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世家》温柔小意

14、花应羞上老人头

　　一行几人因移步后山，福严院地处山间，气候自然较城内寒冷。姚家园的花已将尽了，这里的牡丹却犹自开着，满后山夹道皆是羊脂一般白花，中间夹杂些重叶紫牡丹。

　　吴氏是个有心的人，因含笑道：“福严院的玉板白开得愈发好了，其色如玉，檀心一点又极深，不让旧年洛阳观音院的观音面，只花略疏些。”

　　严娘子笑道：“毕竟县君家学渊源，我们总不及的。”

　　吴氏因与她谦了几句，淮阳侯夫人亦属风雅惜花之人，也道：“只可惜了这好些紫牡丹，原和你们家那株是同从寿安山魏相公家正根‘魏紫’上转来的，谁知道后来魏相公坏了事，连园子带花儿都烧尽了，也找不着可心的手艺人来护持，白把它糟蹋到如今。”

　　她说的是前朝的宰相魏公，从寿安山别业里育出来了如今天下牡丹里独让姚黄的魏紫，因魏相公除舍给国寺一枝外，并不把母株分育出来，是以外人竟也盗不出来他的花种。还是他因坐事不敬之后，园子要被殿前侍卫司烧得罄尽，官妆的祖父老姚公才设法禀明宅家，又把那魏氏紫牡丹抢了出来。

　　吴氏笑道：“如今虽不是魏紫盛开的时气，但姚园内设了明瓦的花房，也有几株正当时令。倘太妃、夫人与娘子闲了，愿于姚园扫榻。”

　　楚国太妃与淮阳侯夫人尚未说话，远方却有一男子欣然道：“敢不从命！”

　　严娘子年轻害羞，“呀”了一声，忙把手中蔽面轻举。官妆也按礼要避，那男子却步履如风，旋即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五六个锦衣纨袴的子弟：“母妃原来在此处，”便行了礼，又向淮阳侯夫人行礼，“姨母一向大安？”

　　那男子面如冠玉，身长七尺，手中握着一把象牙雕花折扇，行止风流潇洒，若非一身银蓝的嗣王常服，倒像个打马章台的公子哥儿。

　　官妆还认得他，忙随吴氏、严娘子向他行了礼：“尊王万年。”

　　来人正是楚王，去年谷雨与官妆曾有过一面之缘，因十分亲切，请吴氏起了，口称太夫人，又叫官妆“一娘”。

　　这称呼其实有些亲近了，官妆不甚自在，只恭声应诺，垂首立着。吴氏却喜上眉梢，忍不住道：“大王强记，还记得小女行一。”

　　楚王笑道：“如何不记得？魏紫，花后也，又名官妆，自姚黄下，当属第一。”一面含笑望了官妆一眼。

　　余人这才知道官妆的名字还有这样典故，太妃性情端严，脸色立时便不大好看，只不说话。

　　淮阳侯夫人倒以为侧妃侍妾之流，王上喜欢也就是了，如今二人相得，正是一对好姻缘，因笑道：“寻芳公果是风流人物，连儿女名字也风雅。”

　　太妃冷淡道：“名字何等要紧，不用书、经中那些庄重字眼也罢了，一味拨弄华词丽藻，显得他有文采么？”

　　吴氏心道不好，忙收了脸上笑容，待要辩解，却实无可辩，方一踌躇，官妆早躬身柔声道：“太妃教训得是，妾祖孙谨领。但王事如此，姚园上下不敢轻忘，日夜铭内，此是第一；此风原从家祖父起，名家父以姚黄花名，子孙不敢轻易，此是第二；”她行下大礼去，语调愈发和缓恭敬，“为人子女的，不敢以父母之过入耳，此是第三——请太妃少留薄面，妾祖孙归家，必当修德，不使芳教无着。”

　　这话实是不卑不亢，虽天家之贵而不屈，只以维护父祖颜面为先，正是为人子女的本分。况且电转之间，应对如流，不伤王公体统，更见得官妆机敏。淮阳侯夫人心里先叫了声好，继而笑着握一握姐姐的手，太妃不见喜怒，只一颔首：“起罢。”

　　官妆知道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遂笑着告罪起来。

　　严娘子与那几个楚王带来的贵家子都是见惯了场面的，此时亦不见震悚，纷纷过来见礼，以圆场面。子弟们因都沾亲带故，多不避嫌，太妃也携着手与他们说了好一阵话。官妆冷眼看来，旁人也罢了，只有汝阳侯家的庶长子实在出色，虽是婢妾之子，与楚王这般天潢贵胄并肩也不显局促，竟还胜在有些庄重态度。

　　吴氏却全不理会旁人，只强忍着狂喜拉一拉官妆的衣袖，向楚王那里使了个眼色。

　　四面八方都是人精，人人长着八只眼睛，这番做派只怕早落进了别人眼里。官妆不动声色将衣袖一收，低首侍立在太妃身侧，只作不知吴氏的小动作。

　　但吴氏多年来只在姚宅内应付些少杂事，场面上已生疏不少，何况今日名利心又炽，见官妆不应，竟主动向楚王笑道：“大王若爱牡丹，何不改日光降寒舍？官妆向来承袭家学，让她为大王引导道路，指认花种，却正合宜。”

　　楚王生性风流，身边跟着的更不是端重人物，立时便有个贵家子笑道：“这却不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大王有福了。”

　　官妆几时受过这般轻薄话？不由又羞又气，全亏面上严妆掩着。那厢楚王笑道：“既如此，还要承太夫人的情。”

　　她气得浑身发颤，定一定神，向太妃与淮阳侯夫人行了礼，只说自己要下去更衣，且先告退。

　　淮阳侯夫人以为她年轻面嫩，因笑道：“你去吧，这几个孩子愈发的不像话了，我说他们。”

　　官妆于是垂首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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