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阁》执笔画春妆

1、初遇

　　北栎康泰八年，孟春。

　　京都城天色阴晦，正值响午却沉得如同暮鼓时分，冬季方逝，润物春雨待时而至。

　　姜瑶拜别了季老将军便携着红豆和无影两名大丫鬟离开了将军府，三人先后登上了马车，由车夫在前头持缰驾车，打道回府。

　　车夫杨手鞭笞劲马，马儿仰天叫唤了两声才拉着车架向前行去，车轱辘碾压在青石板上，滚出沉沉声响。近户庭院的朱门虚虚掩着，忽的从门后蹿出一条黑毛犬，一路追着马车狂嗅疯叫，引得周遭的路人纷纷侧目，只当看戏。

　　老犬体态瘦弱四肢却异常的敏捷，眼见就要追上马车，姜瑶眉间一蹙，迅速从红豆的红袄下搜出了一袋用油纸包的物件，闲话不曾，一把掀开红绸软帘便将它丢了出去。

　　红豆心疼地瞥了一眼，“小姐，那是膳楼的叫花鸡……”

　　膳楼的生意极好，许多佳肴果子每日的分量有限，就算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这叫花鸡还是路过膳楼时特意跟掌柜的拿了一只，这下可好，她们还没吃上一口，反倒是便宜了那条疯犬了。

　　姜瑶接过无影递来的手帕细细擦去玉指上的油脂，神色如常，恍若未闻。

　　不远处的疯犬嗅了嗅砸在眼前的东西，复又朝马车狂叫了一阵，最终安安静静地啃起了叫花鸡，不再疲命追逐。

　　姜瑶畏寒，抱着汤婆子良久才褪去了身上的寒气，“让你们安排进惠亲王府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无影点点头，“已经在安排了，选的都是可靠的人，只不过齐盛生性多疑，我们的人究竟能不能混进王府也尚未可知，更别说取得他的信任了。”

　　姜瑶勾唇露出一抹讥笑，“亏心事做得多了，自然是怕死的，让他们机灵点，别在王府的人面前露出什么马脚。”

　　“是！”

　　车内烧着银丝碳驱湿去寒，红豆虚叹几声，拢了拢身上的红袄，拉好被风掀起的车帘子，将外头的春寒一并隔绝在外。

　　“小姐，你说季老将军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能将季小将军托付给小姐呢？如今小姐还未出阁，这万一闹出点什么不好的传闻，往后小姐还怎么议亲？怎么嫁人？小姐你也是，怎么就答应了呢？”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孩群奔跑嬉戏，被春寒冻得双颊通红亦笑得天真无邪。软座熏香的马车在繁华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路人一见都纷纷让道远避。

　　“快走快走，那是姜小姐的马车。”

　　“哪个姜小姐？”

　　“还能是哪个姜小姐，自然是先丞相的嫡女——姜瑶！她时常出入天下第一楼吃酒赌钱也就罢了，据说最近还成了浮生馆的常客，浮生馆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纨绔子弟打茶围的声色之地，你说，哪个正经人家的小姐敢靠近这种腌臜之地？”

　　“想当年她的才情虽不算出众，但也是个讨喜的好孩子，没想到姜家家道中落，她竟如此自甘堕落。”

　　“谁说不是呢！据说她在府中已经养了好几个好模样的面首了，真是伤风败俗！”

　　“姜家乃是书香门第，姜成更是一代能臣名相，他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恐怕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唉，谁说不是呢！”

　　车内三人将外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红豆气得咬牙切齿骂骂咧咧；无影则是面色铁青地紧握着腰间的软剑，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忍住没有拔剑冲出去。

　　姜瑶淡然地笑了笑，并未在意，“瞧，你家小姐我早就声名狼藉了，有没有季小将军都一样无人敢娶，你以后还是少操这份心吧！”

　　就算她声名犹在，可如今君王未及弱冠，惠亲王齐盛有先帝托孤摄政的遗诏，可谓是权倾朝野，而她又是被惠亲王府退了亲的人，虽说双方退亲后便是嫁娶自由，只是大家都纷纷猜测是姜家得罪了惠亲王才惨遭退亲，试问这天底下谁敢得罪摄政王而娶她？

　　“小姐去浮生馆是为了寻找小公子，这些污言碎语，小姐怎么能自己当真了呢？”红豆红着一双眼睛说话，转瞬便簌簌的滚出了一串泪珠子，恨不得冲出去撕烂那些嘴碎的。

　　红豆口中的这位小公子正是姜瑶的堂弟，这个堂弟是她二叔在外头与一名风尘女主子所生，姜家乃书香门第家规严谨，这个小堂弟得不到姜家的承认，名字也未曾写入族谱，可他虽未入族谱，京都城里许多人还是知道他的存在，只是不大认得罢了。

　　姜家九族倾覆入狱时，他的生母白氏为了逃避官府的抓捕，趁乱便带着他逃离京都隐姓埋名，从此流落在外。

　　近日她收到消息，说是白氏在逃亡的路上不幸染病而死，堂弟年幼，几番转卖之后流落至声色之地，上个月已经被送到了浮生馆，她这才顺利将堂弟接回家。

　　当年姜氏全族身陷囹圄，庙堂之上无人敢提半个姜字，唯独远在边疆的季老将军不惧天怒肯为姜家申辩，一道道折子八百里加急，跑死了数匹劲马才送至京都皇城，折子所言极为犀利迫切，一字一句皆道丞相姜成的忠君之心天地可签，不容奸人污蔑。

　　可当时先帝已然病得糊涂了，黑白不分，一道明旨便要了姜家九族的人头，姜瑶每每午夜梦魇，都是那一幕幕族亲人头落地，血染天地的画面。

　　虽说季老将军的折子未能点醒先帝而保全姜家，但那份赤子之心昭昭，姜瑶此生都会铭感这份恩情。

　　“旁人如何说我都无所谓，只是季老将军年高德劭，他为了北栎的安宁征战了一生，如今旧伤难愈唯恐天命不永，我替他照看季小将军一二也没什么，就当是还季老将军为姜家伸冤的恩情了。”

　　忽然提及姜家的沉冤旧案，马车内的三人都湿了眼眶，气氛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小姐，我错了。”红豆低头认错，她也察觉到了自己刚刚不该那样说季老将军，此时已是很懊悔。

　　姜瑶深知红豆就是个直肠子，并未过多的苛责，只是摇头一笑，转而趴在车窗边上看着街道上的孩群嬉戏玩闹。这时，前方倏忽传来一阵吵闹声，马车骤然停驻不前，她一时没坐稳险些撞上红木车窗，吓得红豆惊呼一声赶紧将人扶好。

　　“李叔，怎么突然停了？小姐差点……”红豆怒气汹汹地掀开车帘子，话没说完便又止住了声，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外，却一直堵在车门处不进不退，像是被冷冽的春风冰冻在原地似的。

　　“出了何事？”

　　红豆听到自家小姐的声音，这才让开了些，她望着不远处的人群又仔细辨认了一番，随后指着人群中的一名少年道：“小姐，那人好像是季荣小将军，前边围了不少人，咱们的马车过不去，我们可要绕道回府？”

　　季荣自小就被季老将军放养在苦寒的边疆磨炼，今年季老将军奉旨回京养病，季荣倒是难得的随着季老将军一道回京小住。

　　姜瑶长居京中还从未见过季荣，昨日接了季老将军的帖子，今日赴会时，在将军府待了半日都没见到季荣，此刻一听到他的名字，她一双无波的杏眸顿时泛起几分好奇，随着红豆所指的方向瞧去，便瞧见了人群中那两名出众的少年。

　　姜瑶认得那名身着华贵白菱缎的长袍少年，正是八年前与自己退了婚的惠亲王府的世子——齐明瑞。

　　红豆见小姐久久没回话，疑惑的又喊了两声，仍旧没有回应。

　　姜瑶见到齐明瑞的那一刻，眼底的光转瞬即逝，这些年她一直在查陷害姜家的黑手，查到的线索都与惠亲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知道齐明瑞身为惠亲王府的世子究竟知道多少，是否也参与其中。

　　她微微垂眸，不动声色的敛去眸中的恨意，周身透出一股浓郁的沧桑与悲凉。她没有接话，凝然地望着前方，额前的细发被春风扬起，在苍白的面颊上来回拂动，惹得发痒难抑，心中又添了几分沉闷。

　　另一名黑色骑装的少年面容姣好，鬓若刀裁，一头墨染青丝由红菱高高束起，通身透出洒脱无羁的正气之姿。

　　少年似是方从猎场归来，身下的马鞍侧边串着几只猎物，他的肩头处沾染了些许黄泥粉尘，腰携箭篓，背挂长弓，飞扬的眉眼间略有几分薄怒。

　　因距离有些远，听不大清他们之间的交谈，红豆便自作主张地跳下了马车，“小姐，你是不是很好奇季小将军那边发生了何事？我这就去给你打听打听。”

　　素来缄默的无影望着红豆离去的背影，似笑非笑，“明明是她自己想去凑热闹，反倒拿小姐来当由头。”

　　姜摇：“……”

　　这厢，红豆风风火火地一头扎进了人群里，半盏茶的功夫便又大步流星地折了回来。

　　“小姐，前边有一男子当街虐打发妻，季小将军看不过去便出手相帮，谁知那女子反倒护起了那男子，把季小将军气得够呛，更气人的是惠亲王府的世子也帮着那男子说话，还说什么女子活得不易，她即不愿和离那便说明她对自己的丈夫还有情，谁也管不得。”

　　红豆气得两手叉腰、横眉竖目，“这种打女人的男人就该被打得连他亲爹都认不得，世子怎么不分好坏，非要阻止季荣小将军教训坏蛋呢？”

　　姜瑶盯着远处的齐明瑞片刻，忽而一笑，“八年未见，齐明瑞似乎还没有坏透了根。”

　　齐明瑞身为世子竟还能理解女子的不易，倒是难得。

　　自八年前两家退亲之后，姜瑶便没见过齐明瑞，今日于闹市巧遇，她虽不愿再与惠亲王府的人有半点瓜葛，却也由衷地赞同他阻止季荣打人。

　　家暴这种事情有一便有三，今日季荣打得越狠，只怕往后这男子便会将今日所受的折辱都加倍奉还到那女子的身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那女子不愿和离，旁人再怎么帮也不过是徒劳，若是强行插手，少不得让好事之人编排季荣与那妇人私通，脏了季家满门忠烈的声誉。

　　红豆眨眨眼，满脸惊恐地盯着姜瑶，“小姐，你该不会对世子还余情未了吧？你们之间的那一纸婚书早已不作数，也不知道当初丞相大人和夫人是怎么想的，竟将小姐许配给了世子。”

　　虽说世子曾年少高中，一举成名，但是就算世子千好万好，可也抵不住他有一个阴狠毒辣的亲爹啊！

　　瞧着世子身旁的季荣小将军就很不错，为人嫉恶如仇，长得还比世子好看，最主要的是他和小姐的相貌还挺般配。

　　姜瑶：“.…..”刚刚是谁说他会耽误她的姻缘？这变脸变得也忒快了些。

　　当年惠亲王亲自上门给齐明瑞提亲时，她父亲并没有答应这门亲事，后来又忽然答应了，可惜这门亲事才定了半年又被退了亲，没多久姜家被抄，满门下狱候斩，这时她才闻过味儿来，原来她和齐明瑞的这一纸婚书并不简单。

　　一直沉默的无影也难得插上一嘴，“小姐只是觉得世子本性不坏。”

　　红豆闻言，拍了拍胸口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就在她们交谈间，那边的季荣和齐明瑞不知因何又起了一番争执，季荣头上的红菱被扯落，染了脏污。他嫌弃地瞥了一眼，丝毫没有要去捡的意思，反倒是齐明瑞替他捡了起来，只是怎么都擦不干净了。

　　季荣沉着一张脸，不再理会齐明瑞，转身便翻上了马背，准备离去。

　　姜瑶瞧着马背上的玄衣少年，唇角微杨，取下头上的白玉簪递给红豆，“你将玉簪给季小将军送去。”

　　红豆半是惊疑半是惊喜地看着姜瑶，“小姐，你是认真的？”她刚跟小姐说季荣小将军比世子好，小姐便要送小将军白玉簪？她早就听闻男女之间一旦生了情义便会互相赠送定情信物什么的，“小姐这就移情别恋，对季荣小将军一见钟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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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十年在刀口争功名，如今身居高位，她刚好及笄，正打算回京提亲，却发现她已嫁人为妻。
　　苦等十年一场空，午夜梦回时见她含羞带怯，轻摇他衣角软软的喊他一声：“夫君。”
　　然而，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好在成亲没几日她便拿了和离书，从此嫁娶自由。
　　他数次登门提亲被拒，苏家长辈皆视他为蛇蝎猛兽，不堪托付，十年积攒的聘礼迟迟抬不进苏家大门。
　　提亲不成：那就先偷心吧。
　　偷心指南：予她所求，赋她一世安富尊荣。
　　PS：七岁年龄差，双洁，男主他很是痴情，他眼睛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