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一树春

2、琉璃美人(二)

　　走下最后一步台阶，邬流儿轻步走入正中心的环形石台。

　　红衣美人肤色玉白，周身红痕宛如细长的蛇，缠绕在她的手臂和双腿上。她裙摆破败，像朵经受了狂风骤雨的虞美人花，阴柔凄美。
　　光落在她身上，一片细碎朦胧。

　　这就是那些百姓们口中罪恶无比的“祸害”。
　　也是邬流儿穿越到大乾朝半个月来寻找的“前世”。

　　不过邬流儿并不笃定自己的前世就是面前这个被锁住的女子。

　　毕竟自己不可能这么美。
　　还这么惨。

　　邬流儿不再多想，几个跨步飞跃上石台，靠近这红衣美人。

　　她伸手，指尖停留在美人左侧的肩颈。

　　轻轻把脖颈推向另一边，露出来的肌肤上，有一道指腹大小的浓黑色印记，呈三瓣莲状。

　　摸了摸，擦了擦，不能擦除。
　　不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邬流儿抬手，怔怔然触碰自己脖颈的左侧，一道三瓣莲的黑色印记在发丝下若隐若现。

　　这是一直伴随邬流儿成长的印记，也是逃脱不掉的诅咒。
　　看来这个红衣女子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前世，那坑货道士没有骗她。

　　只是不知，她的眼睛现下如何，已经被邪祟挖去了吗？
　　邬流儿将手伸向美人的面容，轻轻解开那条覆盖住双眼的飞白流带。

　　面前的美人睫毛微颤，在天顶投下的光束中缓缓睁开眼睛，一缕风丝飘过，将她的眼睫一并抬起，骤然同邬流儿对上视线。

　　流带簌啦啦从手中滑落。

　　那双乌黑空洞的眼眸里无星无月，没有光亮，像一汪惊不起波澜的死水。

　　死水幻化成漩涡，一点点将邬流儿的意识吸走。

　　霎那间，周围一切都天翻地覆，一阵狂猛而剧烈的风暴撕扯着邬流儿的周身，将她的灵魂抽离躯壳，坠入一个古老而沉重的场景。

　　天地苍茫，云雾缭绕。
　　她脚下是一片阴黑的土壤，头顶是一片琉璃般的红光倾泻，染红了半边天，将漫天邪祟的瘴气逐一撕裂。
　　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子劈开一只只邪祟的灵体，杀灭一众金光闪闪的神灵，朝她一步步走来。

　　那女子浑身散发着血腥之气，一双眼眸无星无月。
　　所到之处，尸首遍野，鲜血飞溅……

　　邬流儿揉揉眼睛，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后背的疼痛如火焰灼烧，将她的意识一点点又重新撕扯、拼凑。

　　她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出现这样的画面，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这份猛烈的熟悉感和疼痛感，仿佛要将她剖骨挖心，逼着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

　　邬流儿猛然惊醒，抽离思绪后退一步，冒着冷汗。

　　周围仍然是那个阴暗潮湿的圣塔，破碎的台阶螺旋向上。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穹窿天顶处的白光下围满了人。

　　她还来不及整理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只看见大群穿着蓝边白袍的天师弟子将她所在的环形石台围在正中，个个都眼含敌意。

　　一名仙风道骨的老天师掐指算了算，凌空踏步而来，缓缓走向石台。
　　“邬流儿。”来者说出她的名字。
　　下意识地，邬流儿挡在那红衣美人之前，凝眉。

　　红衣美人缩了缩手，墨发轻轻掠过地面，刚刚苏醒的她有些头疼地按揉眉心。
　　锁链“当啷啷”的声音随着她的动作在圣塔里回响。

　　除了离得最近的老天师外，其余的天师们都心生恐惧倒退了几步。

　　她的神色没有波动，只抬头看了眼挡在自己面前的青袍少女。

　　老天师落脚在二人面前，一手抱着拂尘，一手顺着白髯。
　　“贫道乃天师府大天师李岷山，见过二位。”
　　见邬流儿警惕地摸着身后的匕首，李岷山道：“邬姑娘不必紧张，贫道此番前来，并不是想为难你。”

　　邬流儿抬眼，看了周围敌意满满的弟子一圈，又看向他。
　　“我擅闯天师府圣塔，犯了你们的禁忌，要捉便捉。带了这么大帮子的人来围着，却说不想为难我？未免虚伪了点。”

　　“姑娘此言差矣，”李岷山顺着白髯，像是思索着什么，两弯眉须垂下，扫了眼邬流儿身后的红衣女子，面上依旧是和蔼的笑：“尚且不说你并未带走什么不该带走的，贫道率弟子前来也并非针对邬姑娘，而是你身后那名女子。”

　　顿了顿，他接着道：“贫道衷心劝姑娘你，离这妖女能有多远便有多远。”

　　“为何？”

　　“想必姑娘还不知此女乃极阴之体吧？她自一个月前现世起，便降下诅咒于我大乾朝，江河朝野陆续出现邪祟加害村镇，致使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天师府将她囚在这圣塔，为的是扼制她……可如今已到穷途末路，怨不得我等。”

　　李岷山一甩袖，重重叹气。

　　“此女降世，为祸世间。如今大乾朝内外动荡，受邪祟侵扰已久，贫道此次便要替天行道，斩草除根！”

　　说着，他抬手，拂尘在半空中挥甩，指向那盘坐邬流儿身后的红衣女子。
　　周围的天师弟子们开始结阵，巨大的压迫力自四面八方涌来。

　　“温琅玉，今日就拿你的命，换天下百姓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