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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落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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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淅沥的春雨，水滴在玻璃上划过，留下斜斜的水痕，折射着城市迷离的灯光，将“手术中”三个字切割得支离破碎。
夏煜铭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无力。
他狼狈不堪地坐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指尖沾着残血的腥味，衣服和头发被淋得透湿，水珠不停地滚落到地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不能没有我姐，我不能没有她……”他把脸埋在掌心，眼泪已然失控，“我总想快点长大，长大就能保护她……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太没用了，我谁都保护不了……”
他曾经梦想着能长出足够坚强的翅膀，将他的至亲庇护在下面，就算再大的风浪也不用害怕。
但他只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鸟儿，在风雨里迷失了家的方向。
他很想故作坚强，泪水却止不住地淌，脆弱的心被淹没在恐惧和伤悲的海洋中，让人窒息。
迟熠然坐在他身边，抚摸着少年单薄的背脊和湿漉漉的头发，用掌心给予对方一缕稀薄的温暖。
“把外套脱下来吧，湿衣服冷。”他轻声说，“我去给你接杯热水。”
他刚起身，就被夏煜铭死死地攥住了衣服。他低下头，看见一双泪盈盈的眼。
“别走。”夏煜铭声音嘶哑，红着眼睛恳求道，“你别走。”
迟熠然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将人揽入怀中，用手摩挲着对方的头发。
夏煜铭把头埋进迟熠然怀里，拼命汲取着对方的温度。
两个人长久地依偎着，直到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医生一边走出一边摘下口罩，扬声问：“家属呢？”
夏煜铭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颗心疯狂地跳动：“这里！医生，我姐她怎么样？”
医生打量了他一眼，将声音放缓：“手术很成功，病人没有生命危险。”
夏煜铭像是终于浮上水面的溺水者，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容，就听见医生接着说：“不过，病人受到了比较严重的颅脑损伤，可能会导致意识不清醒，肢体活动异常，具体情况还需要留院观察。”
夏煜铭晃了一下，被迟熠然一把扶住。
医生看着两个身穿高中校服的少年，和蔼地问：“你家长呢？叫你家长来。”
“我……”夏煜铭神情恍惚，说不出话来。
夏云曦被送去了病房。
夏煜铭颓然地靠在医院的墙上，双目无神地地看着夏云曦的身影。
迟熠然走过来，轻轻把手搭在夏煜铭的肩上，擦掉他脸颊的泪痕。
夏煜铭紧紧地搂住身边的人，寻求力量和支撑。
安抚的吻落在他的额头和眼睛，吻去他流淌的悲伤和倔强。
“别哭。”迟熠然喃喃地说，“会好起来的。”
“嗯。”夏煜铭把头深深地埋进对方的脖颈间，像是疲惫不已的人蜷缩进厚厚的保护壳。
这一夜注定无眠。
迟熠然陪着夏煜铭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拿了夏云曦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又收拾了住院用的物品和衣服，将两边安顿好。
开车撞到夏云曦的司机在撞人后吓得掉头就跑，夏煜铭当时正魂不守舍，追过来的迟熠然一瞥之下看到了肇事车辆的车型和牌照，他先打120把夏云曦送进医院，随后报了警。
交警很快就找到了肇事司机。司机是醉酒驾驶，夏云曦从路口冲出来，他一脚把刹车踩成了油门，就这样直挺挺地撞了上去。交警找上他的时候，他吓得哆哆嗦嗦，鼻涕一把泪一把，情绪比夏煜铭还激动。
夏煜铭面无表情地听完交警的事故处理结果，扯扯嘴角，对在雨夜中忙碌的警察说了声“辛苦”。
他已经没有力气愤怒了。
他翻看了夏云曦的手机，找到了导火索照片的来源。
微信上，一个人把那张照片发给了夏云曦，还用尽了尖刻的言语，不遗余力地冷嘲热讽一番。
喜欢给他找茬、上学偷带手机、有夏云曦的联系方式、精准知晓夏云曦的痛处，再加上在卫生间里碰见过粉球鞋，夏煜铭看到照片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是谁了。
或许老天爷见他太得意忘形，才会让夏则安恰巧也在那个卫生间。夏煜铭懊悔地想，自己为什么没有仔细观察一下有没有人呢？
“这回你满意了吧？”夏煜铭对手机里说。
夏则安慌了神。他想让夏云曦和夏煜铭不痛快，却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只能用激烈的言辞掩饰自己的慌乱：“这是你自找的！就算没有我，你姐迟早也会知道！你才是罪魁祸首，是你害了你姐！关我屁事！？”
夏煜铭咬着牙：“夏则安！我招你惹你了！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
“我不应该和你过不去吗？”夏则安冷笑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他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小三生的，我爸根本不喜欢我，我妈处处嫌弃我不如你，就连学校的人都向着你。”
夏则安越说越委屈：“可我有选择的余地吗！？我难道不能恨你吗！？我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难道我就有错！？”夏煜铭将愤怒倾泻而下，“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吗？我不跟你争不跟你抢，我做过一点对不起你的事吗？你说啊，是我的错吗！？”
手机那头的夏则安不说话了。
夏煜铭关掉手机，闭上眼睛，将头抵在冰凉的墙壁上。
“是谁的错啊……”
黑夜吞噬了所有的争执和分歧，黎明的晨光刺破了浮于表面的宁静，将未知和问题重新暴露在日光下。
老熊听说了夏云曦住院的消息，匆匆赶往医院，雨后空气清新，初阳光芒柔和，他却完全没有心思像往常一样吟上两句。
他刚转过医院走廊的拐角，就听见从病房里传来打砸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女声。
“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死！？”夏云曦尖叫，“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姐！你听我说好不好？”夏煜铭在护士的帮助下控制住夏云曦，他跪在病床边，给夏云曦擦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你能好起来！我会照顾你的！”
“你滚！我不想看见你！谁要你照顾！我死了不是更好吗？”夏云曦面色苍白，突然一偏头，剧烈地干呕起来。
医生脚步匆匆地赶来，吩咐护士：“静脉注射10mg□□……”
夏煜铭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病房。等在外面的迟熠然递给他一条热毛巾，夏煜铭往走廊的椅子上一坐，接过毛巾来胡乱地擦了擦脸和手。
“早餐。”迟熠然手里拿着南瓜粥和包子。
夏煜铭蜷在座椅上：“不想吃。”
迟熠然另外拿过两个奶黄包，塞到夏煜铭手里。夏煜铭看了一眼，默默地啃了一口，味同嚼蜡。
老熊走到两人面前。夏煜铭抬起头，叫了声“老师”。
“云曦什么情况？”老熊关切地问。
夏煜铭闭上眼睛摇摇头：“我姐她……偏瘫，右半边身子不能动了。醒来就开始发飙。”
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夏煜铭赶紧起身迎上去。
“病人情绪异常，这是脑损伤的后遗症。我们给她打了镇定剂。”医生翻看着夏云曦的记录，“一会儿去做个CT。”
“医生，她这种情况……还能好吗？”夏煜铭的心悬在半空。
医生说：“一般来说，最佳治疗期是一个月，如果治疗和预后做得好，一年之内是有可能康复的，但谁都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还有可能出现各种并发症和后遗症。家属要积极引导患者的精神情绪，消除她的思想顾虑。”
夏煜铭低垂着头“嗯”了一声。
老熊拍了拍夏煜铭肩膀，安慰道：“没事，医生说了能康复，她这样是正常情况，等她缓过来就好了。”
夏煜铭干笑一声，摇着头说：“好不了。以后我就是她的仇人了。”
老熊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到夏云曦被推出病房的时候，老熊才明白夏煜铭为什么这么说。
夏云曦一见到夏煜铭，就开始情绪失控，当她看见迟熠然的身影时，她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我不想看见你们！”夏云曦颤抖抽搐着，表情痛苦万分，“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迟熠然转身，碰了碰夏煜铭的手：“我回避一下。”
“我已经够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啊！”夏云曦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服。
夏煜铭抓着夏云曦的手：“姐！你还有我呢！”
“你饶了我吧……我到底欠你什么了？”夏云曦掩面而泣。
好不容易把夏云曦哄去做检查，夏煜铭筋疲力尽地倒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掌心里。
老熊看出了点什么，坐在夏煜铭对面：“你们能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夏煜铭重重地搓了搓脸，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迟熠然。
在外地的迟歆急匆匆地赶回来，踩着高跟鞋快步来到医院，在楼外的草坪旁见到了两个憔悴的年轻人。
“胡闹。”迟歆一把拉起迟熠然，“走，我约了心理医生。”
迟熠然如坠冰窟：“妈！”
“阿姨！”夏煜铭扯住了迟熠然的袖子。
迟歆皱着眉头看过来。
“他没病！我也没病！”夏煜铭声音颤抖，“我们都很正常……”
老熊劝慰道：“熠然妈妈，孩子这么大了，有什么事情好好沟通。”
迟歆反问：“沟通？沟通完了我就能由着他们？老师你不知道，当初我为了他换学校都快愁死了，好不容易看到他回归正常，交上朋友了，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她的视线冷冰冰地扫过两个人：“谁知道这朋友真是好，都好到一块去了！”
“你也看到了，我和他在一起才开心。”迟熠然说。
迟歆气得发抖：“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迟熠然垂着眼睛：“我知道。”
“你跟我走！”迟歆呵斥。
没有人动。
“你也看到了，他姐姐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迟歆指着住院楼的方向，“你还要在这里刺激她吗！？你是不是想让我也变成那样！？”
迟熠然抿着嘴唇。
“不是啊……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夏煜铭念念地说。
迟歆沉着脸：“煜铭，你怎么不懂事呢？你姐姐这个情况，你怎么还能胡闹！”
“我……”夏煜铭六神无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煜铭，你体谅一下阿姨。阿姨帮你给姐姐治病，帮你找权威的大夫，好不好？”迟歆说，“你有什么需要就和阿姨说，行吗？”
夏煜铭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病房。
“不需要。”他的嘴唇动了动。
迟歆大声说：“那你说怎么办！”
夏煜铭坐在长椅上，双手抵在眉心，久久地沉默着。
迟熠然听懂了他的沉默。
他转过身，在迟歆如临大敌的目光中蹲下去，看着长椅上的夏煜铭。
迟歆一步跨上前，想要做点什么，被身旁的老熊制止了。
迟歆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熊：“老师……”
“熠然妈妈，你过来一下，我们说点事。”老熊叫上迟歆。
犹豫了一瞬，迟歆还是跟在了老熊身后。
夏煜铭抬起头，望着迟熠然的眼睛，嗫嚅道：“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迟熠然默默地看着他，漫长而短暂的几秒后，他伸出双手。温热的拇指抚上少年的额头，将紧皱的眉心抹平。
“我知道。”
夏煜铭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迟熠然已经站起身，朝不远处的两人走去。
夏煜铭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迟熠然上了迟歆的车，一言不发地任由她将自己带往别处。
车辆驶过耀华中学，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杏园里。
不久前，他们一起做贼似的潜入花园，摘下一朵朵鲜嫩的花，制作成永不凋零的标本。
夏煜铭打趣说，他们是真正的“采花大盗”组合。
他还说，初春时节的杏园不是最美的，等到了盛花期，入目皆是白雪红霞，那才叫一个醉人。
一夜的疏雨骤风，零落了枝头繁花。
终是天公不作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