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僵尸的保养手册》泠崖子

4、山林，岛屿，一叶扁舟

　　月明星稀，天朗气清。夏季的夜晚，在室外纳凉是一件说不出多少惬意的事。一只萤火虫披星戴月而来，泛着幽幽荧光，穿过几株成人高的芦苇，寻找它的新天地。却只因落在了某个露宿者的鼻子上，就被一道从不远处而来的灵力卷到了天上去。

　　赶尸人以天为盖地为庐，四仰八叉睡在野外。

　　林屿舟作为赶尸人的傀儡，被驱使守在四周保护主人。

　　等听到均匀延绵的呼吸声，有人睁开双眼，一团火光闪过，脑门上的符纸便化为了灰烬。与之相对，头顶上多了道裂痕。

　　林屿舟瞥了眼赶尸人，见他没有动静，才去翻牛车上的行李，嫌手上绑了符纸行动不便，便把符纸扯了下来。

　　这一扯，才看清原本布在手上的恐怖伤痕已消失不见，可见是符纸的功效。

　　把这张符纸摊开放在一边，本想着可以回收利用，但在那瞬间，符纸碎成了百片。风一吹，就散了。

　　“……有点门道。”

　　林屿舟在包袱里翻找符纸，有几张符纸上的图案很像白日里贴在他脑门上的，便翻出了干净的符纸，拿笔照葫芦画瓢抄了一份，把那份假的贴回自己脑门，顺带遮住了伤口。接着才去找困住齐斐的葫芦。

　　打开葫芦，齐斐狼狈地逃出来。莽撞的小孩受了教训，活像只被拔了爪子的猫，蔫蔫的，没什么活力。

　　“没事吧？”

　　“……没事。”齐斐惊魂未定地盯了会林屿舟，“多谢你救我。”

　　“人没事就行。”

　　赶尸人留在牛车上的包袱不少，打开一个鼓鼓囊囊的，里面放的都是衣物之类。齐斐瞧见了，愣了愣神，回头再看林屿舟一眼，气愤道：“他居然偷我衣服！还让我穿这么丑的麻布！”

　　“你的衣服值钱，能换不少银两。”

　　“他就这么穷吗？”

　　“闯荡江湖的，很少是有钱的。”

　　林屿舟换了个包袱检查，里面有一张画着淡青色飞鸟图案的请帖，他动了动嘴角，把请帖放回去，换了张度牒出来，打开一瞧，最显眼之处写了“岑启涟”三字。

　　“赶尸人叫岑启涟？”齐斐道，“名字和人一点都不配。”

　　林屿舟笑了笑：“我也觉得。”

　　赶尸人岑启涟因修炼的早，是童颜长相，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行事作风诡异，常与尸身作伴。而这名字像是哪家文人雅士，和岑启涟本人一点不配。

　　“你叫什么？”到这时候，齐斐才想起应该要问林屿舟的名字。

　　“林屿舟。”

　　“林屿舟？怎么写？”

　　“山林，岛屿，一叶扁舟。”

　　“这个林屿舟啊。我还以为是林与周，取父母两者的姓氏，还想你父母真恩爱。”

　　林屿舟笑了笑，解释：“我师尊说是在山林，岛屿，一叶扁舟上捡到的我，才取了这么个名。”

　　“你是孤儿？”齐斐直白地说出这话过于无礼，也是在话说出口时才反应过来。他捂着嘴，惴惴不安地看着林屿舟，生怕把人惹恼了。

　　林屿舟却不在意：“入仙门的大多是舍弃家人的，孤儿无牵无挂，比一般人适合修行。”

　　齐斐惊道：“你还是仙门中人？”

　　“你这小鬼，怎么一惊一乍的？当世修仙门派少说百座，有什么奇怪？”

　　齐斐讷讷点头：“也是。莫非那个赶尸人也是仙门中人？他比你要厉害一些。”

　　“……”林屿舟心说自己最厉害，嘴上却道，“或许吧。”

　　感念被林屿舟所救，齐斐对他也亲近了些：“我叫你林大哥好吗？”

　　“不嫌弃就这么叫吧。”

　　“林大哥，趁那个赶尸人还没醒，我们赶紧走吧。”小孩子被关在葫芦里关怕了，他审时度势，明白林屿舟是他唯一能抱的大腿。自己弱小，免不了攀附别人。

　　“你也瞧见了赶尸人的防腐技术，是我所需要的。”

　　“但你答应了要带我回家！”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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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启涟在日上三竿时醒来，睁眼瞧见的就是一张面容姣好的脸，脸上自然带上了丝笑意。

　　不知有多少人喜欢收集娃娃，岑启涟本身就是一个喜欢收集的人。如今新换旧，得了个可以带出去炫耀的傀儡，自然春风得意。

　　欣赏美色美景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他三五下起身，借着日光又是仔细端详林屿舟，说不出的满意。

　　此人脑子多半有病。林屿舟被盯得心里发毛，心里下了如此判断。

　　“奇怪，手上的东西呢。”岑启涟终于发现小僵尸手上不见了符纸。

　　“可能掉了吧。”岑启涟习惯自言自语，自己给了答案，“不错，伤口消失了。”

　　岑启涟又道：“小兄弟，你的致命伤是在脑袋上，骨头都裂了。我们等会去镇上，买个浴桶，给你泡个药浴，我再给你修整一番，保准看不出一丝伤口，崭新如初。”

　　“……”这赶尸人有点厉害。死人尚且能治愈伤口，活人呢？

　　两百多年只窝在灵泉山上，是他见识短浅，坐井观天。

　　或许眼前这人可以给他造一个不会被撕裂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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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一辆牛车慢悠悠在东街上晃荡。车上坐了两人，一人赶牛，另一人僵硬地端坐在后，还戴了顶黑色斗笠把脸遮住。风吹过时，面纱微动，只隐隐约约见到那人脑门上被贴了张黄符。

　　一阵怪风吹过，差点吹走林屿舟的斗笠，还吹来了几张赏金令。

　　岑启涟头也没回，一只手按住林屿舟的斗笠，一只手抓来一张赏金令。

　　“齐宅多发鬼怪之事，寻求能人异士前往驱除，赏银五百两。”岑启涟的视线直愣愣地落在了最后的“五百两”上，“这么巧？飞来张赏金令恰好是我力所能及的？”

　　齐斐一直跟在两人身后，见岑启涟如此说法，还以为是他们的计策被发现了，心虚地停在原地，不敢靠近。

　　没想到岑启涟憨憨一笑，把赏金令塞到了怀里：“老天赏饭吃，哪有不去的道理理。”跳下马车就找路人问齐宅在哪里。

　　齐斐所在的齐宅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商贾人家，一问就知，据此地大概有半天的路程。岑祁连本打算在这镇上修养几日，顺带着补好小僵尸的伤口，可如今，一大笔钱就在眼前，怕被人抢先，便调转方向，往齐宅去了。

　　这下，也算如了齐斐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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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屿舟对齐斐说过，这个赶尸人作为普通人样样不缺，但作为仙门中人却是天生缺一窍。他没有阴阳眼，天眼也比一般人藏得深，除非自己修炼精进到一定程度，或是有高人帮助替其开眼，否则一生见不了鬼魂，是仙门中的睁眼瞎。平时捉鬼只靠感受灵力，只要不在他面前使用灵力就不会被发现。

　　尽管如此，齐斐仍是害怕，葫芦里的世界空虚无比，他不想再被抓一回了。更是无法理解林屿舟那个人，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装成被操控的样子，还要待在“猎人”身边。

　　林屿舟是自得其乐，沉浸扮演一只小僵尸。他想好的要在最后八十一日里感受作为人的快乐，但怎么样才能快乐自己也不清楚。跟着这个赶尸人能看见以前他从不曾了解过的世界，感觉有趣，也就是快乐了。

　　视野中出现齐宅一角，原本懒散躺在牛车上的岑启涟一下坐直身体，拿上驱鬼法器，把几缕狂乱的粘在额头上的碎发撩到耳后，再又帮着林屿舟理了理麻布衣裳，把他脑袋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

　　岑启涟敲门，奴仆过来开门，一双警惕的眼上下打量岑启涟，再又看向一旁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林屿舟，道：“你们找谁？”

　　岑启涟带着张笑脸，把怀里的赏金令拿出来，道：“听闻贵府在寻找驱鬼的能人异士，在下不才，刚好有点本事。”

　　奴仆紧皱双眉：“你说哪家闹鬼？去去去，晦气，少胡说八道。”

　　“诶？赏金令上是这么写的。”

　　奴仆势利眼，见眼前两人穷酸模样，又满嘴晦气话，拿起扫帚就要赶人。后面经过的管家察觉到此处的争吵，适时出口叫住奴仆，了解了前因后果，由他回答道：“公子是从哪儿拿到的赏金令？怕是被人骗了，我们从未如此写过。”

　　“不是你们写的？”岑启涟挠了挠后脑勺，举着赏金令的手往下一沉，“那近几日，在贵府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或是糟心事？

　　“什么都没有，非但没有糟心事，还多了件喜事。”

　　“这……好吧。”

　　只差下逐客令了，岑启涟知趣，笑两声掩饰尴尬，挠了挠头，转过身左顾右盼假装自己被其他事物吸引了视线，满不在意地往回走了。

　　林屿舟作为傀儡，跳着跟上主人。而一直揪着心看着这边的齐斐完全无法接受，闹着要往里闯：“什么喜事？什么喜事？你们少爷离家出走七天，还死在了外面，家里还能有什么喜事？”

　　感受到身后齐宅奴仆已将大门关上，林屿舟出手，先是弄晕了岑启涟，再抓回齐斐，不准他再莽撞行事。

　　“属炮仗的吗？怎么那么容易生气？”林屿舟调侃齐斐，“气得快，过会做错事，怂得也快。”

　　根据约定，林屿舟要将身体还给齐斐，让他回齐宅见父母最后一面。

　　“你自身灵力不足，靠我支撑，只够你在这具身体里待半个时辰，快去快回。”林屿舟摘下斗笠，扯下符纸，还恶劣地把符纸贴到了昏迷中的岑启涟的脑门上。大手一挥，就与齐斐交换了位置。

　　拿回了自己的身体，齐斐一刻不停，先是取回了自己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再跑到小溪边整理仪容。

　　林屿舟在那无聊地等着，下意识想打个哈切，可一想到自己只是一缕幽魂，无需睡眠，这个哈切就在半路止住了。

　　没过多久，齐斐就耷拉了个脑袋回来了。他垂头丧气，指了指自己脑门上明显的一道口子：“林大哥，这个伤口怎么办？我爹娘一眼见到，会被吓到的。”

　　林屿舟睨了一眼那边的岑启涟：“那才是精于此道的，问我，一窍不通。”把刚被扔到牛车上的斗笠交还，“用斗笠遮掩吧。”

　　“也只能如此了。”把斗笠戴在脑袋上，又是人鬼不分的模样。

　　齐斐掀起面纱，固定在两边，只露出俊美的一张脸，轻声又有些羞涩地说道：“林大哥，听说仙门中人都会洁净法术，所以衣裳总是一尘不染的，是吗？我这件衣裳被那赶尸人裹在包裹里，有些脏了，可不可以请你……”

　　林屿舟无奈地用灵力给他清洁了全身上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在意容貌的。”

　　齐斐在容貌一事上受人诟病颇多，不服气道：“你与那赶尸人不也是因为我容貌姣好才盗我尸身？不是吗？”

　　此事是林屿舟不占理，他摸了摸鼻子，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