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阁》执笔画春妆

54、身世

　　城郊幽篁深处，竹篱茅舍，烛火微幽。

　　齐明瑞直立于门前，檐下的灯笼照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一圈圈微黄的光辉，颧骨与嘴角处的乌青极为醒目，他垂眸盯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轻启唇瓣再次确认。

　　“你说小玉死了？”

　　“是。”

　　“怎么死的？”

　　“朱管家说小玉看见了不该看见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齐明瑞摆摆手收回视线，抬了抬眼皮，望向远处的青林翠竹，月下竹影交错斑驳，蝉鸣不止，忽而有几只惊鸟扑腾着翅膀飞散。

　　“既然来了，就别藏了。”

　　静默片刻，竹林暗处有一道人影闪出，冷白月色照在他的身上，一身玄色衣裳，青丝高束，眉眼飞扬，正是季荣。

　　他闲庭信步的走向齐明瑞，将手中的东西丢给对面的人，“阿瑶给你的。”

　　齐明瑞一手接住忽然朝自己门面上飞来的东西，摊开一看，是个小瓷瓶，他将瓷瓶里边的药丸倒在手心里，问也没问便张口吞了药丸。

　　季荣哑然须臾，“你就不怕这是毒药？”

　　“她不会。”

　　他的身体里还有未解的毒，她若是真想让他死，何须这么麻烦再喂他别的毒药？

　　“怎么，今日还没打够，还想再战一场？”

　　这几日季荣几乎天天来寻他，前日下棋，昨日比画，今日却是真刀真枪的打了一架，他虽练了些拳脚功夫，但也打不过自小在军营里磨炼着长大的季荣，他脸上的伤自然就是拜他所赐。

　　“你太弱了，跟你打没意思。”季荣嗤笑道。

　　齐明瑞：“…………”

　　这几天不论下棋作画还是打架，都是季荣赢了，齐明瑞看着他那张略微嚣张的神情，实在不明白季荣为何非要跑到他面前寻找胜利的快感。

　　“她说你母妃的消息已经查到了，你若是有空就亲自过去一趟。”

　　齐明瑞神色一亮，随后双手竟禁不住的微微颤抖，良久才哑着声音道，“走吧。”

　　齐明瑞一路上没有作声，只知道跟着季荣走，季荣也懒得搭理他，两人皆是一路无言，当两人来到约定好的地方之后，姜瑶看着齐明瑞有些诧异。

　　“世子这是怎么了？”

　　齐明瑞见姜瑶盯着自己脸上的伤看，侧头看了眼季荣道：“没事，走路不小心撞树上了。”

　　姜瑶：“……”

　　这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只是他不愿说她也就没追问，领着人往小巷子里走，待拐了几个弯，停在了一间屋子前，推门进屋，香气扑鼻，这是一间香料铺子，是四方阁名下的产业。

　　楚安早就候在里头，一见到他们来了，遂起身朝右边的屋子使了个眼神，“她就在里边。”

　　齐明瑞率先推开房门，满怀期待的喊了一声：“母妃？”

　　屋内有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在挑灯刺绣，闻言立即抬头向门口看去，妇人的脸因过于瘦瘠而凹陷，身躯瘦骨棱棱，齐明瑞看着眼前即陌生又熟悉的人忽而一滞，前脚刚踏入屋内便又驻足，他将屋内扫了一圈，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尹嬷嬷，我母妃呢？”

　　尹嬷嬷是母妃的陪嫁，自他记事起，尹嬷嬷日日都跟在母妃的身侧，可如今他只见到了尹嬷嬷，却不见他母妃的身影。

　　尹嬷嬷放下手中的绣品，缓缓起身时欲言又止，此时已然泪眼婆娑，不知该从何说起。

　　“世子……”

　　齐明瑞抬步走近，尹嬷嬷忽然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世子……是奴婢无用，没能救得了王妃……”

　　齐明瑞双腿一软，勉强扶着桌边才撑住了身子，双目布满血丝，声音带着哽咽和微颤，“尹嬷嬷，你在说什么？谁允许你这般诅咒我母妃的？”

　　众人皆知摄政王王妃失踪两年有余，尹嬷嬷知道他一时还无法接受王妃早已故去的事实，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齐明瑞接过打开，正是他母妃的笔记，这封信被血染红了大半，因时间太久已然发黑，他看着信上的内容，扶着桌边缓缓坐下。

　　“世子，王妃在两年前就死了，是被王爷亲手所杀的，当时王妃自知逃不掉，这才将信交给奴婢并藏入枯井之中，只说务必让奴婢将此信交给世子，并告知世子的真实身份，奴婢这两年来一直在江南道扮作乞丐躲躲藏藏的才勉强保住了命，若不是有王妃重托，奴婢早就追随王妃而去了……”

　　齐明瑞颤抖着举起手中的信，“我再问你，母妃信中所言，父王并非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真的？”

　　“此信乃是王妃亲笔所写，世子为何还是不信？”

　　“我只是……”

　　“这些年外边都道摄政王专情独宠王妃一人，可是别人不知道实情，难道世子也不知道？王爷虽从未纳妾，更不与旁的女子亲近，但是他对王妃亦是如此，王爷他常以政务繁忙为由从不在王妃屋里宿下，完婚二十余载，更是从未碰过王妃，堂堂亲王不近女色更无断袖之癖，世子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齐明瑞心神一震，“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朝摄政王齐盛并非不近女色，而是因为他乃是个天阉！这是他的耻辱，是他的逆鳞，谁碰谁死！”

　　“天阉？”

　　天阉之人是无法生育的。

　　所以他真的不是他的父亲。

　　齐明瑞脸色青白，手中的信在不觉间从指尖滑落。

　　难怪，难怪这些年他从不让人近身伺候，难怪府上的下人都是在靠近他寝殿之后才被绞死的，小玉也是如此。

　　“此事先皇后瞒得密不透风，知道此事之人全部被秘密处死，就连先帝也不知王爷是个天阉，王爷为了掩盖此事，才强娶了已经怀有身孕的王妃，王妃心中有人，对王爷无意但又无力反抗，只能隐忍，二十几年相敬如宾，直到两年前，王妃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王妃知道，以王爷的心性定然不会放过她，这才带着奴婢一路南下逃命，可最终还是在岭南被王爷所杀。”

　　齐明瑞想起自己一次次的前去求父王派人寻找母妃，不由仰天笑了起来。

　　“好蠢，好蠢啊！”

　　原来这就是你拒绝的原因。

　　“那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他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他和母妃，是不想认还是已经被灭了口？

　　尹嬷嬷闻言，薄唇启了又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齐明瑞又问了一遍，尹嬷嬷只顾着垂头流泪，“王妃说过，世子只需要知道王爷他并非是您的亲生父亲就够了，其他的……”

　　“我想知道。”

　　尹嬷嬷：“……”

　　姜瑶和季荣他们一直在门口处静静的听着，见尹嬷嬷不肯说，她便抬步进屋，“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江南道节度使朱重克之子。”

　　说毕，尹嬷嬷骇然的抬首看向姜瑶，齐明瑞也惊疑的看着她。

　　姜瑶观察了尹嬷嬷的神色，颔首道：“看来我猜的没错。”

　　“你怎会知道？此事我与王妃从未对别人提起过，你怎会知道……”

　　尹嬷嬷喃喃低语，似乎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此事姜瑶也是听了季荣提起王妃与朱重克是相识之后才让人去查的，一番细查之后才知其中细节，王妃名叫宋蓉蓉，原是置州人士，父亲是当时节度使的行军司马，她幼时曾帮助过许多难民，朱重克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朱重克投军，在军中闯出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因缘际会，一次剿匪救下了被当肉票的宋蓉蓉，从此两人互生情愫，可就当朱重克正在备礼提亲时，先帝突然赐婚，宋蓉蓉当日便被惠亲王齐盛给带去了京都。

　　“叮……”

　　“砰……”

　　外边忽然传来了兵刃相撞与搏斗发出的声响，众人目光齐齐向门外看去。

　　红豆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十分肯定来人的身份，“小姐，他们正是一路追杀我们的刺客，大约有七八个人。”

　　姜瑶神情微沉，盯着齐明瑞道，“你的人？”

　　季荣有些不可置信，“我来的路上一直很小心，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齐明瑞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方才所听到的消息，他此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思绪混乱，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吹熄屋内的灯，唯一的光源被灭，瞬间被黑暗替代，他垂头一看，只见自己脚下正在闪着幽光，从脚下一直到屋外，都有浅浅的正在闪着荧光的脚印。

　　姜瑶蹙眉，心中了然，“是萤石粉。”

　　齐明瑞又拿起火折子点燃油灯，神情冷然的起身往外走，来到屋外，盯着正在与四方阁暗卫交手的手下，眼神逐渐结冰，他道：“住手！”

　　“世子，王爷有令，屋内之人必须除去。”

　　“我说，住手！”

　　那几人没有听齐明瑞的，还是继续要往屋里冲，又被四方阁的人拦下。

　　齐明瑞快步上前，夺了其中一人的刀，眨眼间便连杀了两人，其余六人满目惊恐的看向齐明瑞。

　　“世子，这是何意？”

　　他竟然杀自己人，他们可都是为了惠亲王府出生入死之人啊！

　　齐明瑞抬眼，一个个的扫过他们的脸，“逆我者，死！”

　　说罢，他又执刀上前，将余下六人全部解决。

　　他这一路上也有留意是否有人跟踪，却没注意到自己靴子上被人动了手脚，以至于让他们跟着脚印来到了此处，此事他暂时还不想让他“父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