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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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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略显粗糙的宣纸上,姜泠工工整整的写下八个大字,笔锋柔婉,带着女儿家的娟秀。
“这就是我全部想法。”她指着未干的墨迹,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我明明待在这里寸步不离,没有与外人接触的机会,仍旧出了我调兵遣将的流言。加上陛下一意孤行,除了听天由命,老师,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付长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短短数日,种种奇异之事接踵而至。一向安分守己的王当家叛出百仞山,攻打白家庄;白家一普通乡绅,家丁和穷凶极恶的土匪能打得有来有回;一向推诿成风的凉州官府,在短短半日间组织了大量军队,将土匪消灭殆尽。
至于其间透出得,帝朝公主通风报信,运筹帷幄的风声就更显得离谱。
倒也不是付长生对自己多年不见的学生格外信任。纯属是,只有薛大刀三分之一身量的姑娘家家,实在可怜兮兮,不像是能搅风搅雨的样子。
但是,帝都那位情窦初开的天子,非要力排众议,把妹妹贴身的宫女立为皇后。捎带着公主殿下也成了众矢之的。
凉州这点子风声传到帝都,就成了公主插手军政,连连为他人攻讦。
“不行,我得想法子送你回去。”
付长生抬手掀了那页纸:“帝都的勋贵世家和陛下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好几日,你那个婢女没人放在眼里,尽是说你祸乱朝纲的,不能约束宫人的,连我们这穷乡僻壤都有流言。”
“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他们能说出什么话来。听天由命,不战而降,太过憋屈。”
“我在帝都,凡事倚仗皇兄,此次立后之争,群情激昂,陛下自身难保,我回去也没用。”
萧朗在儿女私情上,一向莽撞无礼,我行我素。孟卿卿如是,白果亦如是。姜泠也摸不透他是真情假意。
她知道帝都那些自命清高的勋贵心中如何盘算,皇帝再荒唐,也占着大义;白果身份卑微,在他们眼里,提一提都沾了晦气。
自己介于他俩中间,正是那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一枚。
而悄悄离宫,去向不明,正是不安于室,搅风搅雨的大实证。
可现在回去,并非好的时机。一来与太后有约在先,不能半途而废;再者,有自己这个靶子在前,也能多护白果几时。
付长生在小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心中那个好打抱不平的穷书生慢慢复苏:“那怎么办?”
“陆家呢?他们沾了姜氏根基的光,不替人家护着你吗?”
姜泠一愣,心中一动:“什么叫姜氏的根基?”
“九麓书院啊。”
说到这个,付长生不由自主的露出庄重的神色来:“姜氏不出仕,不做官,却跻身于世家之列,数百年不倒,靠的就是九麓书院啊。”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姜家世代出名儒,都在九麓书院开堂授业。书院谨遵圣人谕,有教无类,凡有向学之心,便可参与每旬义讲,不设门槛,不收束脩。
其中,一年一度的中秋论道影响最为深远。凡有问,则答;凡有论,则驳。引得无数书院学堂效仿,治学之风蔚然。
“我听说过,但这书院在外祖父手中就已解散,陆家沾的是什么光?”
“你以为,姜老族长为何要毁了祖宗基业?九麓书院为天下学子所向往,其下门生,科举出仕,封疆裂土者,不知凡几。”
“中秋论道之时,天下文人争相前往,议得学问,议不议得朝局?”
姜泠心头大震,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摸到了,姜家败落的脉门:“那是,有了党争?”
“从姜家败落的速度来看,应该还没有。”付长生无奈道:“我并非官场中人,不能还原所有的事实,但书院的门生大多未受影响。”
“官场之中,最忌讳心怀私念。昔年的同窗,旧时辩友,共同敬仰一位大儒的同僚都有可能成为偏私的理由。皇家,最怕党争。打压姜家,是皇祖父的未雨绸缪。”
两世为人,年轻的姑娘已经懂得世事不是非黑即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姜家并非故意,可朝局已经容不下他了。”
“并非故意,但也未必无心。”
付长生试图把话题拉回原本的轨迹:“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没什么重要的。”
“不。”姜泠已经收敛了心神,眼中灼灼生辉:“谢谢老师,这很重要。”
*
冯四跑了。
这件小事,在沉迷于藏宝图的山寨中,没能惊起一点波澜。
平日里最是看重他的许大当家,也只是派了个半大小子,带了些银钱去找。
他本人则窝在付长生这里不肯离开。
他一来,姜泠就不得不跟着演戏,端茶送水的跟着伺候。
付长生实在看不下去:“大当家,如今天气正合适,不如咱们直接入羌。若是不放心,干脆派贴心的兄弟去。”
“不,不,再等等。”许大当家摆手拒绝,却把眼睛盯着藏宝图,动也不肯动。
“那个,姜姑娘,这几个字是什么?你帮着看看。”
姜泠低眉顺眼的上前,上下一打量,却吃惊的发现,这不是她给的藏宝图。
山脉地形什么的倒看不出,但当时为了更加逼真,所有的地名都用月氏字标注。誊抄之人明显不认识这字,有好几个都出错了。
“大当家!这是假的!”
付长生忙几步上前,就见许当家尴尬的拦了他:“啊……不是什么假的,我怕损伤了原稿,让周银山抄了一份。”
“寨里还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他离开的背影匆匆,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姜泠打量着付长生凝重的表情,心头一松
“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大当家,在大事上总有些畏首畏尾,像是被什么束缚了似的。”
“被什么?”
“被……”付长生突然回神,收拾话头:“被他性情影响吧。与你也不曾相关,你早些歇着。”
姜泠并不听他的话,等他离开,一如既往地带着薛大刀逛寨子。如今寨子里的人都已习惯了她的存在,遇到时,都恭恭敬敬的唤一声夫人。
公主殿下半点不以为忤,一个个温和的回应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贺辞他们留了消息。
“周银山书房,祸水东流。”
姜涣仔细的记下后,一边顺手烧了,一边絮絮叨叨:“祸水是什么祸水啊,私放冯四的罪名吧。”
“贺公子,这事不是我说你,按咱们的计划,多等些时候,总能借别人的手,偏偏您不肯等,急吼吼的放了冯四,又给了他一份藏宝图,万一他被找回来,咱们可怎么办呀。”
少年脸色平静:“抱歉。闯周银山书房的事我去吧。”
态度诚恳,积极弥补,就是不认错。
姜涣无奈的点头,思考着这是为什么。
一个混熟了的土匪头领笑呵呵的路过:“你两个做什么呢?练练去?”
姜涣跟他打哈哈:“嘿,你最近怎么这么刻苦?”
“我刚刚从寨子那头过来,跟付先生的新夫人打了个招呼,真是个美人!我也得多练点本事,将来好讨媳妇!我也不贪心,有新夫人的一半就够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越欢畅,贺辞的脸越黑。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涣恍然大悟,有“新夫人”的百仞山,贺公子多一天都不想呆!
*
“九重宫阙,高处不胜寒!”
白果姑娘毫不吃这一套,一进门,就当着众下人的面,打断陛下的吟唱:“大夏日里,哪来的寒!陛下怕是没睡醒。”
“才刚入夜,哪就睡醒了?小果儿怕是在开玩笑。”
萧朗阴阳怪气的把她语气模仿个十成十,引来姑娘的一瞪眼。
满屋的仆从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什么也没看见。仍旧被嫌他们碍眼的陛下赶了出去。
朝堂的大臣们,为了陛下不耽于儿女私情,立卑贱女子白果为后,已经折腾了七八日了。
群臣上表,世家不朝。
如今的宫门口每日都热闹非凡,哭天抹泪的,张贴檄文的,席藁待罪的,手段层出不穷。
可陛下巍然不动,心坚如铁。
世人都以为两个当事人情深至此,不可转移。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陛下和他认定的皇后,虽不至于剑拔弩张吧,也跟和睦相处半点也沾不上边。
“你可拉倒吧!别果儿果儿的叫,那晚上我就是被你这般混叫惑了心智,才犯下这大错。”
白果气呼呼的坐下:“可是我犯的错,凭什么都冲着公主去。今日席藁待罪的,在宫学里才讲了几天的课呀,就自称殿下的老师,有教导不严之罪。简直……恬不知耻!”
萧朗无所谓的笑:“瞧瞧我这堆积如山的奏折,内容大同小异,都够你骂一句恬不知耻的,等你挨个气过去,别气坏了身子。”
“我才没那么傻。”白果趴到他半人高的奏折堆里:“只要丁家不表态,朝臣们和你的口水仗就永远不会停歇,我还是省着些力气吧。”
萧朗轻佻地拍拍她的脸颊:“好果儿,变聪明了。”
“这是什么?”
白果拿起一本奏折,上面独树一帜的在奏事,说凉州边境出现了小的冲突。
石城外的小榆树山上,有一万姓土匪,带着人马深入西羌,与羌族士兵争斗不休。后有,凉州绿林三山十二寨联盟里的寨子参与,引起了三方混战。
期间,双方死伤者不计其数,共有三个山寨全军覆没。盖因百仞山一头目仿制的藏宝图引起。
为平息祸端,石城官府已决定联合临松郡守军,讨伐百仞山。
萧朗扒拉出官府复制的藏宝图,对着灯细细研究:“这几个寨子,就是泠儿他们之前讨论的那个吧?”
“是呀,这个图,还是公主请了阿卜王子帮忙,自己画的呢!”
“是吗?”萧朗饶有兴致:“那她画的这个,藏着宝物的这儿,是什么地方?”
“哦,那个啊。羌族祭神的祭坛,全天下除了唯一的大祭司以外,方圆十里,凡有靠近者,杀无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