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不详（夏目）》望淮月

8、八番——与君歌

　　——四季如常，春花，夏月，秋田，冬雪。

　　因为一块饼而被打的猫咪老师委屈唧唧地扭着四条小短腿跑开了，夏目转头一看他奔去的方向，不远处写在一块白帆上的“清风酒馆”四个大字赫然显目。

　　夏目嘴角明显一抽，哭笑不得，想要叮嘱猫咪老师的话在喉咙间滚了滚，最终被自己身处在妖怪群中这个事实给压了下去。

　　“走吧。”曌轻轻说，慢慢往前走去。

　　明明人潮拥挤，妖怪们几乎都是擦着彼此的身体缓缓穿过，然而曌却像一尾灵巧异常的小鱼，轻轻松松穿行其中——那些妖怪，连她的一角衣袖都没碰到。

　　眼看着人就要走远，夏目赶紧跟上，面前妖群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挤得他东倒西歪。面具后那张总是挂着温和微笑的脸此刻露出艰难无比的神色。

　　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夏目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最终在他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只微凉的手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稳住他整个身形。

　　“真是个笨蛋。”面前传来曌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夏目抬头，眼里映进曌平平静静的面容。

　　夏目没说话，被曌拉着往前走去，似乎连自己都得了某种庇护，身旁的妖怪们对他视而不见般默默穿过。一路畅通无阻，少顷，夏目才听见自己问：“我们要去哪？”

　　“不知道呢。”曌淡淡答，忽然慢悠悠地扭过头来，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直勾勾盯着夏目，“也许是去地狱哦——”

　　周遭变幻莫测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果然有了那么一丝的可怖。

　　夏目不知道是不是真被唬住了，微微一愣，随即探头往前看了一眼：“地狱开在包子铺边上？”

　　原来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尽头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峭壁底下一字排开有几个小推车，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中间那辆小推车上刻画的大包子，还龙飞凤舞配了几个鲜红的大字——人间美味豆沙包！

　　曌哑口无言，阴恻恻的笑容顿时瓜兮兮地凝固在脸上，片刻，才慢慢收敛起来，佯装正经道：“少废话，快跟上。”

　　夏目只好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只见曌没有奔着“人间美味豆沙包”而去，而是转身走向了黑漆漆的角落，身形一定，慢慢道：“喂，老东西，人我带来了。”

　　她这句话耐人寻味，夏目打了个激灵。顺着曌的视线看去，只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什么人，全身埋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模糊看到对方身形不高，下一秒嘴里吐露出苍老浑浊的声音：“来啦。”

　　是个老妇人的声音，慢慢悠悠，好像在这里等他们很久了似的。

　　夏目颇为紧张地看向曌，然而曌动也不动，继续自顾自地和那个妇人说话：“交给你了。”接着在夏目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把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猫咪老师醉醺醺地从清风酒馆里大摇大摆地出来了，手里还顺带上了一瓶清酒慢慢补着醉意。

　　“嗝——”心满意足打了个酒嗝，它这才开始打量着周围。

　　哦？夏目和那个不详不见了？啊啊，没关系，那个不详应该不会伤害夏目的。

　　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也许是这些天吃多了曌给的食物，让他对这个传说中不详的神不仅降低了警惕，甚至一度觉得友好。

　　摇摇晃晃下了阶梯，山谷里忽然刮过一阵风，猫咪老师在被食物香气所包裹的风里隐隐嗅到了一丝别的气味。

　　仅仅在一瞬间，猫咪老师的表情就变了，瞳孔紧缩地往四周又扫了一遍，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糟了，那个家伙怎么也在这！

　　醉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不安。

　　砰一声，众妖只见酒馆门口一阵白烟弥漫了又散去，一只巨大的白色妖怪霎时出现在半空中，很快便循着一处方向飞去了。

　　“曌，你要做什么？”夏目看一眼曌抓着他的那只手，这是第三次她伸手抓他，然而和前两次的牵引不同，这次的力度明显要大，像是曌防止他逃跑一样。

　　“对不起夏目同学，我需要求证一件事情。”曌用毫无歉意的表情说着，同时将夏目往妇人面前一拖，像是给出去了什么物品，冷声冷气道：“开始吧老东西。”

　　求证事情，求证什么事情？他以为自己跟曌已经是朋友了，他以为面前这个不详的神其实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冷血无情，但就面前的情况而言，曌摘下了他的面具，将他交给了藏在阴影处不知是人是鬼的妇人。

　　起初并没有任何妖怪注意到这偏僻角落的异动，直到夏目的面具被摘下，刹那间泄露的人类气息如一场巨大的潮水铺天盖地四散而去，于是所有妖怪纷纷停住了行动，步调一致地转头，往这个角落望来。

　　千道目光汇聚一处，刺的夏目如芒在背。

　　跑不掉的，他已经被妖怪包围了！而将他带来这场所谓烟花祭的曌，正一脸冷漠地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他，如同在观察自己的猎物到底能不能逃出囚笼。

　　“曌……”夏目望着曌，额头上滚落一滴汗。他忽然想到，会不会曌带他来烟花祭，就是为了这场包围。

　　可是，为什么呢？

　　角落里的妇人一把抓住了夏目的手臂，吓得夏目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借着月光，夏目看见那只手抓着他的手，干枯衰老，好像裹着老树皮的一根木棍。

　　与此同时，众妖也嗅到了什么。

　　“人类，有人类的气息。”

　　“人类是怎么混进来的？”

　　“怎么办，虽然我喜欢人类，可是他好香啊，我快饿的不行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饿了……”

　　“怎么会有这么香的人类啊……”

　　众妖仿佛看见了什么奇珍异宝，眼里闪烁着奇异贪婪的目光，诱惑压下了心里那份本就岌岌可危甚至极其容易被动摇的情感，下一秒像是拉下了什么开关，一个个流着口水，朝夏目缓缓走来。

　　“你想做什么？”夏目将目光再次投向一旁冷冷站着的少女。她面无表情，甚至一动不动，直到听见夏目的声音，才恍如梦醒般抬了抬眼，往四周扫视一圈。

　　看见众妖渐渐逼近，曌脸色忽变，瞬间勃然大怒，吼道：“谁让你们过来的！都滚开！”

　　这一吼不仅妖怪们纷纷愣住了，就连夏目都是一怔，紧接着，他们瞪大了眼睛，望向曌的身后，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惊恐万分地张着大嘴。

　　“修……修罗鬼……”

　　率先有声音打破了寂静，于是像点燃了一个炸药桶，炸得妖群咿咿呀呀乱叫着四散溃逃。眨眼功夫，便跑了个干净，唯独角落里的老人家毫无反应，依旧死死抓着夏目不放。

　　“夏目！”猫咪老师刚刚赶到，低头一见对峙的三人，感觉脑子都快要打破天灵盖离家出走了，再一见曌身后的东西，脑子更是要跑得飞快。但他只是顿了一顿，随即一咬牙，奔着三人扑了过去，“轰”一声，气势汹汹地落地，拦在夏目身前，正对着曌龇牙咧嘴。

　　“曌，是你！”猫咪老师浑身呈现出攻击的姿态，四肢绷紧，嘴里不断喷洒出热气，一身白毛在夜风里张牙舞爪。如果非要殊死一搏，他会毫不犹豫地扑向曌。

　　曌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她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丝毫不被眼前比她身体大上几倍不止的猫咪老师所吓倒，反而，她就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不是主谋，淡淡开口：“斑，你是妖怪吧，为什么要护着人类呢？”

　　猫咪老师目光一凛，上前一步：“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是我的猎物，谁也不准动他！”

　　曌不屑地轻哼，冷笑道：“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吗？”随即，她骤然大喊一声，“老太婆！还不赶紧动手！”

　　角落里慢悠悠传来苍老的回应：“知道了。”抓着夏目的手猛得一收紧，力气大到仿佛要折断他的手腕。

　　夏目痛得皱眉，看见猫咪老师满脸担忧地扑过来，但那只手的行动显然要更快，在刹那间，将夏目拖进了角落，拖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最后一秒，夏目看见了猫咪老师愤怒而担忧的脸，看见不远处的曌静静站在那里，穿着绣了小碎花的藏青色和服，身形纤瘦单薄，夜里的风掠过她的头发，发梢从脸庞划过，她似乎觉得痒了，将头发撩到耳后。

　　没有表情，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夏目瞧出来一丝异色，她好像……好像有些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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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目！”猫咪老师抓了个空，简直气愤到了极点，怒不可遏地回头，他死死盯着曌，就像在看一个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你果然别有居心！那个老东西她会弄死夏目的！”猫咪老师用力一跺脚，一股蓝色的火焰登时升起围绕在他全身。

　　他每一根毛都好像着了这蓝火一般，猫咪老师正在愤怒中熊熊燃烧。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从来没有这么杀气腾腾过。

　　“曌！”他朝她猛地扑过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蓝色火球，带着视死如归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