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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西屯 上 ...


  •   通比亚中央大广场的连环晨钟总在公鸡啼叫之前准时敲起第一响,一次七声,历时一个烛光。

      灿阳下的懵懂者有所不知,晨钟铃响之前的王国,是由鼠辈爬行的刮声、窜谋诡计的耳语与夜贼蹑步这类低俗细碎不为人知的声响所统治。钟楼公正不阿地划分两个界域的领土,待它隆动,黑暗的子民便自觉地蛰伏到更远的深渊,静谧如冬蛇;而光明的凡众,则用惺忪的人语与朦胧的呻吟于城中各角落,一簇蔟慢慢点燃整座城市。稀疏的起床声会持续扩大、蔓延、自我繁殖,越显响亮,直至第七声钟响破空而至,宛如高扬的马鞭往下挥动,尾音结束之时也猛然催动一日之始,暄哗人声完全点亮通比亚。

      正常流程通常如此,不过今晨,有段对话却先于第一声的晨钟,唤醒了富尔克的商馆。

      “出去。我还要睡。”

      “陪我玩!陪我玩!”

      “啰唆。”

      “蛤…陪我玩嘛,奎、儿、姊、姊——”奥莉西雅爬上她的床,眼看对方不理会自己,便整个伏上还蜷缩在毯子里的奎儿,像小母鸡错孵巨龙的蛋,死死抓住毛毯边,摇呀摇。

      这下无法视若无睹了,奎儿额冒青筋地滚下床,看着这尊小魔怪盘据她的床,内心全是脏话。咒骂这个不顺的清晨、胆敢打扰她美梦的小浣熊、没管好妹妹的胖子还有害她得独自与小胖孩相处的黛芙蝶儿。

      来到拜拉尔以后黛芙蝶儿就像占星师被最神秘的星相吸引般,陷入一种专注异常的状态。她鲜少出门,偶尔需要点东西便嘱咐门房代办,拿到东西后又深潜回那黑井般的大房间。奎儿问过她究竟在忙些什么,她只简单告知,她与彩卡家族在拜拉尔的领路人联系上了,现在正与对方磋商带回议长孙女的事宜。

      说这些话的时候,奎儿注意到黛芙蝶儿语尾结束的过于快速,词汇含糊,好像还有些话语未说尽。但她没仔细追问,黛芙蝶儿也没主动说下去。她知道当她不想说某件事时,玩语言游戏的本领又会复发,她实在不喜欢面对那样的她,因此与其自讨没趣,不如等待对方愿意完整告知的时刻。至少奎儿现在认为,黛芙蝶儿也许会因为事情尚显模糊难以诉说,也许是因为涉及伊蒂丝人的隐晦秘密不便解释,但黛芙蝶儿不会做出危害她的事。信任拓宽了耐性,她愿意等。

      除了黛芙蝶儿,变得奇怪的人,还有那个胖子。

      若说黛芙蝶儿只是暂时遁影,但衣摆一角依然隐隐在她的生活领域中不时闪现,无法忽视;那真正消失没影,让人连存在都快忘记的,就是胖子蓝尼了。除了初到拜拉耳那天,晚膳时有看到胖子闷闷不乐地叉猪腿,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这着实吓坏了那些下人,纷纷揣测蓝尼少爷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总之,这三天以来,奎儿几乎没再看过胖子了。即便她不很在意胖子的去向,但若与她的睡眠品质有关联,那就不得不注意了。

      是了。奥莉西雅。

      这两人的失踪对奎儿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少了哄小孩的人。于是小胖孩大闹床头的戏码三天两头上演一次,虽说她现在多少能了解为何小浣熊这么缠绕她俩,依然感到深深不耐。

      兴许是作事坦荡,直言直语,气息相近,奎儿总能很快与低层阶级的人混熟,来拜拉耳不过三天,她便自然地与富尔克的园丁、厨娘与几个掌门小伙子互相打趣闲聊。某次到厨房偷点心吃时,那身材发福的厨娘用感慨地语气向她提起富尔克家的粗略状况:贪嘴拉姆独重男性继承人,至于奥莉西雅?小奥莉西雅总得到不多不少的照顾,恰当如一个好人家的小姐一般:夏至的薄丝绸裙、凛冬的黑貂皮裘、不匮乏的饮食、礼仪课与淑女该懂的基础学识,样样具备。但也就仅只于此了,拉姆不拥抱自己的女儿,上次称赞女儿,是七岁时奥莉西雅在公众晚宴上表现得宜,给予某勋爵良好印象,他拍了拍女儿的头,这便是这对父女至今最亲密的一次相处。

      大部分时候,拉姆打量自己的女儿,如同打量铺子里一颗还算值钱,尚待琢磨的水晶原石,只待商品成型,立刻就要挂价卖出,赎回成本。她的哥哥宠腻她,但宠腻的方式如同宠腻养在家里最可爱的小东西,他也许会爱自己的妹妹一辈子,但要在他跟狐群狗党作恶完毕、在外头作威作福腻了、在女人肚皮上的乐趣有些倦怠了——所有的需求欲望都满足了,他才乖乖回家小憩一番,并在这段空档好好地大肆宠腻妹妹一番,然后没一会儿,再度外出行乐。

      厨娘叹气,边迅速拔火鸡羽毛边继续说。唉,你可知道我每晚见到小奥莉西雅坐在高椅上,两只小腿还构不着地板,一个人面对巨大宽广的桌子,慢慢扒晚餐,见了就难过。她难得那么黏外人,就多给她点耐心,多与她玩玩罢,这可怜的孩子。同情心过剩的厨娘如是说。

      语毕,撩起围裙擦擦眼角,说得自己都要掉泪。奎儿却仅耸耸肩。她可不认为小浣熊的寂寞需要由她负责,谁活着没有自己的辛酸哪。她还嫌小浣熊的寂寞理由太奢侈了。

      奎儿没精打采的换衣洗漱,奥莉西雅还在她身旁期待地绕转,满脸兴奋。

      “奎儿姊姊,你昨天才跟我说,如果我早点回去把《伊耳果基础修辞》读完,今天就陪我玩,你问玛莉安,我有做到,你去问玛莉儿嘛我真的有做到。你要跟我玩什么?”

      “我有那样说过吗?怎么可能,听错了吧。”奎儿把脚套进靴子里,漫不经心地在凌乱的床榻边摸寻她的剑袋。

      小浣熊眼看奎儿又耍赖,哇哇大闹,颇有对方不跟她玩就大哭大闹召唤众仆役现身之意,于是奎儿说:“好,我陪你玩。”她领着小浣熊到大厅。

      “哪,看到那根柱子了没,听好了,我们玩抓迷藏。我当鬼,你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记得藏的隐密些啊,太早被发现我可要打你屁股。啊,开始啦,一、二…”话还没说完就蒙上自己眼睛就开始数,小浣熊急忙找地方藏匿,边跑边用稚嫩的童音大嚷还没好还没好不准偷看。

      奎儿大声数数,却从手指的隙缝偷看小浣熊,她眼看奥莉西雅窜进通往厨房的后门,便把遮眼的手放下,脚步往商馆门边移动,装模作样地大喊:“十、一百、两百…好了没——?嗯,奥莉西雅躲到哪了呢,怎么一下就没影了呢,我看看啊,是不是躲在那个木桶里…”

      “奥莉西雅小姐——”

      “哟,午安,玛莉安夫人,您在找奥莉西雅?她躲在那。”奎儿指指刚刚小浣熊身影消失的那扇门。

      “唉!这孩子怎么野成这样!感谢您了,奥莉西雅小姐,早课时间到了——”玛莉安夫人提着裙摆往厨房走去。

      搞定。

      于是奎儿摸摸腰际紧系的双剑,拎着小钱袋,哼哼唱唱跳着脚步出外玩耍去了。

      她沿着富尔克商馆前方笔直的勋爵大道走过三个街口,行经划分南屯与东屯的胜利桥,奥莉西雅太早把她吵醒,第七声晨钟才结束没多久,时逢广场晨市初开,人潮如群聚的蜜蜂,嗡嗡盘旋南屯大广场。

      奎儿走上工匠大街,首先看到两名玻璃匠竞赛般地在对街公开制作玻璃,鼓脸吹动铁管,软化的玻璃膏在魔法般的手艺之下,逐渐膨胀成晶莹剔透的琉璃球体,观看的人围发出惊叹声;接着再往前迈进,一个矮人师傅气急败坏地从叮咚声响不断的铁匠铺中窜出,手中舞着铁锤追打因为贪睡而让炉火熄灭的小伙计,喜感十足;酒铺酒铺学徒边推动木桶边愉快地哼唱小调;裁缝铺一廉又一廉的五彩丝绸从矮小的临时搭棚上流泻而下,好似刚被浑身斑斓的花蛇爬过,处处甫螁蛇皮。

      奎儿没止步,异国的景象兴味有余,却没搔到最吸引她的地方,于是她继续往前漫无目的地跺过去,这边晃晃,那边看看。直至走到市集中央,零售商人群集之地,一阵香味随风拂来,芬香从她鼻头前穿息而过。

      她停下脚步,注意到有个没精打采的小贩蹲在大红摊子前打呵欠,脚边摆了好个瓶瓶罐罐与蜡烛,身后是一个瘸了腿载满干巴巴五颜六色草束的拖车。那是一名薰草商人。

      一看到薰草,奎儿不知怎么就联想到黛芙蝶儿。那个女人若不是穿梭于花丛的蝶翼妖精,那就是花之精灵本身了罢。

      之前一起共眠的夜晚,她睡的更沉,赖床的更严重,便是因为黛芙蝶儿的头发总有股淡香踟蹰停驻,那香沉中甜,虽芳甜,但比尖锐的枫糖甜浆还收敛亲和些;虽沉稳,却又比恬静的老木沉味还奔放可人些,在浓稠过度之前止了步,成了一股容易让人熟悉进而眷恋的味道——她很想知道那神秘的发香成份是什么,于是她趋近那小贩,左挑右捡,选了一束比较喜欢的味道。

      那贩子是个远东贺米人,大陆标准语说得不太标准。奎儿比出一个手指头,对方猛摇头,拇指食指一圈,摆出三个指头,口齿不清地呀呀讨价,大意是自己这批薰草可是连日从远东运来,累死四匹马儿才保有如此芬芳。奎儿抓住压价的精髓,没理会经过夸示法雕琢的无意义言语,只抓紧对方最后一个音节即将结束的空档,站起身子耸耸肩,作势要走。那家伙扯住她,比出一个指头与半截拇指,铜币一枚半,成交。

      奎儿把大把香草往包里塞,留了几束,打算待会编个草手环玩玩,收拾妥当,正打算离开,却听到后方有声音传来。

      “欸欸,那边金发的小姑娘——就是你,别张望——买那些贺米人的仿冒薰草不如来看看咱机运杰克的摊子,全是得来不易的好东西啊!”一个老者举止夸张地向奎儿笔划着,奎儿好奇地凑了过去。

      “暧您真有眼光,喜欢就拿起看看罢,那是避邪石,可好用啰,让你不再害怕曾经恐惧的事物。比如说咧,看好啊,你如果怕老鼠,就把老鼠毛与避邪石熔在一起,制作成饰品,戴起来,那一整仓库的老鼠也吓不着你啦。哈?怎么?没兴趣?那试试这个,这可是克里思公国来的高级飞毯,飞起来比奔驰的沙漠骏马还快,就是有时候不太灵光有些任性。欸,别碰着了那琉璃人像,那孩子敏感极了,一摸就会放声尖叫。”

      “就戳戳而已,别这么小气。”奎儿不满地噘起嘴。“而且大叔啊,您别骗人吧,魔法道具若这么便宜,那我的匕首就是克里斯多的鹿角神剑了。”

      “唉,没礼貌。这位客人,您呀这是标准的俗人心态,人哪总是认为珍宝必定深藏在国王的深宫里,即使机运之神已把真正的瑰宝放在路边了也不敢去捡拾,其实幸运的机运俯拾即是啊,比如这,看到了没?”那说得口沫横飞的小贩指指自己的招牌,斗大的‘机运的老杰克’字样,机运两字还画了花边。“我老杰克卖的就是机运之神的杰作,相信与否,悉听尊便。不过可别怪我警告你,真的全是宝啊。”小贩说的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很有创意。

      “得了。我信你,也信机运之神的慷慨,三个铜币买那颗铜磨石。”奎儿对武器,还有可以制作成武器的东西统统有兴趣。

      “杀人啊,狗头人的臭枕头都值三个铜币了。这玩意儿在其他地方可要百枚铜币啊,不过呢,既然你信我,那机运之神也眷顾你,就卖你十个铜币,不能再低了啊。”

      奎儿正想继续讨价还价,突然身体一晃,有个人从后面撞了她一下,伸出五根手指头对那小贩道:“十个铜币跟你买。”

      来人有双长尖耳,神情却不似精灵那般纯良安宁,表情局促像个贼。正是在商旅途中有段摩擦的半精灵露西塔。

      她怎么在这。

      视线相交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浮起这个念头。奎儿摆出一个嫌恶的脸,露西塔不理会她,向小贩伸出不惯用的左手出价,显是看中了同一颗石头,奎儿拍开她的手,继续加码,直到价格已超出自己囊包中所有才不再跟价。奎儿收手站在一旁,冷眼看露西塔把东西收进腰包里。

      “精灵杂种。”当露西塔经过她身旁时,她一字一句清楚吐字,试图用恶意的字句勾出对方最难堪的记忆:“哟,与亡灵战斗时差点害死全部人,现在倒是挺有闲情逸致逛街啊。听人说你之前还哭得像个被抢走毯子的地精,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哈,可惜本小姐没看到,要不现在再表演一回?”奎儿把手指摆在剑柄上,期待对方接受挑衅与她打一架,而且丝毫不认为自己会输。

      露西塔抬头看着她,眼神饱灌愤怒,看起来几乎要在没有弓箭的情况下接受挑战——却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什么也没做地,转身溜进人群中。那离去前的微笑,带着胜利般的嘲讽。

      奎儿错愕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先是愣了一会,接着近乎直觉地摸摸自己的腰际——腰包不见了。愤怒与错愕的同时,也完全明白状况。她转头看看刚刚那个摊贩,那个机运杰克头一磕一磕地往下顿,假装打起盹来。

      该死,这不是很惯常的扒手技俩么,她在撒坦还做过朋友的帮凶,居然在异国这么轻易就着了别人的道。

      “混帐!尖耳朵的!别跑!”奎儿知道她就算拉起那小贩对质,对方也完全可以把关系撇个一干二净,这种时候,不如直接逮回摸走她钱囊的贼比较实际。

      听她辱骂,半精灵脸不回头,瞪羚般地飞驰了起来,奎儿紧咬在她的影子后。沿路上,她们撞倒一个抱着一篮苹果的老人,踏翻一整席的墨卷摊,还跑进鸡贩的小围圈,鸡群尖叫,羽毛纷飞。两人如穿开群集蚊蚋的两只蜂鸟,在拥挤的市集中分出一条笔直道路,商人们咒骂不断,两人身上也挂了彩:破碎的蛋黄镶在奎儿的衣摆下,蓝红墨渍贴在露西塔的长靴上,苹果黏汁与挥洒的汗水搅和——即使狼狈至极,依然没有人肯率先从追逐中退席。

      跳过市集边缘的矮墙时,露西塔回头,诧异地看着奎儿还紧追在她后头,神情多少变得有些慌张。她行窃多年,老杰克看走眼,但她该清楚奎儿不是下手的好对象,更不该在摸走钱袋后还持续逗留。却因为对奎儿有着报复性的敌意,而忽略危险执意多少下手,惹上不该惹的人。露西塔身子一横,拐弯往更崎岖的小巷跑去。

      奎儿内心脏话连连,半精灵的脚程比她想像中快多了,加上对方通晓弯道肠径,更加棘手。她好几次差点揪住对方飘摇的发稍,伸出的手却总是捞空,这场奔驰像太阳追逐月亮,距离永不能拉近,追赶似乎永无止尽,周遭的景色也在永恒的追逐中慢慢变化:高雅的绅士变成打着酒嗝的醉汉;五彩市集旗帜由花绳般交错综横的晒衣绳替代,漫天肮脏浊黄的布团;几个衣着色彩鲜艳却款式低俗的女人,懒懒靠在门边,胸部露出大半,没兴趣地望着奔驰而过的两人。

      奎儿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她跑到西区了。黛芙蝶儿的嘱咐历历在目,她懊恼地放慢脚步,环视周围,心思还在放弃与继续之间徘徊,又看到露西塔的身影若隐若现地显影在巷弄迷宫的另一头,于是心一横,继续追赶下去。她实在不甘心。

      ——人呢——那该死的杂种——

      奎儿追到路的尽头,看到露西塔正与一伙年轻男子们急促说话,见她跟来立刻窜进一扇小门里。接着,那几个年轻人气势汹汹地往门前一站,挡住去路,各各摆出凶恶的模样。但在看清来人只是一个年轻清秀的女人,复又松懈地放下剑柄上的手,不怀好意地彼此相视一笑。

      “你们的精灵好友偷了本小姐的东西,叫她出来!”

      “小偷?”领头的年轻男子,头发是污浊的牡蛎灰,张牙五爪的青色战狼图腾占据了大半张脸,是个泰塔人。他把头转向自己的狐群狗党们问道:“兄弟们,你们有谁看到精灵小偷了吗?”

      “没有啊,哪来的精灵小偷,倒是看到一个东来的女疯子在胡乱叫嚣,唉哟,全是臭铜味。”一阵讪笑响起。

      “你瞧,大伙都这么说啦,美人儿你可不能随便诬赖人喔。”那年轻领头者摆摆手,装出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

      通常这时候,事情至此,大部分人会摸摸鼻子灰溜溜离去。不过,奎儿向来知道要怎样与这类人沟通。

      最靠近奎儿的恶少嘴巴大张,猥琐的笑声还含在喉咙里,却看到一颗铁球般的物体由远而近,从小变大占满自己的视线。

      ——碰——

      奎儿的拳头直击头颅正中央,他的鼻梁在闷钝的响击中应声断裂;鲜血还来不及挥洒大地,奎儿又矮身向前,把手掌往另一人下巴用力推击,那人的下颚立刻与上颚清脆碰撞,咬掉自己一小截舌头,痛得捂嘴掉泪;站在他左侧那人正在空中用颠倒的视线望着地面,茫然不之所以然,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奎儿掀飞个老远,连续动作,迅捷如豹,在迅速打倒三人后,奎儿还想趁势追击——

      一把战戟无声地往奎儿砸去,奎儿闪身而过,拉远距离,警觉地看着对方。

      那凌厉的连续攻击似乎调快了时间,精彩绝伦、迅速至极的画面攫住所有人的眼球,除了茫然瞪视,身体无法做任何动作。直至奎儿的快攻步凑被打乱,那帮青年方才大梦惊醒地反应过来,斥骂连连,抽起武器的刷声四起,奎儿也抽出自己的剑移动身体,看向那最先反应过来攻击她的人。

      “操,这婆娘还真泼辣。”泰塔青年呸了一口痰到地上,抡着一把短柄泰塔战戟狠瞪着她。“东来的臭婆娘,你撒野撒错地方了,你以为这里为什么会叫做‘剃头者之门’?这儿以前可是专埋死刑犯的地方,连死老鼠也吃的流浪汉、子宫老到生不出一个孩子的老女人、身上长满一窝虱子的乞丐全都会来这挖死人骨头,若有幸挖出好品质的死者头发卖给假发商,够买几条瘦香肠,就算小钱一笔了,你这东部的婊.子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吧……”边说脚步开始围着奎儿绕圈。

      奎儿觉得有些好笑,她身穿富尔克商馆为高级贵宾准备的轻便旅衣,这些家伙看她身上行头就把她划分到不知人间疾苦的东部富人群去了。这种敌意她很清楚,贫乏的看着富裕的;下面的望着上头的;败破的偷觑美好的,只能看却永远够不着,于是每一眼、每一望都削尖了愤怒与痛苦,恨意日益发浓烈,最后成了深埋灵魂难以去除的仇富之心。若不是清楚这架打定了,她挺想拍拍对方的肩膀说:哪,别这么激动,其实呢我啊可是站在你们那边的。

      事情至此,声势开始有一些浩大了,其他几名恶少颇具信心地抱着手臂坐在脏污废弃的牛车上,吆喝大叫,旁边驻足不少幸灾乐祸的旁观者,上头,在晾衣绳与脏污衣物之间慢慢探出好颗好奇的脑袋,惟恐天下不乱者大声叫唤,看哪看哪,斗狼帮今天不与血狸帮械斗,倒要教训一个东部的臭婊子啦——谁要加注,我赌那东部婆娘高傲的挺鼻子马上就要变成侏儒的小烂鼻——

      多像下贱版的撒坦斗技场啊。奎儿心想。既然是斗技,那就少不了表演,与欺骗。

      对方向她劈了过来,奎儿迅速地往后避,距离拉开。之后又是连续几记带着威吓与试探性质的挥击,统统扑空,奎儿灵巧地闪过。几轮下来,开始有人不耐烦的吹嘘哄笑,她的敌手倒是很沉稳,依旧专注地看着她,接着把斧面反手一握。

      看他动作,奎儿很想吹口哨。但她禁住喜悦,敛住表情。

      首先,那姿势,右手用力过度,用左脚斜跨,浑身肌肉蓄势待发——那是自侍对手肌力不敌,打算以绝对性武力当头破击的姿势。

      想用绝对性蛮力与我奎儿硬碰硬,是说笑。奎儿暗笑。刻意露出一个破绽,如她所愿,对方的武器往奎儿的头直直捣惯而下。

      这就是为何与陌生敌手战斗时,奎儿几乎没输过的原因。奎儿很喜欢这把从盖茨隘口摸走的重剑,剑如她人,蒙骗之本质,看似只是普通长剑却因特质重钢冶炼,有着超乎寻常的重量与硬度,就像她奎儿一样。而她也乐衷于当战场上的欺骗之主、惊奇中的胜利主角,先是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模糊焦点,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靠迅捷身手与战斗技巧取胜的寻常女子,而忽视那致命的关键——她的敌手鲜能注意到在挥舞武器的过程中,她的手臂未曾颤抖,好似挥舞的只是一把轻盈的纸剑。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在那人得意嘴脸垮下的瞬间,奎儿踹上对方的膝盖后测,泰塔青年马上跪了下来,接着她迅速攫住对方的手腕,一松一扯一扭。那个男人发出一阵穿透性地痛苦哀鸣,直击灵魂,光那声音就感到自己的胳膊也粉碎性地碎裂成块。原先燥动暴乱的西屯巷弄登时鸦雀无声。

      接着又被一句话敲响。

      “——杀了她——”这句话像把火,点燃了所有斗狼帮徒众的心。余下那几人气急败坏地拎起武器往奎儿扑去。

      奎儿反转剑刃,打算真正让这伙人见见血。

      冲突在即,却有股堪比龙啸的巨大吼音,从上方直锤而下。那声音在窄小的巷弄横冲直撞,笔直灌入所有人的耳膜中。每个人都停住动作捂住耳朵,边咒骂边往上看,然后俱吃一惊——吃惊缘由各有不同——斗狼帮的青年是因为见到许久没出现的大人物,奎儿则是因为见到希望的曙光。

      “小子们啊,太难看了——”比拉蒙半坐在突出的窗台,窗台满是波斯菊,穿着稍微正式的战士服,双脚以下的裤管打了个结,悬荡在空中。

      “哟——比拉蒙大爷啊,您看起来气色真好——我是富尔克的奎儿,奎儿啊——”奎儿看到救星连忙挥手呼叫,救命!

      “呸,真是,这小女娃,看看她的德性。”比拉蒙又好气又好笑地指指底下的奎儿,“脸皮厚极了!真不知道是哪来的奶水才能养出这等有趣的女孩。好啦!小子们,别欺负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女孩!有精力打架不如去!啊?还愣在那?要我老头子下场去跟你打一回么!蜥头,你,就是你,带那小姑娘逛逛西屯,像招待远来的尊贵客人一样好好对待她,别让人以为西屯区的孩子就只会欺负人,去,去,散伙了!”

      “那孩子就是你在旅途中遇到的富尔克佣兵?”冷静自抑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是啊。”比拉蒙定睛看着底下的人如他吩咐照办,接着慢慢从凸出的窗台上下来,动作迟缓。“很有趣的一个小女孩。”

      罗兰看着他动作,多少觉得有些辛酸,她的手在将军袍底下微微翳动,但接着克制住搀扶对方的冲动。

      “很少见的孩子,有时候真有些厚颜无耻,但那股野兽般的生存狠劲,可比某些堕落的泰塔之子更接近战魂的意志。”

      “这样听起来,你对她的评价颇高。”罗兰看了底下奎儿的身影,若有所思。

      “笑话,这就叫评价高?我比拉蒙的标准可没这么低。”

      “还是一样嘴硬呢,要你正面称赞一个人,比撬开巨龙的嘴还难。”

      “哼,你也不差啊。”比拉蒙拍拍手掌上的灰尘,见罗兰低头专注在一份羊皮纸信笺,问道:“怎么?还在看那些文诌诌的鬼东西。”

      “没事,只是上诉被驳回了。看起来好像连蜡封都没有拆开呢。”罗兰的语气轻松,似乎一切在预料中。“他们兴许是觉得对一个即将被褫夺公权的人,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提这就生气!那帮走狗不能这么做!”比拉蒙手往桌上用力一拍,茶水从杯里溅出。“你告诉他们亡灵再现的消息了没?这可不是他们熟悉的小家子气游戏,让亡灵回归沉睡是诸国的职责,军力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被分散,这么清晰的狼烟味那帮家伙嗅不着吗?”

      “没用的,比拉蒙。”罗兰坐回椅子上,手枕着把手。“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那他们的想法?官职是窄化视线的帽子,越是高高在上,越是目光短浅,汲汲于这座沾满了腐败毒素的金城,却看不到远方的余波迟早会震荡过来。”

      她顿了顿,好像想起什么般地自嘲一笑,继续说:“吹动盟约号角,重申《诸国共抵亡灵公约》事关重大,至少要全议会六四分席的人首肯才行,因此需要足够强悍的证据才有办法堵住那些滔滔不绝的嘴——但我们没有办法证明亡灵确实出没过。我派去那村落视察的骑士已经回报消息,所有亡灵曾出过得痕迹都被人消除了,井水抽空,泥壤不留半丝毒素。还有你带回的那些亡灵残骸,”她习惯性地用指节敲敲桌子。“不是在半路上就突然化为粉尘?托普村看起来就只像个普通的废村,村民突然消失虽有蹊窍,但也不无可能——你知道的,土匪、抢匪、逃亡军队、人口贩子,太多理由可以满足他们的推诿,即使双城大道已多年没出现过足够蛮横的恶盗,他们也可以自己想像出来。”

      “哼、证据证据,满口证据,我比拉蒙就是最好的人证!这帮南瓜脑袋,只会推卸不会行动!需要我提醒你,你最近也越来越有当官的陈腐味吗?看你干净的靴子,怎么?很久没来西屯了?”比拉蒙火气上来,他素来快人快语,即使是欣赏的对象,依然如此。

      “无一幸免,我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才需要你适时地敲醒我呢,老友。不过这回你想错了,西屯自由中的混乱才是通比亚的灵魂所在,你不在的时候,每足月我都会回来看看。你可喜欢我让人种在窗台的波斯菊?”罗兰温和地说。“我已经派人去与比尔博协商,情况乐观,就算议员们不支持,只要财力雄厚的比尔博商帮愿意金援,那就算无法吹动盟约号角,我们也有办法继续追查下去。”

      比拉蒙原先饱涨的怒气遇上对方温和的态度,像铁块砸入棉团,被无声地挡了下来。他担忧的事,罗兰似乎都想好了,还早一步做全了。比拉蒙那股脾气都提上来了,却无处发泄,沉默半晌,只得不耐地挥挥手:“得了、得了…拿你没辙。你想的仔细,就这么办…但那帮狗家伙要扯你下台的事怎么着?你这些事情可全建立在你会继续掌权的前提下。”

      “我自有办法解决。”罗兰转转红琉璃酒杯,看着自己的脸在琉璃多层角度下变化莫测。“不用担心。”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你又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了么。比拉蒙心想。

      有多少年了?初见的那个异族女子有现在那么面面俱到吗?那时的她话比现在少得多,看似宁静但仔细瞧却可在她的眼里看到跳动的火团,甫从巨大打击中复原过来,性格不比现在圆融,整个人既锋利又脆弱,像把仅能挥舞一次的破空之刃,还留着长及腰侧的黑发,挥剑时黑色发束在白皙的肌肤上跳舞——他多少年没看到罗兰舞剑了?他是为了替泰塔人挣一口气,她是为了寻回未竟的使命,而今所有的动机却糊成一团,老朽的老朽,堕落的堕落,他可不会傻到相信罗兰那所谓的‘不用担心’全是正当手段。但他有资格说什么?一个残疾的老者,远离世事,把一切留下给他人处理,徒留一片清白——没有任何作为自然清清白白——他凭什么指责罗兰?

      感慨席卷而来,他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摇摇头,抬头看着有些陌生的昔日战友。

      她的确是越做越得心应手了,但初见时那股吞食哀恸喂养灵魂产生的巨大意志力,以及与之伴随的菱角分明性格似乎渐渐被消耗、磨平了——她应该过得更没有包袱才对,而不是绑在这城里,被无法放手的权力与渴望给慢慢拉扯、侵蚀、吞噬。比拉蒙深叹一口气。他们都以不同的形式在发酸败破着,□□、精神俱如此。

      “那玩意还在啊。”比拉蒙指指她右脸上的魔法面具。

      罗兰颇感意外地抬起脸,看看老友。“是啊…”她摸摸自己的右脸颊。“也许会戴着它一辈子了。”

      “他们还拿什么当证据弹劾你?”

      “太多了,你想知道哪条呢。”罗兰几乎要笑了出来,她随手翻翻桌面的纸卷。“就随便选一条说罢…去年我让索多他们去克里斯北方的事也让人举罪了,罪名,滥用私兵进入他国,其心不纯…”

      “去、滥用私兵,这种时候就把索多归到军籍啊。但,唉…你最近的动作,是太大了点。”比拉蒙意有所指地盯着她。

      罗兰慎重地盯着他,良久不语,似在揣摩如何解释,找到最清楚的字句后,方才出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一直以我的方式在寻找她…或他们,也许脉书错了。也许不只一个活了下来。还记得我们一起走遍东岸的小村的是吗?那时花上三个月才找完七个村落,现在容易多了,一纸饬令,便有一整队的骑兵帮你翻遍每一个角落,比拉蒙,当年我们还真傻不是么?也许到现在还有认为我是个傻子或者利益薰心的人,但我实在放弃不了寻找他们,以及,”罗兰摸摸胸口的勋章,手指纤长。“权力带来的便利,比拉蒙,我不像你还有一整个族人可以期待,我等不了的,我只能靠自己想法子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个宿愿,西南灰色森林、古司汀联邦、高原王国…还有很多地方都没找过…也许希望就藏在其中一处。”

      “你觉得这一切都值得。”言下之意是,他可不那么觉得。“听听泰塔的组训吧!智者总说,一个誓言遵循二十年,就该如检查枕头下的钱囊般仔细省视它,若它让你只能原地打转,越活越回去,就是个烂誓言,就是个该放弃的狗东西——那破誓言让你充满盲点、脆弱,若不是执着于此,不管是当将军,还是一个无名的冒险者,你都可以做得更好!”

      “我相信值得。”罗兰平静地看着他近乎愤怒的眼睛,“你今天相当伤感呢,义父大人。”

      “我可不是感伤,少装模作样,这里没外人,别叫我义父!”比拉蒙盯着她良久,反而大笑了起来,罗兰也随他轻笑。她放松的笑声罕有人听过,清脆似鸟鸣。罗兰自觉笑声太让人意识到女性的身份,她清楚身为一个女人,自己要制造更加坚定强悍的形象,否则连一点的示弱,都会让某些人又忘了他再跟谁讲话。

      比拉蒙摇摇头,“算了、算了。你若真听我劝,我还要怀疑是不是在跟变形怪讲话。不提那些了,吃过饭让我去看看骑士团的那帮孩子,飞耳与锯齿病了?你信中说眼有浊绿薄膜,听起来像是绿膜症呢。”

      “这件事倒真让我烦恼。劳烦你了。”罗兰站起身,正要叫唤下人,却见比拉蒙还在那咕哝。

      “脆弱的后代、腐败的商人、无能的官员、这个国家居要更多坚强硬直的孩子,像刚刚那个女孩就挺不赖,可惜有些滑头,还是个撒坦人…”

      我也替你感到可惜啊比拉蒙,你鲜少称赞年轻的孩子,我挺想留那孩子一条活路,但这她却刚巧只会是一个,弃子。罗兰只在内心接下比拉蒙的话。她淡淡地笑,拍拍手,唤仆役把早膳端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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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芙蝶儿阖起传音果的花瓣,拉下兜巾,回想刚刚与勋爵的对话。

      老规矩了。传音果剖半,一半送至勋爵宅邸,一半留作自用,埋在鼠尾草盆栽的根部,不出一个烛光,原先的鼠尾草便会迅速枯萎,从断茎长出一株含苞待放的赭红花,当花苞开放花色转紫,便是对方也栽种下另一半种子的讯号,此时便可以准备接触。每次谈话都以上次约定的密语开始,以防他人假冒,此外——这点对方有所不知——这批由彩卡家族魔药师,米拉.彩卡悉心栽种出的魔法储音花具备基本的侦测谎言能力,与吐真果一起混种培育,若另一方说谎花瓣就转成绿色,这发现当初可是造成梵蒂朵不小的骚动。若事有异常,只要把这里的储音花连珠拔起,另一边的也会随之枯萎,不留半点痕迹。

      此次会晤,那位阿道夫勋爵一如既往,边跟她谈论此次合作事宜,边抓紧每个句子空档,拐弯抹角地试探底线,极力压低伊蒂丝人下一批魔法货品的价格,十足商人嘴脸,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但这类官员,越是笑得无辜,藏在背后的阴谋龌龊就越多,这点她清楚无比。此次拜拉耳之行意外实在太多:荆棘黎明、亡灵、遇见奎儿,唉,还有她之前的辅者,那可怜的孩子…太多惊喜可不是什么好事,黛芙蝶儿素来小心,不得不对阿道夫也多了几分心眼。

      侦测谎言没问题。也许是多虑了吧。黛芙蝶儿疲累地摸摸那紫得发黑的花瓣。连日奔波,与狡猾的官员应对,即便是她,也开始觉得心疲,多少有点想念梵蒂朵的惬意了。

      不知安娜现在可好。

      不、肯定很好。塔奇安娜就是个快乐无忧到让人生气的女人,不快乐的都是别人。黛芙蝶儿想到这有些无奈地笑了。

      她想起自己或许该买点小东西带回去。黛芙蝶儿总认为任务就是任务,需严肃认真以对,但塔奇安娜每回执行任务,好像去了阳光璀璨的南部草原渡假般,大包小包带回琳琅满目的东西,上回她送了她什么?好像是满满三盒的高级巴罗得玫瑰香水——大概是路上哪位可怜男士的奉献品罢——她若拒绝接受,塔奇安娜便使出那软绵绵的撒娇手腕,或者直接把东西留在她那,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你,啊,我忘了拿走你就留下罢。虽说老是有些半强硬地给予,但也是番好意,她好像也该补偿对方点什么。至于礼物的内容与送礼心态?毋庸置疑,单纯以好友的身份。

      想到安娜就不得不想起那个在亡灵之战接触到的…漠柔雅。黛芙蝶儿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十足危险人物,真想杀了我。以前跟这个人有过节吗…唉,塔奇安娜,你的好情人啊…

      黛芙蝶儿努力回想,却搜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心思还在回忆中打转,却听到有侍者叩门。她让那人进来,那仆役用带着歉意地口吻道:“女士,打扰了,您应该知道今天是…”

      “清馆日么。”大型商馆每半年总是会有一两天是清馆日,让佣人好好整顿商馆里外,或者拜发耳的政府官员会趁此机会重新检查核发商馆运行证,前天便听人说今天是清馆日,却因为太沉迷在思考中,全忘了。

      “是的。您可以先到富尔克的别馆去,离这只有两个街角,莫尔拉面包店的旁边。或者您想趁这段时间好好认识下通比亚,可以去南部工匠街走走,不嫌弃的话,可以到克特魔罗的裁缝店去,他与本商馆有合作,任何贵宾到那都可以用最可爱的价格买到最高贵的花裙,需要专人陪同么?我们有最了解本城的领路人,他可以带您参观并介绍本城的历史,大约在晚钟响起时再回来便行了。叨扰您的休憩,真是非常抱歉。”

      黛芙蝶儿拒绝掉侍者所有的建议,关于如何消磨时间,她已有自己的打算。

      她总带着两只耳环,一只石榴红,一只翡翠绿,后者是与奎儿相连接的共鸣石耳环。黛芙蝶儿摸摸绿耳环,点了三下,感到石头在指尖发热,听到耳环传来闹哄哄的声响,好像有许多人在大声吵闹,声音混杂成一片。

      才出门没多久就跟人吵架了?真是小孩子脾气。

      听不出个所以然,黛芙蝶儿又把耳环摘下。她把跟富尔克商馆侍者要来的通比亚小地图摊在床头,再将石头放纸卷地图上,轻轻画个符文。那石头便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自行滚动、滚动,滚到西屯与西北丑角之门间的位置,停了下来。黛芙蝶儿有些诧异。

      她怎么跑去西区了…

      奎儿不晓得自己身上那枚共鸣石项链被下了定位术,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气急败坏地大嚷:你这奸诈的女人,又瞒着我干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十万铜币不划算,本小姐还要再加价。

      去看看那个小顽童跑哪玩好了。黛芙蝶儿想到奎儿顶着一张大人的脸却老做出幼稚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大致确定奎儿的方位,她整顿房里与身上的东西,把不该出现的用魔法好好藏起,出门寻人去。

      黛芙蝶儿走出富尔克雕饰精致的大门。暂时甩脱杂务琐事让她内心充满淡淡的喜悦,却没注意到在自己身后,在富尔克商馆屋檐阴影下,有扇帘幕紧掩的小窗裂出刻意的隙缝,一道视线直透孔缝,目送她踏上白石铺就的大道,与守门人点头致意,似乎想起什么轻轻微笑,最后看她优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勋爵大道尽头,这才如沉默巨人紧闭的嘴,静静阖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西屯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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