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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抵达南洋时,已将至傍晚,码头上已挤满早早在此等候的人。司机阿福踮着脚张望,待他们刚踏下渡轮来便一眼望见,用力挥手:少爷,少爷,我在这里。然后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他们面前。见到南姝时,阿福眼里略有诧异,随即一笑点点头,算是问候。南姝也朝他颔首致意。阿福见他二人皆提着行李,忙殷勤地提过,送他们上了车。

      车在南京路上徐徐行驶,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南姝摇下车窗,看一路上的镂金错彩,霓虹若霞,心中颇多感慨。沈昀辰转过头来欲与南姝交谈,见她神色专注,觉得不便打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南姝着月白色旗袍,烟紫线衣,恬淡安宁望着车窗外。霓虹灯光的映照下,更衬得她的容颜,她的举止都是如玉生香,这样恰到好处,却拿不出什么话来赞她,心知她是好的,勉强去说也是词不达意。明明彼时正坐在自己身边,沈昀辰却陡然生出佳人谁属的惆怅。

      车驶到百乐门时,却兀自停下。前边人声嘈杂,似是有人起了争执。车辆全堵在路中间,挪动不得。阿福将头探出窗外一瞧,低声咒骂了句,转过头来一脸歉意,说:少爷,前边不知怎的堵住了,回家的时辰恐怕要因此耽搁了。

      沈昀辰笑笑:这倒无妨,我在英国留学,将近四年未曾回过家,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阿福,你下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阿福刚拉开车门,南姝便见到一名头戴帆布帽的瘦削男子跑了过来,途径他们的车时,打了个趔趄,一缕血丝蜿蜒在唇角。他伸出手背一把揩去。南姝一惊,心里五味杂陈,她下意识地跳下车,朝那擦肩而过的背影喊:祈笙,祈笙。男子闻声回过头,棱角分明的脸,长得比以前那个叛逆不羁的少年更加英俊好看了,只是,他的神情很是苍凉,身后有几名手持刀斧的小瘪三,一边咒骂,一边追赶,掀起一路尘土灰暗。那男子嘴角微微牵动,了无声息,转过身踉跄地拐进仄逼的弄堂。

      南姝急急地踢了高跟鞋便要去追,沈昀辰扯住她的手,问:出什么事了?她抬起头,浓黑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隐忍的哭声,哽在喉间。她挣开他的手,疾步拐入弄堂。沈昀辰也随即追上去。伸手推到墙边闲置的竹竿,竹竿落下来散了一地,挡住了那些提刀的人。

      待沈昀辰拐入弄堂深处,便看见了靠在墙角的男子,面色苍白,白色的衬衫被血濡湿,似一朵开得妖娆诡异的花。南姝小小的身子,靠在墙角,正在用纸替他擦拭胡乱溢出的血,那男子似是不耐烦,伸手抚开南姝的手,自己用手按住伤口。南姝倔强,再次伸出手去,男子又抚开她的手,她仍不放弃,如此反复几次,男子终于妥协,任由南姝帮他擦拭。

      沈昀辰叹息一声,迅速帮南姝将男子扶到了身旁隐蔽的废弃浅井里,他拾了些木板盖在井上。光线昏暗的井底,男子的血仍旧不止,南姝无奈,情急之下,不加思索,扯下旗袍的一角,替他包扎止血,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臂。七分袖下一截藕臂,在受伤的男子的颈下,腮边是滚滚而下的泪珠。沈昀辰沉默地看着他们。

      那些提刀的人搜寻未果骂骂咧咧地离去过后,四周恢复平静,再过了些时候,上边没有声响了,沈昀辰站起身来,打开头顶的木板。光线射进来,他眯了眼。他们将男子扶出浅井,他看上去已奄奄一息,好在阿福把车就停在弄堂口。待他们快要接近车时,提刀的人却又不知从哪蓦地折回,疾步朝他们冲过去。沈昀辰将南姝他们推进车中,随即自己也跃进车,迅速拉上车门。那群人已蜂拥而至,车被一行人围着不得移动分毫。沈昀辰回过头朝瘪三头子看了一眼,在看见沈昀辰的脸时,瘪三头子悚然一惊。不着边际地下令后退,趁这间隙,阿福加足马力,冲出重围。

      医院的走廊里,偶尔几阵风尖啸着穿堂而过。窗外的雨下得大且乱,不停地打着铁皮屋顶,一下一下。经过止血包扎的魏祈笙,背靠着墙,目光清冷地盯住随风飞舞的薄纱帘子瞧。窗户没有关紧,雨点斜落进来,湿了帘子的一角。

      南姝立在床前,玲珑有致的白色旗袍,衬得她眉目细致清婉。她问:祈笙,这些年里去了哪里,你曾说过你会回来寻我的,可是你没有。

      魏祈笙没有说话,他摸出一截香烟塞进嘴里。划火柴点了。

      南姝惊讶不已:祈笙,抽烟对嗓子不好,你还要唱戏的。

      唱戏?魏祈笙仰脖大笑,我早就不唱了。

      南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中浮上忧色。上前一步,问:怎么回事。

      一次小意外而已,之后我便倒了嗓,现在算起来,不唱也有好些年了。他的语气很淡,像在谈论一件于己无关的事,神色有些游移。嘴里喷出的烟雾,缭绕着将他们隔绝开来。

      南姝心里五味杂陈,道不明说不清是何滋味,既有惋惜、担忧,又有惆怅、酸楚,她觉得似乎有口气哽在喉间,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堵得她心发慌。她深知唱戏对于魏祈笙意味着什么。不禁心中一恸,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祈笙。他的手略有薄茧,有些咯人,却很温暖。

      魏祈笙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并不看她,只是说:都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淡忘了。

      你今日为何无端在街上被人追杀?南姝想起一直萦绕在心里的疑问,开口道。

      不是无端。魏祈笙纠正她,迫于生存,我必须这样做。

      可是祈笙,这很危险。你别这样了,安分一些,找些正经事来做,有何不可?

      呵。魏祈笙仿佛听见一个笑话,蓦地笑出声。除开唱戏,我便一无是处,连戏也不能唱了,你让我凭什么谋生?他正色道:你不懂这些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多少文化,要做些正经事,谈何容易?我不想再受人欺侮,白白遭人唾弃。所以顾南姝,你别和我扯这些毫无用处的废话。

      他语气凌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胸口一起一伏,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他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南姝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口问他:那你为何不来北平寻我,却一直待在南洋。

      你是你,我是我,毫不相干,为何我要去寻你?

      南姝心中莫名悲伤,她小声道:你答应过我的。

      魏祈笙不以为然:少不更事时轻易便许下的承诺,哪能当真,若不是你今日提及,我都忘了这回事。

      南姝顿时语塞,只是嘱咐了他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夜里有女子来寻祈笙。

      艳红的旗袍将身段包裹得玲珑有致,姿态婀娜地穿过,笃笃的高跟鞋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南姝仍是每晚照例来医院探望祈笙,推开房门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身旁,多了一个女子。女子将头埋进祈笙胸前,娇笑连连。祈笙亦笑,侧过头用嘴衔住女子喂过来的葡萄,见到推门而进的南姝,揽住女子肩膀的手又紧了几分。

      南姝错愕,呆在门边。女子朝他扔来一个睥睨的眼神,亦示威似地往祈笙怀里再靠了靠。南姝心里似有零星的火,倏尔便蔓延点燃全身,愤怒不已,祈笙怎可同这等烟视媚行的女子厮混在一起。

      心中愈发愤怒,不可遏制,同时又悲悯莫名,呆在原地,动弹不得。加之那女子用一种戏谑的神色望着她,魏祈笙仍安之若素。南姝不知当下该做什么。这时,一只手揽过她的肩。南姝回过头,竟是沈昀辰,他嘴角含笑:南姝,怎么在这耽搁这么久,难道你忘了我们还要一同吃饭?

      南姝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昀辰打断,他低下头,悄声同她说:南姝,别失态。她便噤了声。沈昀辰揽着她的肩出了门,背影好似一对璧人。

      深夜,南姝在床上辗转难眠。有风自窗口贯入,她感到有些冷,便披衣下床欲将窗户关紧,站在窗前时适才发现,这夜的月色很美,清幽如水,从天幕中倾泻下来,照在件件的塔顶上。月色自树缝间承接而来,在地面上透出了影影绰绰的光。南姝在骤然间,想起很多往事的蔓枝,连同脉络都一一巨细无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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