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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灵寿侯立在酒肆雅间的门口,隔着隐约的珠帘看着里面那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难以想象把自己玩于股掌之间的,竟然是个年轻稚嫩的小少年。

      灵寿侯承爵于祖上,虽有懦弱的名声,却也是异姓诸侯中权位最高的那一拨。
      他敢公然叫板朝廷,靠的一是他国都灵寿城下四通八达,精巧无比的秘密地道;二是自己藏在戍夹山脚下的万把精锐。

      月余前,当朝廷一纸降爵的诏书摆到案前,他是愤怒的。

      北地战乱格外多,削地降爵,简直是灭顶之灾。

      正当他秣马厉兵打算抗旨不遵,却收到了一份奇怪的舆图。线条粗陋笔直,用的是幽州东边鲜卑和乌桓的文字。
      画的,俨然是他当做底牌的城中密道。

      吓得他一身冷汗。

      北地这几个州府的势力,各个如狼似虎。
      自己的一大底牌落入幽州边上藩属的异族手中。一旦他们相互勾结,这些人不用朝廷出手,就会把小小的中山国瓜分殆尽。

      于是他不得不安静蛰伏。

      直到今日,那张舆图背后的人终于出现,却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
      唯一的特别之处,大约是那格外冷淡的眉眼。

      在灵寿的地界,却对灵寿之主毫无恭敬:“侯爷,不进来一坐吗?”

      “公子见我,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吗?”灵寿侯踱步的桌前,暗自打量着少年人。

      少年微笑:“在下区区小卒,贱名苏十七,侯爷知道与否并不重要。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侯爷相助。”

      “讲。”
      “在下想跟侯爷借兵,与辽东段氏鲜卑合作。断了曲阳羯人的后路。”少年嘴角的弧度上翘,颇有些胸有成竹。

      “我一区区县侯,哪有兵给你挥霍。”灵寿侯心中嗤笑,自以为拿住了把柄的人,就是如此狂妄。
      “曲阳之事,我也早有耳闻。如今曲阳乃冀州治下,公子是赵拂之的人吗?你该北上找许川才是啊。”

      “许刺史勾结外侮,根本就是祸国乱贼。侯爷是想做他的同党么?”
      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是了,戍夹山绵延不绝,与幽州也是接壤的。侯爷麾下士卒去趟幽州,也是顷刻之间的事。”

      灵寿侯这一惊犹胜从前。
      “你究竟是什么人!还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憋屈的蛰伏,怒火烧上了头:“你是在威胁我?你们真有证据,为何不广而告之!”
      “你坐在这里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妄想让我倾其所有的冲锋陷阵吗?”

      “不是威胁,是提点。”
      温软的女声从屏风后响起,一个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走到桌前,坐上了在苏十七让出的座位。
      “蓄养私兵是谋逆之罪,我们只是在侯爷行差踏错之时拉侯爷一把而已。”

      从苏十七的态度上,灵寿侯打起了精神。
      区区底牌尽在敌手,他也没有过多挣扎:“那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女孩子轻巧的用手勾回散落在鬓角的碎发,抬眼认真看他,坦然道:“没有好处。”

      这是一张五官柔和的面孔,没有太多表情,可带着隐隐的压迫。
      灵寿侯细细的盯着她,觉得有些熟悉。

      他想起先皇还是个闲散王爷时,自己曾见过他的姜王妃和侧妃丁氏。
      眼前这个女子,就像是姜王妃的壳子里,套了一个丁氏的灵魂。
      他心中一动,也缓缓的平静了下来。

      姜泠满意的微微颔首:“侯爷大约不会从这件事里获得什么额外的利益。”
      “但同时,世上再没有灵寿侯蓄养私兵之事。改日,这些将士回到灵寿,便是王师凯旋,荣归故里。这不值得一试吗?”

      灵寿侯沉吟片刻,笑了:“王师出征,乃是皇命。身为臣属,我安能不听调遣?”
      “您年纪轻轻,却孤身于千里之外,洞察世事,行这等空手套白狼的把戏。真是有勇有谋。”
      “可惜了,胸怀如此,却是个女儿身。”

      “心中所念,身便往之。无关男女。”姜泠垂下眼睑,她只是,生怕自己不够努力,救不了更多的人。

      *
      贺辞带着陈四郎一干人等在密林里躲了半日。

      昨夜虽然也算大胜一场,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仅仅是没有被殃及的残余就够他们好好喝上一壶。

      今日借着本地熟悉地形得的兵卒向导,在大山里辗转迂回,一路小心避让。
      临近下午,大家三三两两散在一片略开阔的山崖上,整装休息。
      贺辞拄着剑,脸色十分的不好看。

      身体里熟悉的绵密痛感和困倦无力,让他心情烦躁。这是他陈年旧疾将要发作的前兆。

      并州是个民风剽悍,极度重武的地方。
      贺辞的父王年轻时就是晋阳出了名的勇士。
      自古英雄配美人,他自然也是个风流成性的性子,王府的美人个顶个的出挑。

      贺辞作为唯一的嫡子,在家里却只能排行第六。出生时,最大的哥哥已经到了可以跟着父王打猎的年纪。

      偏偏贺辞幼时身子弱,半点没有并州男儿的风采。他的母亲自然心中难安,于是常寻些江湖术士,教小贺辞些偏门内功。这一来二去,竟然伤了筋骨。

      到八九岁上已经严重狠了,亏得大梁能人异士众多,老王爷夫妇废了好大功夫,才得了一个神医指点,用药压住了大半。不影响平日生活练武。
      只是留下一个后患,每过那么一段时间,就会发病一次,不但四肢疲软无力,无法行气运功,胸臆间还涌出血沫,药石无灵,只能拿寻常止血的柏叶汤硬抗。

      许是命运捉弄,发病的时候总是这么不凑巧。

      袁副将看见贺辞脸色不好,递来水囊:“世子在愁什么?这小杨树山地形极其复杂,咱们虽然跑的狼狈,但性命是无碍的。”

      一旁的陈四郎听见,夸张的撇了嘴:“光有命就行了?别说世子,就是我也不高兴的。咱们打了这么大胜仗,李县尉便是站在城楼上用眼睛看也该看到了。这都大半日了,也没说派人来接应咱们回去,就任由咱们野人似的在山里跑。”

      贺辞摆摆手,示意他别内讧:“袁副将的士兵是曲阳最精锐的一支,他们不在,李县尉行事谨慎也在情理中。”
      “但是咱们也不能再这么逃窜了。现在好好休整,等略恢复气力,就顺着山下村落的掩护,不管不顾,全力往回跑。”

      “世…世子,这样行吗?” 刚刚最是不平的陈四郎顿时焉了:“万一撞到羯人怎么办?”

      “不怕,他们为了堵截咱们,化整为零,万一遇上,就速战速决。只要冲回曲阳城外,他们根本不敢近前。”
      “夜长梦多,咱们没有补给,耗不起了。”

      *
      世上总有一个词,叫做事与愿违。

      这是贺辞带着众人,和阿罕狭路相逢时,心中真实的感受。

      这一路他们小心翼翼,眼瞧着已经能望见城楼的影子,却遇上这么个大麻烦。

      若是其余的羯人,倒还能如之前所说,且战且退,不管不顾,打不过就跑。
      可遇见阿罕,简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草原上暴力凶悍的雄狮,抡起带刺的长锤,一举一动中都带起呼呼风声,逼近面孔时,还有隐约的血腥味。
      陈四郎哪招架的住这样的凶恶,三招两式之间,就被逼得退无可退。

      几步之外的贺辞心中焦急,将身体弯曲成一个不可能的纬度,手中的长刀划出一个均匀的扇面。
      借力之下,被打飞羯人士兵勉强替陈四郎阻挡一二 ,贺辞觑空,厉声喝道:“跑!”

      一边说,一边也迈开长腿,跟着众人一起往前。
      一股股熟悉的血腥味涌上喉间,贺辞觉得头晕目眩,内力溃散。只凭着胸中一股子气强撑着没有落单。

      好在极限之下,逃命的人总比被情绪左右的人多一口气。
      虽有伤亡,阿罕到底是没能截住全部人的生机。

      城门之下,射程之内。

      胶着了一路的情势终于缓和,顾忌着守城的士卒。阿罕带着人,只敢遥遥相望。
      像捕猎的狮群,抱着微薄的希望,在猎物身边徘徊。

      回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贺辞混迹之中也并不明显。却依然被聚焦了目光。

      “世子少年出英雄,吾等佩服。”杨县令含笑的眉眼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城墙上。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世子正该乘胜追击,勇立功勋啊。”

      “您说的什么话!”陈四郎第一个不答应:“我们一整日水米未进,哪有力气再战。”
      杨县令充耳不闻,笑容隐在阳光下的阴影里,带来威压。

      袁副将久居上位,到底多了些心思,此刻不免心中发凉:“此前杨县令对背负巡视使命的世子下药,又对灵寿侯的谋逆行为隐瞒不报,还试图与他勾结。”
      “这桩桩件件,他一样也担不起。唯有世子殒命沙场,死无对证,这些才能永远的隐匿下去。”

      贺辞回身,看着远处虎视眈眈的阿罕,对方看出端倪,越发踌躇不肯离去。
      身边的士卒三三两两的互相搀扶,刚刚的夺命奔逃,让他们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贺辞皱眉,忍着胸臆里翻涌的血腥:“杨大人,贺辞寄身他乡一小儿,自然求的是安稳度日,不会招惹是非,也绝不会贪功。”

      “世子所言甚是,杨某知世子高义。不过……”
      杨县令不动如山:“世子身边是曲阳全部的精锐,曲阳的生死存亡都系于世子一身,您自该为了百姓奋武才是。”

      冬日里凛冽干燥的风拂过城下的平原,扬起的灰尘里还有隐约的血气。

      贺辞侧目,满地尽是脸色茫然的士卒。

      这不公平。

      出生入死的儿郎,却被自己的家拒之门外。

      贺辞惨然一笑,心中竟奇异的有些遗憾。

      明明,他已经最大程度阻挡了曲阳屠城的惨剧。

      明明,少年守城,力战而亡的结局,比上一次不知道光荣了多少。

      *
      荒风肆虐,蔓草盈野。

      少年孤独的背影,在若有似无的阳光下,化成虚幻的光晕。
      他从重伤的士卒身前捡过一把并不擅长的重剑,拖着略显沉重身躯。

      羯人没有给他适应的机会。但他也不需要,实战是最好的老师。

      紧握,翻飞,贺辞从没想过自己这样适合劈,刺,砍,扎。
      大开大合的招式,是并州融入血脉的记忆。

      他尽可能的把剑刺入更多的羯人体内,也理所当然的获得了同样多的伤口。温热的血液盈满了全身。

      血液的腥气蔓延在他的身侧,让他分不清是受伤还是旧疾。

      阿罕迫到了他的面前,贺辞的剑远不及重锤的千钧之力,左右格挡间被重重的砸上了脊背。
      “咳。”贺辞喷出一口鲜血,炫目的阳光刺穿了他的眼睑,恍惚之间,他看到远处滚起丈高的灰尘。

      那些原本等在城下的士卒,放弃了城池的保护。像昨夜那样勇猛的奔驰而来。

      他们力气不够,就用穿着重甲的身子去撞;不能敏捷的躲避,就用不要害的肢体去硬抗。
      明明都是最精锐的一群人,却打得毫无技巧。只凭着一股子血性,硬生生的杀出壮烈之感。

      贺辞咧了下嘴,不再在意口中不断涌出的血,忍着剧痛回身,再没了什么招式和套路,用力的把手中的利刃送进了阿罕的心口。
      “践踏百姓的时候,你就该死。”

      少年大量的失血让他没了力气,和中招的阿罕一起仰倒在冰冷的地上。

      夜幕终于缓缓降临,贺辞渐渐失去了知觉,分不清自己是冷还是痛。感受不到身边的战斗是赢还是输。

      他感到很累,累到只有耳边咚咚的巨响。
      分不清是心跳还是其他。

      那巨响渐近,月华和星光之下,贺辞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女孩子清秀的脸。

      世界好像又清晰起来。
      有温柔而轻盈的力气缓缓抱起少年布满伤口的身躯。

      女孩流畅白皙的下颌微动,声线里压抑着怒火和悲愤:“追!凡阿罕麾下,一个也不放过!”

      贺辞看到,近在咫尺的这双陌生眼眸里,滑过隐隐的泪光。
      她说:“世子,抱歉,我来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进度条3/3 。本来想写那种世子命悬一线,小公主力挽狂澜,但是看看女主武力值,哎......下本我要写个战力天花板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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