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星辉压船

1、初见乍欢

　　在松山县电信大楼会议室里，人头攒动，人影幢幢，黑压压、乌漆漆一片人，人声人影形成的涡形气压弥散在空中。人群中，有的在张望着主席台，有的在小声议论着，不时有窃笑、窃语声传来，在空中汇集在一起，就像无数只苍蝇在空中“嗡嗡”的鸣叫。
　　此时安坐在主席台正中的一个女子，正目光犀利的注视着下面的一切，她不动声色，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一睃过下面的每一个人，几乎很少停留，每一眼她都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当她的目光扫到前排一个正在看书的女子身上时，她心里“咯噔”一下，“探照灯”一晃，停住了。她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打开了一个缺口，涌出一股热流，随即迅猛的关上，紧紧的关上，她别过头去。
　　她看到的那位女子，毋庸置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似乎又不能用美丽统概，她是美丽得如此与众不同。她一头短发，像没怎么打理，看上去乱蓬蓬的，衣着最普通的白恤黑裤，素面朝天，正低头看着书，杵着头的手臂透露着她肤色的美好，是女人们花大价钱要维护的那种肤色，而她却轻易拥有。她偶一抬头，台上的女子发现她的五官轮廓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流畅，无一处突兀，相互之间无一处不友好，一切都按人们心中美女的既定方案生长着，排列着，存在着。如此好的先天资本，但似乎这个女人的神态仿佛在告诉人们，她对此并不自知，并且不以为然。这么好的天资却被无视，如一块肥沃的田地被抛荒，弃之不顾。她的眼睛里没有美女的倨傲，只有清澈，夹杂着些许神秘的清澈，这或许就叫做气韵。她眼中汩汩流淌出的清水，随着这股气韵蔓延至女子的全身，在她的全身流动，在别人的眼中反射出清冽的光。这股清水把她的整个人洗涤得清新飒爽，如一朵风中舞动的出水芙蓉，长久的驻留在人们心间。
　　台上的女子看了她许久，也许是自知失态，她收回目光，心情却再难平复。台上的女子名叫殷桦，名校毕业没几年，就被上级委以重任，被委派到这所县级电信局，担任这里的头头，今天是她第一天入职，在这里召开的也是欢迎她入职的欢迎会。人的名字往往寄寓了家人对孩子的某种预想，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他们对自身孕育出来的后代的隐隐担忧，企图用一种美好的祝福，比如名字，来化解这种担忧，让事情向良好方向发展，但是所不幸的是，这种企愿的成功往往只是小概率事件，基因的顽固却是大概率事件，殷桦就被这种大概率事件的产儿。她从一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却永远的输在了女人的“起跑线”上，矮小的个头，皮肤黝黑，五官平平，腰圆膀粗,似乎所有女人避之不及的禀赋皆不幸的砸中了她，让她走到哪里都只是一种存在，成为不了风景，更成为不了男人们心中的白月光，在人群中，她就好比一只茕茕孑立，只会嗡嗡叫的“蚊子”，被人无视，或者被人一巴掌拍死在墙上，成为一抹永远的鲜艳无比的“蚊子血”。
　　回到办公室，殷桦开始主持全面工作，她首先需要一个秘书，一个得力助手，帮她解决手头一应冗繁，她想到了刚才坐在前排的那个女子。
　　“你说林胜男吧？人称“电信林志玲”，性格可是一点都不温柔，怵得很。她是公司的一个客户举荐来的，因此她可不是咱们公司的正式员工，是第三方派遣的合同工。”石茂才，公司的副总。一个秃头凸肚的中年男子，撇撇嘴道，他还沉浸在总经理的职位被眼前这个黄毛丫头夺走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什么正式不正式？在我手上，一律享受同等待遇。”殷桦道。
　　“那林胜男什么个情况？你跟我说说。”她接着问道。
　　“她是我们这里的营业班长，业务做得不错，刚升上去不久。”石茂才见四下无人，再次撇撇嘴道，遂悄声对殷桦附耳道，“殷总，你觉得这个林胜男长得怎样？”
　　殷桦由衷的点点头，“就是有点太朴实了，打扮一下会更好看。”
　　“因为生得漂亮，嫁了个有钱老公，其实业务都是她老公帮着完成的。放着少奶奶不做，非得来受这个罪，吃力不讨好，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石茂才轻蔑的笑道。
　　殷桦微微一笑，对这个林胜男兴趣更大了。
　　“而且这个林胜男性格古怪，不好相处，你确定要她做你的秘书”临了，石茂才不忘加上一句。
　　“你去帮我把她叫来。”殷桦说道。

　　“殷总，您找我？”当林胜男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时，似一股花香袭来，让殷桦瞬间有点恍惚。
　　“听石总说，您想让我做您的秘书，是吗？”林胜男开门见山道。
　　殷桦突然有点恨石茂才多嘴，只得微微一笑道，“是呀！你有兴趣吗？”
　　“我有”林胜男随即答道，但又觉得不够矜持，低下头轻声说道“但我怕我做不好。”
　　“有什么做不好的，学就是了。我听说你也是自考本科学历，自学能力肯定不弱。只要肯学习，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相信自己。”殷桦鼓励她道。
　　“你相信我？”林胜男眼里亮晶晶的。
　　“我当然相信你。”殷桦一锤定音道，多年以后，每当殷桦回想起这个场景，只叹当时的自己太年轻，有些人、有些事在年少轻狂的不经意间，已经在默默抒写了自己的走向。
　　晚上，胜男回到家，浑身像散了架，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女儿在旁边玩耍。她闭着眼睛，一只手压着额头，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今天在单位发生的事。对于这个新来的女领导，她是有印象的。当殷桦在台上观察林胜男时，林胜男亦在心里观察着她。她看殷桦的时候亦很恍惚，一个甚至比她还小的年轻的女子，那么有才华，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上，是多么幸运的事！殷桦的眼中自带聛睨一切的神采，气场逼人，仿佛所有一切都成竹在胸，皆可手到擒来，那份气度与从容实在难以想象出自如此年轻女子的身上。 “如果我能有她一半的实力，那我就——”胜男突然感到一阵烦闷，翻了个身。
　　这时，胜男听到开门声，丈夫回来了，一身酒气，进来就进厨房找水喝，胜男也懒得理他。
　　“怎么样？林班长，这个月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丈夫拿着水，坐到她身边，戏谑的说道。
　　胜男继续闭目养神。
　　“放心，有你老公在，你大可安心做你的营业班长。”丈夫喝了一口水，哼起了小调。
　　胜男猛的坐起，一把推开丈夫，水洒了他一身。
　　“哎，你有病吧！”丈夫在她身后怒斥道。
　　她腾腾上楼，在门边摔碎一个杯子，迸裂的碎片划伤了她的皮肤，她全然不顾，猛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脸。
　　而此时，殷桦在她租来的公寓里，亦未眠。她正在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告诉她来到这里的境况。
　　父亲只“哦哦”的应着，显然兴趣不大，叫她注意安全，多休息。
　　“说一千，道一万。你目前赶紧成个家是最要紧的，三十几岁的人了，不能老这样。”父亲在电话里唠叨道。
　　一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猫还没有喂，便说自己要喂猫，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殷桦拿出一个不锈钢盆，从冰箱里取出进口猫粮，倒入一百克冻干，盆中加入三百毫升40-50摄氏度的温水，泡发。殷桦小心用称称过，用温度计测过，等到泡发差不多时，殷桦把汤水倒入一个斜口沙拉碗内，剩下的肉干她用剪刀一一剪成指甲般大小，再放入那个沙拉碗内，把它端到铺有桌布的猫台上，轻声呼唤她的两只乳白英短猫来吃，并拿出自动猫砂盆放在它们身旁。在她的猫猫们享受美味的空档，殷桦用带水泵的循环饮水机，给猫猫们准备了清洁的饮用水，然后架起了平底锅，开始给她的猫猫们制作一个餐后零食——胡萝卜鸡肉卷。她把洗净去皮的胡萝卜切成一厘米厚的长条，取出鸡胸肉，并把鸡胸肉切成薄长条，将鸡胸肉条紧紧地卷在胡萝卜条上，放入平底锅煎至定型，再放入烤箱烤上半小时，一个外酥里嫩的香喷喷的鸡肉卷就做好了，还没等到她取出，她的猫猫们便瞄的一声，一扑而上。
　　此时，窗外下起了淅沥小雨，雨雾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房间里的世界愈发清晰起来。昏黄的灯光下，胜男洗完头坐在书桌前，开始了一天的学习。水滴挂在她的发尖，如一滴泪将坠未坠。她翻开加缪的《反抗者》，一本晦涩而又激情外溢的书，她看不太懂，但她坚持每晚看上几页，有些文字，有些事情，不需要懂，无需懂，只要把心放在上面感知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