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不知归处》余亦飘零久

12、风雨兼程

　　之后不久，朝中传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王爷即将被调出京城。我一直知道王爷的处境不大好，但凭着他与世无争的气度也不至于受到忌惮，如今还是免不了遭此冷遇。王爷要去的是豫州，他问我愿不愿去，我脱口而出不愿，他又问为何，我道父母新亡，不宜远行。王爷道收拾行李吧，圣上的意思是举家皆去。
　　我与羽夕相谈时，羽夕也甚为慨叹，说世人不患贫而患不安，是有道理的。还向我要一信物，以便调用我师父的手下，用以刺探王大人宅院，我侧目而视：“羽夕，我知道你一心阻止我刺杀，不过你若是打起了用他们牵制我的算盘，趁早歇了。至于王家那事儿，你且宽心，待我回来再说。”
　　羽夕闻言便笑：“我昨日起这念头的时候便想你会不会瞧出来，今儿一问真应了。”
　　不过我还是给了她一个信物。我托她替我看看苏神医那边的进程。那信物是一罐茶叶。
　　“这苏神医是谁？”
　　“一个远房亲戚，我托他办了些事儿。”
　　羽夕忽然顿住了：“洛也，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为何要托我去看？”
　　我干咳了两声：“非也，只是我这远房亲戚甚为懒怠，若无人去隔三差五地催促，这事儿必然办不完。你也不必生催，只是闲得发闷时去提提醒便罢了。”
　　“也罢。不过你这信物是当真奇特。”

　　后来我有所耳闻羽夕造访六轮堂的情景。
　　她去时，苏神医那扇还没来得及换的门，被她一脚踹破了。苏神医正要以上公堂为要挟索求赔偿，她报出了我的名字。

　　羽夕喝了一口没有茶叶的茶，道：“原来这信物是这层意思。”
　　“一码归一码，这位姑娘，小人别无住处，这大门洞开的晚上可怎么敢睡觉？”
　　羽夕便拿出了刑部侍郎夫人的架势：“胡说，天子脚下，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好所在，你这等言语，可是影射京城民生凋敝、盗贼遍地？”
　　苏神医为了自家门面，是半寸也不退：“岂敢。如姑娘之言，不如我们换个住处，姑娘也体验一下这夜不闭户，有似仙境的好所在？”
　　羽夕却恍若未闻：“放心吧，一来，你这六轮堂家徒四壁，实在无甚可偷，二来我看你也惹不上请得起杀手的仇家，无性命之忧。门户洞开晚上睡得更凉快。”
　　也亏得羽夕说出这话来，当时可正值秋日。
　　苏神医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反唇相讥：“果然是官字两张口，你逃脱罪责这一套却是玩得很有水平。”
　　羽夕最受不了激将法，拍下二两银子便要走人。好在她出门之前想起来她不是来与人干嘴仗的，便回头大略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狠狠敲打了苏神医，才扬长而去。

　　于是我们便走上了去豫州的路。我问王爷，这一去多久得回？王爷道，外放也不过是杀鸡儆猴，朝中消停了便无事了。豫州离京并不很远，但马车颠簸，我又不曾出过远门，实在难熬。
　　夜里在客栈歇脚时，我问王爷：“这一路也没看见秋儿，是为什么？”
　　王爷淡然道：“她身体不好，留在府中。”
　　“王爷，我身体也不大好。”
　　王爷瞥了我一眼。
　　“以往都是我不正经，如今你也不正经起来了。”
　　“王爷言传身教，我自然不免耳濡目染。”
　　“说正经的，近日你精神不大好，可是择床？”
　　“大约是吧。阿凝这两日给我焚安神香，还可支撑。”
　　“这两日将要下雨，我正考量着歇两日。”
　　我点头：“可以。”
　　王爷不知哪儿来的神机妙算，说下雨还当真下起雨来。这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不觉，已经有过冬的感觉了。
　　这一日闲来无事在房中写字，王爷在外头走了走，也进来了。我正写着“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王爷道：“何为其然也？”
　　“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是有此叹也。”
　　“汝曾闻古仁人之心？”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圣人之境，高山仰止。我等小人，不敢妄论。”
　　“夫人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便抢了我的笔，写道：“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还是那一手的欧阳询体。
　　我笑道：“不想王爷竟能有此闲情。”
　　“还是托圣上鸿福。说起来，调离京城，于我实在是好事。”
　　“王爷本不愿久待是非之地。”
　　“更不愿夜以继日地日理万机。如今总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你上次说，要教我欧体？”
　　王爷一笑：“这却是极好打发时间的。”
　　说是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人在练，他在一旁翻书，翻得略有闲暇便过来看看。有一回我正为柳体与欧体中捺的写法不同而愁眉不展，听见外面小厮唤王爷，王爷合上手中的《文心雕龙》，出去了。我跟上去听，刚听见是京城来了信，脑门便险些被门板敲破。王爷抬起手似乎想细看看我的额头，却又放下了。我趁此时瞄了一眼信封，见是苏神医来的。王爷不理会我，自去看信，我也不懂得如何明目张胆地偷看，便作罢了。
　　就这么打发了两天时间。期间王爷虽还有空读读《文心雕龙》《世说新语》之类，却也受那报备的小厮叨扰不断，我想王爷离了京，虽无公文可批，却也被京中之人挂念不浅。好在雨也只下了两日，两日后，我们又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