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濯欢

3、第 3 章

　　禁阁，天蜀沐家所创，百年间历经三代家主，阁中弟子多以机关诡术及穿杨连弩行走于江湖，常于暗处伏击，善百步外取人性命，独行独往，行事狠绝，武林树敌颇多。因此作为一个出身禁阁的杀手，林君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不过细说起来，他运气也不算差。
　　那时他缠着要去南疆出任务的师兄，想去见见世面。
　　没想到一贯面冷的师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
　　更没想到，任务遇阻，同行六人，无一生还。
　　只有他，头也不回的逃了出来。
　　懦弱无耻的抛弃了所有人。
　　他没有再回禁阁，师兄说，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的确禁阁的训练，向来不近人情。那里其实算不上门派，更像是遵循弱肉强食生存法则的斗兽场。只是以往师兄师姐待他不错，他才有了一丝家的错觉。
　　如今他们都死了，也就没有家了。
　　南疆边界常年战火，他孤零零一人，被抓进了战俘营，是装死混在尸体堆中才从乱葬岗里爬了出来。
　　说是运气不错，便是在他狼狈逃命时，被季远珩捡到带回了君明剑庄。
　　那时，季远珩对他实在太好，常常令他无所适从。
　　他想过逃跑，可活下去很难，他没有多余的道德心拿来泛滥，所以有些不由心的龌龊事，他还是做了。
　　或许也正因为他没有师兄那么容易心软吧，这些年来反而很少有恶鬼入梦。
　　他不是没心没肺，只是江泞再温柔似水，仍然抹不去南疆的那些记忆。起初他梦到便会惊醒，后来渐渐适应了，却还是把那段过往当成生命中最可怕的梦魇。
　　隔日清晨，林君按着额角醒来，脑袋隐隐发痛，躺在床上懒得起身。
　　自那以后……不知不觉竟然快七年了……
　　林君想起刚来君明剑庄的时候，他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时间过得可真快……”
　　他将手臂枕在头下，闲来无事本想翻身继续睡个回笼觉，谁知刚闭上眼门便被拍的哗哗作响，隔着门板就听季予兮站在门外大声喊道：“师兄，太阳要晒屁股啦！再不起床出来晒晒太阳你就要生虫子啦！”
　　林君用手拍了拍额头，只好翻身起床。
　　“又怎么了，小祖宗。”把门拉开条缝，他无奈道。
　　季予兮哪管他有没有精神，双手用力一推房门，跑进来质问道：“你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赖在屋子里睡懒觉，昨晚上说好要去剑谷救小叔的，你忘啦？”
　　林君无奈的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反唇相讥道：“昨晚明明只有你在说，我可没答应。你如果喜欢你小叔的话，那可是□□。”
　　“呸呸呸！你胡说八道！我这叫关心，晚辈对长辈的关心懂不懂啊！我跟小叔之间可是一清二白什么事情都没有！”季予兮急忙撇清关系，随即眼睛滴溜一转，嗤嗤笑了两声，将手背到身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我知道了，师兄你这是在吃醋吧？”
　　“我没有。”
　　“哼、少装蒜了，你肯定心里特别嫉妒，你知道小叔瞒着你去剑谷所以生气了，看见我关心他你又生气了，晗姐姐跟我说过，你看见他在湖舍监督弟子练剑都能生气的掉头就走。哼！一定是小叔趁机跟女弟子说话被你撞见了，所以你就吃醋了！天啦——！我都知道了些什么！师兄你怎么比我们女孩子还小心眼！”
　　季予兮讲的起劲，便越讲越离谱，林君听得头更痛了，用手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低下头来，却被季予兮一把拉开手逼近说道：“看！果然全让我说中了，你眼底乌青，面容憔悴，肯定是昨晚担心小叔到睡不着觉！”
　　林君忍无可忍道：“行行行，你全说中了行了吧。能不能回你自己的听雪楼去，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唔……哼、呜呜……”季予兮听完瘪了瘪嘴，状似要哭出来般委屈道：“师兄你好没良心，小叔对你这么好，他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剑谷里，生死未卜，你竟然还有闲心睡觉……呜呜、小叔好可怜啊。”
　　“……”
　　林君终于败下阵来：“好了好了，小祖宗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直说行不行。”
　　“那你去把小叔救出来。”她说完，见林君没接话，悄悄地瞥了他一眼，装哭的声音更上一层：“就知道你没良心，可怜小叔一定正在里面受苦受难，呜呜……太惨了！”
　　“他自己找死关我什么事啊！”林君双手撑头按着被吵得快炸了的脑袋，回了句嘴。
　　“怎么不关你事，你别忘了，你可是他的暗卫，形影不离的暗卫！你现在不在他身边就是失职！再说……你敢说你不担心他？你敢说你不着急？你……！”
　　“我怎样？”林君见她词穷，终于忍不住嘴角勾笑：“编不出来了？”
　　“你、你敢说你不喜欢他！”季予兮被挤兑急了，指着他脱口而出。
　　林君一愣，盯着季予兮半晌，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神色却柔软下来：“瞧你振振有词，可你知道擅入剑谷有多严重吗？”
　　“哎呦，就是因为知道才让你赶紧去救人啊！这万一让阿爹知道，小叔可就惨咯！”
　　“你小叔是季家直系，我可不是。”
　　“没关系！我相信小叔绝对会护着你的！大不了你俩从此做一对亡命鸳鸯，携手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做一对人人羡慕的侠客伴侣！”
　　林君无奈扶额，叹气道：“行，我算怕了你了，我现在就去。求你以后少听点说书唱戏的话本。”
　　季予兮的眼泪简直比江泞的雨还厉害，说来就来说收就收，见林君应允，不消片刻小脸上便云消雾散，元气十足的推着他往外走：“好了好了，为了避免你等一下又反悔，所以我要看着你出庄。”
　　林君认命的随着她出去，走到湖舍外便开口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就肯定会去寻他。午时就快过了，我想你也该去书斋上课了，若是等下迟到……不管我和你小叔是不是死定了，你肯定是死定了的。沈夫子的戒尺可不像我那么好说话。”
　　“噫！走就走，你少吓唬我！我现在就去！”季予兮后脊梁一阵恶寒，白了林君一眼，转身便赶紧跑了。
　　林君见她终于离开，正准备出庄，碰巧遇到湖舍的训练师父季风回来。他见是林君便开口喊住他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正巧路过，刚把兮小姐送走。”
　　季风心里也清楚季予兮那丫头有多磨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笑吟吟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对了，你帮我给远珩少爷捎句话，跟他说那机匣我已经修好了，让他傍晚前来取吧。”
　　“什么机匣？”林君听来不解细问道。
　　“嗯……就是弩箭匣子，江湖上禁阁弟子用的一种叫做机关弩的武器，这机匣是上面最重要的一个零件部分。”
　　“……机关弩。”他默默重复道。
　　季风见他蹙着眉头发呆，便唤了他一声：“你没事吧？”
　　“啊？哦……没事。我会转达的。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林君匆匆道别，立刻跑着离开。
　　“这个该死的混蛋，坏就坏了，谁要你去修，多管闲事！”林君虽然口中骂着，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开心。赶忙出了庄从马棚牵出一匹马来，二话不说便朝剑谷奔去。
　　剑谷离主庄并不远，以正常脚程不足一个时辰便可以赶到。林君把马骑得飞快，竟不到三刻就已赶到入口。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都已经过了两日，如果季远珩真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早有弟子回来禀报了，根本用不着等他来救人。况且就连他的武功都是季远珩教出来的，真有什么劲敌，他恐怕也没能力救得了。但清楚归清楚，林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好似莫名心焦，又好似终于有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去把人主动找回来。
　　他将马拴在离剑谷入口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深吸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后山剑谷，乃君明剑庄封剑之地。自剑庄建成之日，便一直被列为禁地，非请非召连本家弟子也不可擅入。于是许多流言应运而生，有人说剑谷之中封的不仅仅是剑，还有人，亦不乏有人猜测那些人就是君明剑庄顽梗悖逆，居心不正之辈。反正都是大家口径相传的谈资，真相是什么，其实大多数兴致盎然、谈论滔滔的人并不知道。
　　林君沿着石路深入，越往里走，便觉得气温越低，等彻底望不见入口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能被风轻易吹透。
　　他驻足在巨大的古剑炉面前，那炉顶上立着一人，一身柳黄织锦的剑庄弟子服饰，合着双目缓缓开口问：
　　“主庄弟子？”
　　“是。”
　　“可有庄主手令？”
　　“没有。我来寻人，寻到便走。”
　　“来这里只寻剑，不寻人。”
　　他讲话莫名其妙，林君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懒得多做纠缠，抬脚便绕过古剑炉往里走。却不料他踏空而下，稳稳挡在林君面前重申道：“没有手令，不能进。除非……”
　　“除非什么？”
　　那人比林君略矮些许，但挡在他面前却一点也不显蠢拙。他盯着林君，语气拖长道：“除非——你胜过我手中的刀。”说完一直背于身后的手唰的一下从后背刀鞘中抽出一把鬼头刀来。那刀通体乌黑，唯有刀柄顶端嵌着一块幽绿诡异的猫眼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