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塘纪事》潇潇湘水

1、chapter 1

　　6月5号下午，大家坐在床上进行最后一轮复习，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

　　偶有夏风拂过，吹起满地的书卷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四周一片死寂。忽然，尹芳枝发出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除了舍长，其他人全都没听到。

　　舍长抬头，“芳枝，没事吧？”十年寒窗即将落幕，她不想有人在这个时候起负面情绪，辜负了大好前程。

　　尹芳枝摇摇头，舍长这才放心下来，继续投入到学习之中。

　　十几年都过来了，为什么到了今天反而会心神不宁呢？尹芳枝抬头看向窗外，一只鸟飞了过来，停在枝头。她心想，马上就可以像这只鸟儿一样逃离这个地方，为什么要想那些不相干的事呢？

　　很小的时候，她的家人全部死于一场车祸。后来，她被表姨母收养。表姨母是一个勤劳温顺的农村妇女，她接连生了三个女儿。

　　那个年代，一对农村夫妇要养活三个孩子，实属不易，更何况还添了她这一张嘴。为此，表姨母对表姨父更生歉疚，总觉得亏欠他，为了生出儿子，她每天都喝三大碗中药。

　　尹芳枝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无论在学校还是在村里，都没有一个朋友。

　　小学时，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浑浑噩噩地走了过来。

　　而初中走读的三年成为了她记忆中永远的黑暗。小学毕业后，她迷迷糊糊地从电视剧、书本和别人的谈话中意识到，男女有别。而正是这段时间，让她意识到表姨父对她的关心是不正常的。

　　那段时间，她常常趁天黑站在村口的井边，想一头栽下去，了解这段炼狱般的人生，但强烈的求生欲总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她还常常拿绳子勒脖子，但最终总是失败。

　　到了县城的高中，她除了长假回家，其他时间都在学校。那些记忆中的伤痛逐渐被各种趣味丛生的知识冲淡，但总会时不时地涌上心头。

　　高一时，实习的语文老师见她课间从不离座，便开导她不要悲春伤秋，否则容易郁结伤身、钻牛角尖。她心下沉吟，我明明已经开心了许多，为何语文老师这么说我？

　　好不容易跟同桌产生了友情。中秋节那天，同桌邀请她去操场看月亮，两人聊着聊着，同桌就拂袖而去，“我讨厌你，绝交吧。”

　　第二天，同桌就向班主任申请调换座位。

　　尹芳枝莫名其妙，她总是好奇同桌为什么忽然变脸，难道仅仅是因为一句，“你为什么会想家？”

　　类似的小插曲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所有女生都不愿意搭理她。于是她心想，大概她跟别人不一样吧，如果有人告诉她问题出在哪就好了。

　　当然，她如今心神不宁，却并不是因为这些人。

　　三个表姐妹学习成绩都不好。

　　大表姐初二时大了肚子，后来又被始乱终弃，如今已经嫁了三次人。两年前生子时因为与丈夫吵架，导致产后抑郁，如今整个人疯疯癫癫。

　　二表姐升初三时，班主任委婉地劝表姨母不要浪费时间。表姨母叹了口气，默默把她送到了附近的一家纺织厂。二表姐先是跟厂里的职工生了第一个孩子，现在又怀了厂长的儿子，还被厂长的妻子赶出了工厂。

　　村里人屡有闲言，表姨母再也抬不起头来。

　　小表妹虽然聪明伶俐，但也不是读书的料。所以表姨母将翻身的希望全部放在尹芳枝身上，希望她能考上大学。

　　当然，表姨父一家是不可能帮她出学费的。开学当天，表姨母跪在班主任面前磕了三个头，班主任看着这个农村妇女额头上的血印子，这才向校方申请减免尹芳枝一半的学费，然后又帮忙牵线，联系了县城的一个企业家借钱给她交剩余的学费。

　　尹芳枝并没有辜负表姨母的期盼。她每学期都能拿到一千元的头等奖学金，寄给表姨母改善生计。至于欠的钱，她有把握在大学期间勤工俭学还上。班主任说过，二中每年大概能考上十个左右的重本，而她常年游离于全校第七和第十二名之间，加上各次模拟考发挥得还算稳定，对于重本基本没问题。

　　表姨母为了让她顺顺利利地参加高考，让表姨父给她送些吃的。尽管这次表姨父收敛了许多，但那贪婪的目光和猥琐的神情实在让她作呕，加之无数恶心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使她再也无法集中精力。

　　“芳枝！”一声尖锐的喊叫声打破了夏日的宁静。

　　好几个人同时吓了一条，有的抚胸，有的皱眉，还有的自动忽略掉眼前的一切，自动投入到学习中。

　　尹芳枝惊魂甫定，只见姜珊珊兴高采烈地道：“我的天哪！你知道吗？明天我坐你旁边诶，这下我不用担心了。”

　　尹芳枝担心她吵到舍友，于是道：“大家都在复习呢。”

　　姜珊珊见她们个个怒目以视，撂下一句话就跑了，“借我抄，考上了请你吃饭。”

　　“神经病！”尹东篱骂道，“芳枝，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算了，别理她。”尹芳枝回想起高一时的寒假，她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因为车上人太多，收费员挤不进去，只好等到下车时再向乘客要钱。

　　尹芳枝下车时，递了五元过去，接过收费员一把拽住她，“三十！”

　　“三十？”尹芳枝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五块吗？从二中到这里。”

　　“什么二中，你分明是从梧溪上的车。”

　　“梧溪？不是啊，我是二中的学生，你看，我身上这身衣服就是二中的。”

　　收费员不管不顾，“三十，给不给？这么多人就等你一个。”

　　尹芳枝赶紧从兜里拿出学生证，“我真是二中的，你看。”

　　收费员睨了一眼，“你就是梧溪上车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不可能出错。不给钱就把你送派出所。”

　　这时，姜珊珊和旁边的一个女生站了出来，“这是我同学，我们都是二中的，你什么眼神啊，没看到我们衣服都一样吗？”

　　另一个女生说道：“是不是瞎，难道我们的衣服和学生证都不信吗？”

　　收费员心想，不可能啊，那个穿补丁的小姑娘分明就是梧溪上的车。看着满车乘客焦虑的眼神，她只好退让一步，吃了这个闷亏，“二中到这里十块，过年涨价。”

　　尹芳枝怯生生地说了一句，“我身上只有五块钱，我不知道涨价了。”

　　姜珊珊递过来五块钱，又把自己的零食给了尹芳枝，“买太多吃不完，你拿着吃吧。”

　　薯片，蜜汁鸡腿，那是尹芳枝从来没吃过的美味。她饿了一路，实在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于是道了谢接过。她拿了两片薯片递到嘴里，入嘴即化的香甜成为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这些零食后来被表姐们瓜分，她看着眼前四个女人笑哄哄的样子，心想，真好，希望去了大学后可以更好地报答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