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不详（夏目）》望淮月

6、六番

　　“爬树可不能出神噢，夏目同学。”

　　就在夏目以为自己要跟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拥抱时，身子陡然一停，却是被一个人稳稳接住了。

　　悦耳的女声，带着熟悉的慵懒腔调在头顶响起。

　　“曌！”夏目惊呼出声，同时发现了自己正被曌打横抱在怀里，这个姿势，也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抱！

　　夏目顿时脸红，手忙脚乱地从曌的怀里跳下来，看着曌笑吟吟却波澜不惊的面孔，轻声嗫嚅一句：“谢谢。”

　　猫咪老师松完一口气后，见此场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夏目红着脸回头瞪他一眼。

　　曌依旧笑着：“不客气。”她抬头，兀自望着古树的高冠，低声囔囔，“是在那里吗？”

　　随即一把抓过夏目的手，脚尖微微点地，身子腾空而起，慢慢往高处的树冠飞去。

　　夏目不是没有在天上飞过，猫咪老师的原形也曾背着他从高空掠过森林原野。在天上的感觉很奇妙，迎面的风，身旁穿过的云，甚至于头顶的光，都是不一样的柔软清新。

　　然而曌拉着他又是另一种感觉，好像身子化成了柳絮，轻飘飘的，随风而去。

　　曌拉着他的手很凉，夏目看见少女的黑发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边。

　　忽然，他看见曌伸出手，试图去取系在树冠上的白条。

　　“喂，等等！这里有封……”

　　印字还没脱口，曌已经取了白条下来，带着他落回地面。

　　夏目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曌安然无恙地冲他挥了挥手里的东西。

　　“你可是瞎担心一场了，不是普通人类的人，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呀夏目同学。”

　　她洋洋自得地笑着，却看见夏目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她的胳膊。

　　胳膊上有一道小小的血痕，应该是什么时候不注意被枝叶蹭的。

　　“不是瞎担心，是松了一口气。”夏目真诚地将她看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从来不认为有什么幸免于难的事会是瞎担心一场，只要安然无恙，多操一点心没什么的。猫咪老师总说他这叫“多管闲事”，可他不这么认为。

　　可曌骤然收敛了笑容，没有任何表情，眨眼间表演了一个脸上从春光明媚到暴雨将至，冷声道：“有什么好的。”

　　很快把白条往夏目怀里一丢，一个转身，就此凭空消失在了森林里。

　　“她怎么了？”夏目不明所以，望向猫咪老师，“老师，我说错话了？”

　　猫咪老师慢悠悠地走近：“谁知道呢。”

　　曌走在昏暗的林间小道上，这里鲜有人来，总透着一股阴森。她慢慢走着，眼里思绪万千，好像在隐忍什么，片刻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血痕早已经消失了。只是一点小刮蹭而已，连伤都算不上，瞬间就能愈合的事情，得亏他能注意到。

　　“瞎操心。”曌低低念了一句，忽然听见附近传来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

　　“唉，她是谁呀？看上去好可怕。”

　　“不知道呢。”

　　“我们还是离远些吧。”

　　几只妖怪蹲在草里议论纷纷，忽然被它们所讨论的对象下一秒厉鬼似的蹿了出来，张牙舞爪地吼道：“再不走当心我吃了你们！”

　　“啊啊啊啊！母亲救命呀！”

　　一下子全都跑开了。

　　林子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静到她听到了自己不经意的叹息。

　　.

　　破除封印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用火烧了白条即可。

　　猫咪老师不屑地轻哼一声，张嘴吐出了一团大火，明明是在干活，却被夏目一拳打了个七窍生烟。

　　夏目揪下头上被烧焦的几根头发，那堆白条化成的黑灰忽然间闪烁着熠熠光芒。

　　那星星点点的光渐渐聚拢，形成一个高大的人形，末了，“轰”一下烟花似的炸开。

　　光芒过于刺眼，夏目抬手遮挡，等光逐渐黯淡下去，他看见面前站了一个人，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白光，身后一对巨大而雪白的翅膀散漫地舒展着，高贵优雅。

　　“你是，天狗？”

　　“谢谢你，人类之子。”天狗有着一双浩瀚星海似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夏目，嘴角轻轻上扬。

　　“你和古藤爷爷已经……”夏目忽然想不出该怎么形容，顿了一顿，只说，“你们已经好好告别了吗？”

　　天狗点了点头：“吾也该走了。”

　　夏目立马脱口而出问：“你要去哪？”

　　看他的表情，天狗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哈哈笑了两声，道：“去哪里都可以。”他慢慢抬头，从头顶枝繁叶茂的缝隙中眺望天空，说，“吾在浮玉森林已经呆了太久了，吾想去看看曌口中的人类都市与大海，还有终年覆盖皑皑白雪的火山，看落满樱花的大街小巷……她说那些地方都很值得一去。人类之子，真的感谢你。”

　　“你说的那些景色，确实很美。”夏目笑着，“曌没有骗你。”

　　事到如今，夏目对于天狗认识曌这件事已经毫不奇怪了。那个神，无论做什么事，夏目都觉得好像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或许天狗之所以会找到他，也是因为曌在暗中推波助澜吧。

　　反而天狗有些诧异：“哎，你也认识曌吗？”

　　夏目点头：“她现在是……我的朋友。”

　　对，朋友。

　　“真是神奇啊，竟然和那个人是朋友。”天狗感慨道，“不过你要小心，曌她……真的很危险。”

　　夏目稍微有点在意：“什么意思？”

　　天狗却不想多说，看向夏目脚边的肥猫：“那件事这只丑猫也知道，也许它能告诉你。”

　　“什么？！”猫咪老师对于自己总是莫名被语言伤害感到很愤怒，喉咙里发出低吼，连爪子都露了出来，呲牙咧嘴道：“赶紧走吧你这只土狗！”

　　和现在这副模样的天狗对比起来，猫咪老师确实要逊色不少。

　　夏目没忍住笑了，天狗也心情愉悦地勾起嘴角。

　　“哈哈哈。那吾走了。”翅膀扇动两下，天狗腾空而起，烂漫的光弥漫开来。

　　“吾知道，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天狗伸出食指，在夏目的额头上轻轻一点，留下了水波一样的印记，转瞬融进了血肉中，“但是吾很开心，能遇见你。”

　　他的身形渐渐消散在风中：“再见了，人类之子，该相遇的总会相遇，后会有期。”

　　是啊，该相遇的总会相遇。

　　“后会有期，天狗。”

　　.

　　“不得不说，你这家伙运气真是不错。”猫咪老师一边享受夏目带来的吹毛待遇，一边啃着塔子阿姨做好的炸虾。

　　“怎么了？”

　　猫咪老师漫不经心说：“那只土狗给你的印记，至少可以在你快死的时候救你一命。”

　　“是吗？”夏目摸摸额头，什么都摸不到，只是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整个人轻快无比。

　　他很快想到了天狗的那番话，将吹风机停了下来。

　　“对了，猫咪老师，天狗说曌很危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对吧？”

　　“呃。”猫咪老师忽然就被食物卡住了喉咙，拼命咳嗽，爪子乱舞，终于在快要窒息前咳出了半条虾尾，咻一下飞出了窗户。

　　“你老是打听那个小姑娘干嘛？”

　　猫咪老师别过头去，夏目凑过来一言不发，只是将眼盯着他。

　　终于，猫咪老师落下了满头虚汗，然而还在故作坚持：“哼，没有用的夏目，我是不会……”

　　“七辻屋的豆沙包，再加一份羊羹。”

　　“来！你坐下听我说！”猫咪老师陡然间给夏目搬来了小垫子，速度堪比一阵风。

　　哪个更重要，猫咪老师他还是知道的。

　　“关于曌，其实我也没有知道的很详细。”猫咪老师慢慢说，“我只知道她的母亲是普通人类，而父亲，似乎是传说中的——修罗鬼。”

　　“修罗鬼？”

　　“是啊，修罗鬼，生活在地狱的恶鬼，但曌之所以被称为不详，除了一部分她父亲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在她自身。”

　　“传闻曌幼年生活在一个村庄里，能预测未来的灾害，告诫村民以后，却常常受到村民的厌恶和伤害，认为是她带来的不幸。”

　　“后来曌便不再预测未来了，直到有一日晚上，大地突然裂开了一条巨缝，将整个村庄吞没，无一人幸免于难，除了曌。”猫咪老师眯起眼睛，猥琐的表情看着很是认真，“有妖怪说看见了曌从裂缝中爬了出来，那场面，就像是修罗鬼从地狱里走了出来。”

　　.

　　比起浮玉森林，八原之森要显得热闹许多，至少不那么阴冷。

　　少女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晃荡着双腿，嘴里轻轻哼出一首歌。

　　那是一首童谣，小时候，她常常听见村里的孩子们唱着轻快的歌曲跑过田埂小道，金黄色的麦子被炽热的风吹拂得泛滥成海。

　　那场面很美，她就坐在小山坡上，看着稻海远处的那头，天末泛起红火的流霞。

　　脑海里一闪而过山崩地裂的画面，她晃晃脑袋，决定不再去想。

　　伤都好了。这个地方既然那么美，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反正这个村庄里没人记得她。

　　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