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人被世界改变的方法》认知失常

3、第三章

　　3.
　　冯小鱼入行当经纪人已经一年多。

　　从大学实习到进入耀夜传媒，每天都在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涉，每天都在尝试变得更加开朗、更加灵活、更加圆滑，更善于交际。她在做着过去从不曾想象的事情，她都要觉得自己已然摆脱了那个标签。

　　那些常见的恶心的、肮脏的、低俗的“人之常情”并没有打败她，实际上，当她跨过那道坎之后，才发现那点东西对她来说连挫折都算不上。

　　因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才忘了会忘了本来就已知的某个事实。

　　——她是一个胆小鬼。

　　一个恐惧与人交际、害怕与人相处、畏惧与人沟通的胆小鬼。

　　她看着夏霜陈走出职工宿舍，看着自己带的艺人脸上挂着灿烂到异样的笑容的走到她面前。冯小鱼没来由的就想起了这件事情。

　　天上的烈阳肆意展现着活力与生机，那应该是温暖的。冯小鱼扒着车窗，露在车外的皮肤能感受到鲜明的炙热，那热度足够驱散车内空调的寒气。

　　可她却觉得有点冷。

　　她面对的笑容甜美而温柔，她沐浴的阳光又灼热而炽烈，她自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夏霜陈的亏心事，也不曾多信一分神灵鬼怪，正是如此，这不知名的冷意才让她感觉十分可怖。

　　[我竟然这么胆小吗？]

　　冯小鱼见夏霜陈那张带着笑的脸逐渐接近，冷意便沿着她的皮肤逐渐上升，直到夏霜陈的走到车边，口含着某种激动对她轻声说了一句，“小鱼，早上好呀。”

　　轻盈而柔和的声音扑面而来，一同飘过来的还有一张脸。一张冯小鱼从未在夏霜陈身上见过的、由笑容填装的脸。

　　它一来就挤走了冯小鱼视野中其他景象，占满了冯小鱼的眼眶，凉意瞬间没过了冯小鱼的头顶，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张没有丝毫装饰，却又好像被某些东西填满到鼓鼓囊囊的脸——仿佛一只普通的纯色气球，为某种东西充斥撑起，自然而然地展现出光滑而又干净的外表。

　　对，它就是一只气球！

　　如此饱满，如此丰盈，被强行填充进脆弱的躯壳中，好像随便一碰，就会“砰”地炸开！

　　脑海中堪堪浮现那样的场景，就让冯小鱼头皮发麻。

　　——她应该说些什么！

　　冯小鱼能感觉到，自己的本能正在催促着自己，她必须要说些什么，随便两句，让现在面临的交谈快点度过去。

　　快点，快点说些什么——

　　冯小鱼瑟缩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继续挥手，强行撑起自己被扎破的胆子，含糊的将卡住的声调粘合了起来，“霜……霜霜，好……啊？”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冯小鱼旁边插了进来，让她打了个激灵。

　　“夏小姐，该上车了，时间不早了。”

　　是杜露穹的司机！

　　冯小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现在正在一辆车上，车的前座后座都坐了人，此时插进来搭话的就是其一，她今天刚刚认识的同事，杜露穹的司机兼助理。

　　夏霜陈的注意力自然地从冯小鱼身上挪开。

　　准确的说，她一开始就没有在她的小助理身上多留一份注意力。

　　她就像一朵肆意开展向阳花朵，像极尽颜色的某种昆虫，毫无保留的发散着自己心中澎湃的喜悦，她现在就想像那些求偶的歌鸟一样高歌一曲，让所有的生命都感受到她的情绪，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成了超凡离俗者！

　　冯小鱼不过是她万千观众的一个，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

　　夏霜陈打开车门，檐角的余光瞥过她的助理，后者刚刚收拢了面上如释重负的表情，自以为掩饰良好地放下了挥动的胳膊。

　　她脸上的笑容就愈发强烈了。

　　强烈到坐在车后座的车主人都多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就足够让夏霜陈自发地絮叨起来。

　　她上车后熟练的坐到了车主人的右侧，与身陷在阴影中的车主人更贴近了一分，用着更加神经质的腔调说道：“阿穹，你也感受到了对不对？”

　　车辆启动的细小杂音将异常冲淡了一分，冯小鱼忍不住靠实了椅背，湿漉漉的布料贴上了她的皮肤，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起了一身冷汗。

　　车主人并没有给夏霜陈回复。

　　在冯小鱼印象里，一直如同物品摆件一样安静的夏霜陈竟自发的开始说起话来：“你一定感受到了，阿穹……”

　　“……我好高兴，你一定发现了。”

　　她挤在车室的阴影中自言自语，细碎的声音好似夜里昆虫的低鸣。

　　“你一定知道了……它昨天回应了我……它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这样……这样呀，我们就变成同类了是不是？”

　　她倾诉的对象没有说话，夏霜陈高兴得“呵呵”低笑了几声，自顾自地言语带着几丝狂热和不知名的暧昧，“我……我变得完整了……这样我就跟你们是同类了！”

　　冯小鱼此刻根本不想去辨别夏霜陈在说什么，可是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不知何时，她涣散的心神不由自主地全盘聚焦集中在了夏霜陈的声音上。

　　她脑子里全是夏霜陈那张笑脸。那笑容吞没了夏霜陈过去的形象。昨日的疲惫不堪，前日的万分焦躁，还有更久之前的悲痛哀伤，以及那些曾经被定型的温柔谦顺，被业内诸位从事者评定的沉默寡言。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失去了颜色，枯萎凋零，然后被吞食消化。

　　冯小鱼甚至想不起来她之前对夏霜陈的定位究竟是什么。

　　她只知道她害怕，她恐惧于坐在她后面的疯子，她也不敢走，就只能用汗湿的后背紧贴着椅背，在心里反复劝诫自己放松，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

　　被倾诉者依旧没有说话，车速平稳如故，驾驶座的司机仿佛是个假人，夏霜陈低声喋喋不休，冯小鱼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死在这压抑的氛围里。

　　直到刹车声突然响起，车窗上出现警示灯的红光，司机简要的报告了一下估算错误的路况之后。

　　车主人说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句话。

　　“我发现了。”

　　夏霜陈的声音霎时止住。

　　杜露穹语调平稳，语气肯定，“阿星一定会成为最完美的。”

　　低沉怪异的氛围陡然一松，冯小鱼整个人摊在了座椅上。她神色恍惚地看着车窗外的红色警示灯，感觉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喟叹。

　　——那应该是来自身后的，来自夏霜陈的，代表满足的喟叹。

　　“您终于醒了，2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