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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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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身上挨了二十板子,到底也要在房内躺上几日身子才能养利落。可姑娘跟前也就自己这么一个丫鬟伺候,桃红草草休养了半日便要去当差。
屋内焚着桃红从未闻到过的熏香,元茗托腮倚靠在花窗旁,正仔细翻看着手上的话本子。桃红在养伤,右侍郎元稹才解了她的禁足,她也不好独自出府,且看些话本子好了解一下这几日汴京城发生的诸事。
抬头见丫鬟桃红拖着孱弱的身子硬撑着过来,元茗不禁笑道:“倒是个傻的,你且安心回去休养着,养好身子再过来。”
“可……姑娘该由谁照顾?”
元茗又笑:“只这几日不妨事,你且快养好身子,好与我一同出府去。”
姑娘怎么又要出府去?桃红一脸郁闷。
“那姑娘……奴婢回去了?”
“去吧。”
宣平侯府办丧事的第三日,大皇子祁弘深亲自过府慰问,要侯爷节哀,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且两人在书房密谈许久。
“看如今局势,宣平候因丧女之恨,已经倒向大皇子,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说话那人将手上的玉扳指一转,屈指不紧不慢地叩击桌面,似是在等那人回答,又似是在催促。
那人静静地立在窗前,狭长的丝毫看不出情绪的凤眸望向窗外的雪,半晌吐出一个字。
“等。”
当今天子子嗣单薄,偏宠贵妃,立储不立嫡,立储不立贤,昭告天下册立董贵妃的儿子也就是三皇子祁明远为太子。皇后岂会善罢甘休,大皇子祁弘深是天子的嫡长子,按照礼制她的儿子本应该是太子,日后的皇帝,万没有道理落在庶子手上。
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邬景年捻了捻手上的吊坠,外头的雪愈演愈烈,这盘棋就要开始下了,倒不知谁会沦为棋子,谁又是那背后的下棋人?
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风雪顺势涌进屋内,来人冒冒失失的。
“子慎,陪我去趟春风楼。”
守在门外的侍卫忙请罪:“大人,奴才没能拦住沈二公子。”
邬景年转身,脸上倒也瞧不出怒气,挥手示意侍卫退下。一旁的沈启棠忙作揖赔礼,却是笑脸盈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怪我!匆忙间忘了礼数,现下给子慎赔不是了,还望子慎莫怪。”
沈启棠,字退之,沈国公家的二公子,打小娇生惯养,平日里最无正经,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与邬景年是总角之好。
“啧,这不是户部尚书裘大人吗,退之这厢有礼了。”
裘廷囿看着沈启棠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卑职怎敢受沈二公子的大礼。”
“对了,邬大人还有很多事要忙,这春风楼恐怕也是不能陪二公子去了。”
“裘大人掌管整个礼部,什么时候也管上首辅大人的私事了?”沈启棠摇着手上的扇子,这老匹夫管得也忒宽了。
“首辅大人乃清风朗月之人,又岂会去那种地方,二公子还是另找他人吧。还有,这大冷天的二公子还是不要再摇你手上的扇子了,当心受寒。”
嘿这老匹夫,还管到他头上来了。
沈启棠不理那迂腐之人,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邬景年:“子慎可要同我去,这大雪天最适宜吃壶热酒了。”
邬景年,字子慎,原是镇国候家的嫡子,年少有为且性子沉稳,在这年纪能赢得圣上赏识还当上首辅的可见其城府之深。其人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处理政务上,平日里也是不苟言笑,做人做事一本正经。
可沈启棠就爱找他,有什么比看到铁面无私的首辅大人脸上出现裂痕还让人愉悦的事。
邬景年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身后就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他开口道:“裘大人还有事?”
裘廷圃了然,忙作揖:“卑职且回去了。”
走到门前,裘廷圃仍不放心,痛心疾首道:“大人可莫要跟二公子出去,要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裘大人还不走!”沈启棠闻言气得磨牙齿,这老匹夫竟敢骂他。
裘廷圃一走,沈启棠就立马凑到邬景年跟前:“子慎当真要去?”
“你就是来说这的?”邬景年来到书案前,提笔开始处理政务。
“自然不是。”沈启棠一收扇子,自顾坐下:“昨夜大皇子去了沈国公府,你作何想?”
邬景年无太大的波动,手执狼毫继续书写:“左不过是皇家那些事,你父亲一直是中立态度,可你大哥近日在与永昌候府家的二女儿议亲,大皇子此时过府想必是要你父亲表态。”
永昌候的嫡女嫁给了大皇子作皇妃,一旦沈小公爷的亲事谈成,那在夺储这件事上,沈国公就不可能再中立。
沈启堂慢悠悠的用扇柄敲击掌心:“若大皇子夺储,子慎觉得有几成把握?”
“退之想套本官的话?”邬景年倏地抬头,轻笑道:“世事难料,我非神算子,又岂会知晓。”
沈启棠笑容一收:“那我换个问法,我大哥这亲事,子慎觉得可结否?”
这婚要是结了,就要倒向大皇子;不结,就可能会得罪大皇子。
邬景年放下手中的笔,撩袍站起身,一袭青衣锦袍衬得他身量修长。
“春风楼就免了,已近晌午,退之请我去折仙居吧。”
他走到门前,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还傻楞在那的沈启棠:“退之今日未带小厮来?不知银钱带够了否?”
折仙居的东西美味无比,但价钱在汴京城却是奇贵,沈启棠虽说是国公家的二公子,但也是隔段时间才去一次。凭他和邬景年的关系,不过是想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竟要他请客吃饭才行,还去折仙居!
贪.官,这就是个贪.官!
沈启棠皮笑肉不笑:“子慎放心,请你吃一顿的银钱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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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桃红终于可以下地活蹦乱跳的时候,她被自家姑娘硬拉着出府了。外面的雪已停,地上的积雪甚厚,元茗戴好帷帽才坐进马车,这辆马车远没有她之前坐过的那么舒适宽敞,可到底是辆能跑的马车。
“姑娘,我们去哪?”
“宣平候府。”
“姑娘,我们未下拜帖,冒然登门是进不去的。”
这点元茗想过了,可是以她的身份,就算下拜帖也是无人理睬,她现下只想过去远远地瞧一眼。
马车刚到乌衣巷,一阵马蹄声迎面而来,车夫只好停车避让。元茗掀开侧边布幔看去,马背上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身着丧服,纵马急过。
“阿桁!”
元茗顿时鼻头一酸,心里一阵涩然,也就几日不见,他怎瘦成这样。
“快跟过去。”元茗冷声吩咐道:“跟着那个少年。”
车夫只得挥鞭驾车追上,可马车到底是追不上急奔的骏马,在巷子拐角处就被甩掉。马是向右边跑的,再往前就是主街。
“姑娘,我们还追不追?”
“我们去主街那边。”
元茗认得阿桁的马匹,马脖子上坠有侯府专门的标牌。她紧紧地盯着街两旁的马匹,生怕漏过。
“停车。”元茗看着不远处的高头大马,脖子上挂着的正是侯府的标牌,再抬头看去,是折仙居:“桃红,你随我去折仙居。”
桃红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姑娘,去……去折仙居?您就算是把桃红卖了,咱们也吃不起那里面的东西。”
“放心,不吃。”
元茗往下压了压帷帽,扶着桃红的手缓缓下马车。
折仙居里,二楼雅座早已乱成了一团,看戏的,拦架的,劝架的,好不热闹。
“魏炳!姐姐尸骨未寒,你却在这享乐逍遥!简直是狼心狗肺!”叫骂的还是个稚嫩的少年郎,身着衰裳丧服,早已气得脸红脖子粗。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是宣平候府的五公子,而被骂的正是他家的四公子。
“五弟弟一上来就直呼兄长名字四哥就暂不追究,怎么?大姐姐都已经不在这么多天了,四哥我出来吃个饭都不行?”
“呸!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四哥,你怕不是忘了,现在还在服丧期!”
“小兔崽子,我没有去春风楼就很够意思了。”坐着那人甚是猖狂,尚在服丧期却未着“大功”丧服。围观百姓顿时指指点点,没想到宣平候的儿子竟是这幅德行。
“魏炳!”
少年红着眼睛已经动手,他看似还小,可到底是习武之人。两人顿时纠缠到一起,旁人拉都拉不开。
那边雅座,沈启棠将折扇挡在脸前,不忍直视:“宣平候有得气了,那边刚丧女,这边两个儿子就丢人丢到外边去了。”
邬景年没兴趣看厮打起来的那两人,慢慢地喝了口茶才吩咐身边的侍卫:“去看看。”
两个侍卫刚要应,外面突然传出一声脆响,接着便是女子的娇喝:“住手!”
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随之愣了愣。
元茗不耐烦地行礼,语气不善道:“宣平候家的小公子们可真是有本事,打架都打到外面来了。”
可不,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扭打着的两个大男人瞬间脸一红。
“你…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魏炳看着那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子,没好气的说道。
那女子却只看向魏桁,魏桁知道自己犯了错,他把魏家的脸都丢尽了,是他太冲动了。在那女子的目光注视下,魏桁耷拉着脑袋,瞬间泄了气,他松开魏炳转身吩咐小厮赶快离开。
元茗也气,气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狠狠地剜了一眼魏炳就要走,简直就是个不长脑的东西。
她忘了,自己这个四弟还是个不要脸的。
魏炳拦到她面前,早已没了先前的慌乱:“且慢,姑娘耍完威风就想走了?”
元茗握紧拳头,简直想一巴掌抽到他脸上去。
“青天白日!你想干什么!”桃红见状挺身护在自家小姐跟前。
“就想问问姑娘的芳名而已。”魏炳作势就要伸手去抓元茗的帷帽,他倒要看看这是谁家的姑娘,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放肆!”元茗厉声呵斥道。
魏炳又一愣,好熟悉的语气,他方才就觉得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
元茗也愣了,她之前还是侯府嫡女时就经常训斥这个四弟,一怒之下竟忘了现如今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