局工作削尖了脑袋。

　　和青春活泼的学生们朝夕相处是不错，可和黑障局紧迫的工作节奏比起来她更喜欢那边。

　　这么缺人的状况下需要外援多正常，连鹤舳的经营雷达响起来。她打开朋友圈的运动状态，扫了一眼她又以49968步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重点不是这个。

　　下巴搁在光滑圆溜溜的扶手表面，甲面修剪得齐整的纤长食指顺滑地找到A-孔昱-领导。

　　“步数19512步，他怎么没出外勤呢？”连鹤舳喃喃自语，如果出大外勤的话有时需要跋山涉水，步数逆天很正常。

　　她对视奸领导朋友圈来推导结论相当适应。

　　大概是孔昱加的人少，对好友有过背调吧，反正他的步数一直能看。正好可以通过步数来验证她的判断，没想到对方的步数给了她当头一棒，头一回，她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

　　不应该啊。

　　孔昱和她这样哪怕在局里也只是内勤的D级向导不同，他是A级哨兵中的强者，心态极稳，一次B级任务下来几乎能保证黑障值只上浮5%，是局里唯一一个能够被B级向导跨级疗愈的A级哨兵。

　　如此稳定的“兵器”怎么能在紧张的局势下待在局里呢。

　　难绷。

　　连鹤舳找到在黑障局就交好的朋友电话，王栀和孔昱有过节，对孔昱的关心程度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涉及孔昱的消息，找她准没错。

　　电话很快接通，王栀熟稔的打招呼：“宝贝咋啦。”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兴奋，连鹤舳咂摸出点滋味来，应该是她的直属领导孔昱倒霉了，先不管是什么事吧，反正是倒霉了。

　　“嗷，我周六不是回来述职嘛，怕他不在，跟你打听一下。”连鹤舳娴熟的拉了个由头，她比刚在黑障局上班的时候老练多了，没说孔昱名字，惺惺相惜组队反孔的王栀也知道她指的是谁。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的压抑兀自压抑住换上了较为严肃的腔调，王栀在人前装模作样：“嗯？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听筒中听到她跑步小声的喘息声，一声门响，猜测王栀应该是进了厕所。

　　“嘿，你每个隔间查看一下，别被人听到了。”连鹤舳不放心的叮嘱。

　　王栀大大咧咧的回：“知道，我都看过了，而且就站在洗手台这，里外都盯着。”

　　“那就好，那就好。”连鹤舳趁八卦大讲堂还没开始，左右瞄了眼快速选定了一个人少的圆墩墩柱子后面窝着，不绕过来绝对看不到她在哪，免得人来人往的看着太散漫。

　　王栀询问她找好位置了没。

　　“嗯嗯！”这句话一出口，对面算是吹响了分享欲的号角，竹筒到豆子般一通抖落。连鹤舳听得表情起飞之余不由得感慨起王栀这么兴奋的情况下还能把话说明白的能力。

　　在她的讲述中连鹤舳知晓了来龙去脉，这事说来也简单。

　　现在局里确实将大部分人派出去了，孔昱队里除她之外的队员都分入各个小队早两天就走了。
　　剩孔昱一个光杆司令在局里坐镇，根本原因是——他得留下来相亲。

　　现代社会、A级哨兵、相亲，几个词连接起来是普通人听到会觉得魔幻的程度。
　　不过是真的，都是异能的锅。

　　有关婚姻的限制是局里在两年后下发的。
　　C级以上含C级哨兵的婚姻必须经过官方审核，甚至严苛到连人选上都倾向于采用算法匹配的程度。

　　一切的一切来源于大多数哨兵的普通人配偶出现了肌体恶变的情况，这种恶变的程度随着哨兵等级的提升大幅提高，即使暂时没有送医的指征身体同样大不如前。

　　想想不难理解。

　　哨兵和向导的区分只在能量的吸收和利用方面有区别，官方评级完全是按照“容量”来决定的。

　　如果说E级是厨房常规长度的洗菜池，D级是5*5*5米的蓄水池，C级是10·10·10米的池水，B级就是20*20*30米可以下潜的深水游泳池，由于吸收到的能量充沛，能力者对自己的了解会更加深入。到这里，B级已经成为一堵铜墙铁壁。
　　A级则更超过，完全是动漫中那种神奇的东西存在。

　　……或许用暗带羡慕语气骂出的“怪物”更符合他们的定位吧。

　　向导好一点，本来就是吸收辐射粒子转化为温和无害的能量去治疗污染值上升的哨兵和常人，因此危险度还不算大。

　　哨兵则是一个不停吸收粒子的漩涡无论粒子好坏统统汲取加以释放，“通道”性质更强。粒子群集对于哨兵无害，毕竟熬不过来纯化那关的人都不在了。

　　但对普通人来说数百倍数千倍的辐射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在B级向导加速清理完不谐的粒子后，他们还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在医院调理身体。

　　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就因为异能的因素不能在一起了，这谁能受得了？让人当寡妇鳏夫吗？别人也是正值壮年有正当家庭需求的中年人……

　　因此哪怕选择再痛苦，两口子基本都会选择离婚。

　　结的时候是为了幸福去的，离的时候也是本着让对方幸福的打算去的。

　　多对BE的产生让那段时间局里的气氛空前低迷，连鹤舳打了个冷战，她记得那时候她还陪一个姐抱头痛哭过。

　　局里此后产生了一个普遍认知：哨兵禁止跨一级往下找，向导禁止跨两级。

　　条例只说了C级哨兵那么向导怎么又自己限制起来了呢？原因在于会在动荡时期相信官方加入黑障局的人，本身觉悟就高。

　　异能者是少数派，向导相对而言比哨兵更稀少，自然更倾向于内部消化。

　　和普通人结婚的选项只哨兵E级和向导D、E级能够拥有。

　　也因如此，连鹤舳大多数时候觉得她是D级向导这件事除了在事业上对她不好以外，还不赖。

　　沈甘是个很会赚钱的普通人，两个人自幼在一起早就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适应与习惯，如果不是和沈甘她想不到还有谁是那个“THE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