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皙蓝微雪

2、相遇

　　三月的庐陵已是繁花似锦，乔牧合像往日一般在庐陵闲逛。夜已经深了，到处可以看到点点的灯火，街口的拐角有总角的孩童在玩耍嬉笑。乔牧合于是转身想离开，免得扰了他们的兴致，但念及好久没有饮酒了，肚子里的酒虫忍不住就窜了上来。
　　转过街，打了酒，天上下起细微的雨来，他拎着酒坛子匆匆往将军府跑，却在经过第三个拐角时停了下来。
　　蒙蒙细雨中，一个身着翠绿色明艳长裙的女子提着盏亮晃晃的琉璃灯，将手里的食物发给墙边一群乞丐。不远处，一个青衣的女子静静地看，撑着油纸伞的她也不去帮忙，只是站着，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等绿衣少女分完了东西，转过身来，看到白袍加身的乔牧合，微微有些诧异。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绿衣的她手一松，同样翠绿色的油纸伞飘开去，落在乔牧合脚边。
　　然后，呆呆的乔牧合就抱了酒坛，擎着把油纸伞回了府。
　　那位绿衣姑娘每日黄昏时分都会去给那些乞丐送吃的用的，教他们唱歌识字。乔牧合知道，她一定不是庐陵人，庐陵，没有这样神仙一般的女子。
　　再后来，乔牧合也会常去看那些乞丐。他延武将军早已名声在外，那些乞丐也不怕他，却总是瞪大了眼睛看他，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终于有一天，青衣女子开始和他说话：“喂，你为什么跟我家小姐一样来做这些？我家小姐认为这些乞丐是知音，你不会也是为了这个吧？”
　　乔牧合被她弄得一愣，忽然就听见一阵箫声，凄婉迷离，仿佛庐陵满城的花都谢了柳都枯了。然后，他就听得一阵哭声。绿衣女子执箫一步步走来，宛若从仙界凌空而下：“你一无知己二无同情，每天为什么还要来看他们？”她的声音轻浅温暖，干净如水中白莲。
　　“来看你啊。”乔牧合也不掩饰，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敢做敢当的英雄汉子。他不会假惺惺地编造理由来博美人欢心。绿衣青衣两位姑娘都是一怔，料不得他如此的坦白，青衣姑娘白他一眼，耳边听得绿衣女子轻轻说了句：“果真如传言所说，庐陵乔牧合乔将军为人跳脱不羁，寒烟今日算是见识了。”
　　他们就这样相识，有美人的柔情，有英雄的长剑。可是，谁都敌不过命里的一窥。
　　只是天上的神打了一个盹，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闽浙一带的安王率叛军进犯庐陵，乔牧合率军抵抗。那一日他站在城楼，银甲白衣，飘然欲仙，城下是叛乱的大军。他身侧，绿衣的江寒烟只是轻轻地一瞥，却看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高高坐在俊马上的男子，清晰的脸庞，眉似飞龙，宽额广角。
　　江寒烟的心刹那就冰冷了。她记得那个男子，大胤的安王殿下，是如何始乱终弃，抛弃了她病弱的母亲和幼小的她，让她十多年来四处漂泊，无以为家，而她的母亲，在五年前的风雪之夜里怀恨长逝。
　　“我不恨他，一点都不，因为我答应了师傅今生不恨任何人。”夜里，江寒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浅笑着对一旁静坐的他说，“如果恨了，就不能再吹、再谈、再唱那些纯净的曲子了。它们，统统都是师傅的心血啊……”她的师傅，是她今生最大的依靠，是她所有的信仰。
　　这一切的发生，预示了噩梦的开始。一连着好几次都不能冲出敌人的包围圈，没有援兵，庐陵城里的百姓急了，年轻的延武将军流离欢场，整日与歌女厮混的消息传出，军心涣散。她已经看出了端倪，而他依旧傻得像个单纯的孩子。和她在一起之后，乔牧合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迟钝了。
　　他们之间，其实清静得如同那柄油纸伞，干净得没有一丝的瑕疵，只是每日诗词歌赋，闲了的时候，江寒烟看他舞剑，乔牧合听她吹曲抚琴，如此而已，却在那些烦躁无奈的人口中成了多龌龊不堪的事。那时，她应该已经知道他们不可能有未来了吧，更别说她是安王之女的事传到百姓口中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