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僵尸的保养手册》泠崖子

38、无夜蜃市

　　在灵泉山上的前一百年里，孤单、不甘几乎将他吞噬。

　　为什么就我要被关在灵泉山里？为什么要我牺牲？世人能不能修仙与我何干？为什么师尊要这么对我？

　　几乎要走火入魔时，容氏兄弟的出现拯救了他。虽然与他们只生活了十八年，余下的那一百多年依旧是他一个人活着。但他的心境比起之前，却是平静了许多。

　　当无法反抗的时候，潜意识会为自己寻找解脱的借口。他屈服了，认了师尊所说的天命。或许这就是他历练成仙所要经历的苦难吧。

　　可上天与他开了个玩笑，在他即将成仙时却让他死了，还重新经历了一次可笑的人生，又在这关键转折点的时候让他想起了一切。

　　他已经知道了未来的两百年会有多寂寞，不想再来一次了。或者死，或者自由地活着，不想要这两种之外的选择。

　　“算是我不孝吧，对不起了。”最后再看了季子钰一眼，林屿舟举起剑，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不！林屿舟！我叫你住手！”

　　哪怕季子钰如何歇斯底里地喊叫，林屿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了无生气地从半空掉落。

　　林屿舟死了，季子钰重振修仙界的希望没有了。

　　看着林屿舟掉下去的瞬间，季子钰眼中的光也与他一起死去了。

　　季子钰呆坐在地上，他看了看手中的匕首，闭上双眼，往自己脖子刺去。

　　可这时，一双手突然出现，阻止了季子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何必呢？”

　　林屿舟并没有死，他只是想以假死脱身。他知自己在师尊眼中只是可以被利用的工具，这个工具没有用了，师尊可能会难过一阵，后面又会回到之前的生活。可没想到，师尊竟是抱着与他一起死的心。

　　“我们来聊聊吧。”

　　林屿舟竖起结界，隔开众人，整个灵泉山就只剩下他与季子钰两人。

　　“你竟骗我？”季子钰瞪着林屿舟气道。

　　“你也骗了我，不是吗？若非你传出自己身患重病的消息，我怎会来此？”

　　季子钰无话可说，他感觉林屿舟变了，可一时间也想不出他到底哪里变了。

　　“我好累啊。”林屿舟对着季子钰苦笑一声道，“和你好好说几句话几乎就耗费了我所有心神。你曾是我小小世界里的一切，可什么时候开始，一想到你，我就会感到如此疲惫了？”

　　两人站在一起，林屿舟低头便能看到师尊的发旋。记忆中，师尊总是那么高高在上，自己总要仰视他，而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已比他高出那么多了。这是上一世的自己从不曾发现过的事实。

　　季子钰垂眸：“你为何不唤我师尊？”

　　垂眸时，露出了那颗藏在上眼皮上的痣。林屿舟意外发现，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

　　“我不愿了，两百多年来被困在灵泉山上，我已经偿还了你的恩情。”

　　“什么两百多年？”

　　“我去了繁花林，进入了一处传送阵，之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你也只是我梦中的一人，我的梦魇。”

　　季子钰紧皱眉头：“你去了繁花林，为何要去那里？”

　　“我的徒弟病了，我要救他。”

　　季子钰是那般聪明，所见所闻超越世上凡人，已明白林屿舟所说的一切：“你是从两百年后而来？进入了繁花林，接着来到了这里？重新经历了一次人生？”

　　林屿舟点头说“没错”。

　　“既出了灵泉山，你已修炼成仙了？”

　　“不，我死了。”

　　“你……”

　　林屿舟嘲讽地笑了一声：“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两百多年后，这世上已有许多修仙者。静和君被世人称颂，你想壮大修仙界的梦想，也算实现了。”

　　对于此刻的林屿舟来说，是阔别了两百多年再一次见到季子钰，心中怀念有一些，惆怅有一些。

　　“你呢？你过得还好吗？”

　　“灵泉山上只有一人，你觉得我会如何？”

　　“再经历一遭，你不愿了吗？”

　　“我已偿还恩情，不愿了。如今还留在这里，只是最后想问一句，在你心中，是否对我有一丝师徒情谊？”

　　季子钰沉默了。

　　“好，我换一个问题。凭什么？心怀天下，心怀大义的是你，为何牺牲的是我？”

　　“我没这个资格。若是我被上天选中，我毫无怨言。”

　　林屿舟又是笑：“你是如此深明大义，只想着自己的我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坏人。坏人就坏人吧，这一次，我要为自己活着。”

　　“不可以，你的使命便是留在灵泉山上制造灵草。你可知，因为你的半路出逃，原来的灵草已全无作用，后面使用这些灵草修炼的弟子都死了。”

　　“世人只是无法修仙，我却是到死都要被囚禁在山上啊。那便都不要修仙了。”林屿舟感觉好累啊，他不想再与季子钰争吵这些，可他们之间，能说的也只剩下这些。

　　“天象显示，未来会出现破坏法则的寂蔑灵，到时世界法则都会消失。对凡间虎视眈眈的妖界便会进攻凡间。凡人重新开始修炼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为了抵抗妖界，便要从此刻开始。”

　　林屿舟沉默了：“以前你从不曾与我说过这些。”

　　“说了又如何？结果不会改变。”

　　“至少，我不会那般怨你。”

　　“今日我说了，你便不怨我了？”

　　“怨。我怨为何被选中的是我？”

　　“你既到了繁花林，很快就会知道一切。”

　　“什么意思？”

　　“我也曾去过那里，便是在那里将你带回。”

　　在此之前，他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世。只是季子钰如此痛快承认，他还是有些震惊：“我出生在繁花林？”

　　“若你还信我，就留在灵泉山上。这一次，不会再让你等待两百多年。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你会回到那里。在那里，你会知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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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屿舟相信了季子钰的话，他又一次选择了灵泉山，选择了所谓的“大道”。

　　身体感到冰冷，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水中，用力睁开双眼，顷刻间，摆脱了那个又累又长的噩梦。

　　没错。他跳进繁花林的传送阵就是到了这水中，后来便回到了过去，重新经历了一遍人生。

　　林屿舟动用灵力，终于从水中游了出来，出水面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身边有人，用力一捞，把与她一同下水的赵霁玥给捞了出来。

　　“啊……”赵霁玥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使劲甩了甩头发，“是林大哥啊。”

　　林屿舟环顾四周，这是一处洞穴，发现他们身处的位置离岸不远。可回头，这里哪有一丝繁花林的样子。他们被传送到不知名的地方了，而正巧，赵霁玥与他一块。

　　林屿舟拎着赵霁玥飞到岸边，动用灵力帮她弄干了一身湿衣服。

　　“有法术就是好啊。”她嬉皮笑脸，一举一动间，再一次露出了那颗藏在她上眼皮里的痣。

　　“……赵姑娘，冒昧问一句，可以告诉我你的生辰吗？”

　　“怎么？要帮我算命吗？”

　　“算是吧。”

　　赵霁玥如实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林屿舟粗略地算了算。若是他师尊投胎转世，差不多也是这个岁数。

　　这世间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曾经守规矩的司法长老季子钰投胎成了想要打破一切规则束缚的赵霁玥？

　　“赵姑娘，你曾说过想要拜我为师？可当真？”

　　“那是自然。”

　　“我见与你也有缘分，你若不嫌弃，便认我为师吧。”

　　“好！师尊！师尊叫我小玥吧，我爹娘也是如此唤我的。”赵霁玥得意地挑了挑眉，赶紧寻找四周，想让齐小武看看你拜不成的师尊让我拜成了。

　　“咦，他们几个呢？”

　　“传送法阵可以有数个目的地，他们可能被传送到了别处。”

　　“那我们怎么办？”

　　“先往前看一看吧。”

　　两人往前走着，离开洞穴，一切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好热闹的街道，明明到了晚上，却依旧灯火辉煌。

　　有人看到了从洞穴走出来的他们，过来问道：“贵客从何处来啊？”

　　“有什么说法吗？”林屿舟道。

　　“没说法，我也就随便一问，贵客若不愿说也就算了。”

　　对方长着一对猫耳朵，显然是妖族。赵霁玥第一次见到妖，心中激动万分，本想上前去摸摸那对耳朵，却被林屿舟给挡下了。

　　“这里是哪里？”林屿舟问道。

　　“此处是无夜蜃市。贵客难道不知？”

　　传说中的无夜蜃市，不受世界法则束缚。是唯一能让他这个被地府拒绝的鬼魂活下去的地方，竟是在这里。

　　他没有去找，巧合之下却来到了这里。

　　赵霁玥却问道：“无夜蜃市是什么啊？”

　　那只妖族眯着眼睛笑：“是六道共存的地方，无视世界法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在无夜蜃市里找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无夜蜃市做不到的。两位是偶然来到了这里吗？”

　　赵霁玥点头。

　　“那便由我来为两位介绍吧。世人只知无夜蜃市，却不知无夜蜃市分为真实与虚幻两面，两位来的是真实面，而广为流传的是虚幻面。”

　　林屿舟抓住了那妖族的手：“我有同伴与我一同进入了传送阵，难道他们去了另一面？”

　　妖族甩了甩那只手：“容我解释。两位来这里之前是否在梦中重新经历了一遍人生。”

　　赵霁玥使劲点头：“是啊是啊，这梦像真的一样。我还以为我又活了一次。”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两位贵客有没有过后悔做出某个选择的时候？在那梦中，若是重新做了选择，开启新的人生，便会去往虚幻面。若仍和以前一样，便会来到真实面。”

　　赵霁玥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没什么需要更改的。”

　　“能来到真实面的人少之又少，恭喜两位了。”

　　“如果我们想去虚幻面该如何？”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那有一处水潭，跳进水潭便能进去虚幻面。那是一个与真实面几乎相同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虚幻面只卖现世不存在的东西。”

　　赵霁玥道：“那真实面呢？真实面卖什么？”

　　“真实面自然就卖真实的东西咯。”

　　“这么看来还是虚幻面比较厉害了？”

　　妖族笑而不语。

　　林屿舟道：“先生，向你打听一件事。你可知道两百多年前，曾有一凡人到了这里？”繁花林连接此处，显然曾去过繁花林的师尊是知道这里的。

　　他在梦中重活了一次，记忆的开头是师尊抱着他离开繁花林。可繁花林里怎么会有活人？甚至是个孩子。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是在无夜蜃市出生的？

　　“凡间的时间在无夜蜃市可不管用，你所说的两百年前可不一定就是两百年前。”

　　“我换一个问题，在无夜蜃市可曾丢过孩子？”

　　“无夜蜃市被世人称为世外桃源，不仅是因为这是个六道共存的地方，还因为这里受古神祝福，没有人可以在这里犯事。绝不可能会发生丢孩子的事。”

　　“那如果是有人将孩子托付给了别人照顾呢？”

　　妖族以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林屿舟：“这里不受世界法则约束，还受无夜蜃市保护，不会有人在这里死去。既然到了这里，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别人？”

　　猛然间，在林屿舟的心中诞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们这里，孩子也算商品吗？”

　　“如果贵客想买，那也是可以买到的。无夜蜃市要做的便是满足贵客的一切要求。”

　　“……”

　　林屿舟傻了，难道他是被师尊从无夜蜃市里买来的？

　　“你们卖出去的商品可有什么凭证？”

　　妖族举起自己的手，露出手臂，让两人看他手臂上的莲花印记：“便是以此为凭证。”

　　赵霁玥惊讶道：“你也是商品？”

　　“若要在无夜蜃市长久地住下去，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身上已无一物，只能将自己卖了。”

　　林屿舟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上面并没有莲花印记，而是一处疤痕。听师尊说，那是小时候自己贪玩，不小心撞翻了滚烫的水，沸水在手上留下的疤痕。可若师尊说的是假的呢？

　　妖族也看到了林屿舟手上的疤，对照了自己的，怪异的叫了一声：“你也是吗？”

　　“或许吧。”林屿舟放下袖子，挡住这块伤疤。

　　他大概能猜到。师尊算了天象，预料到未来妖界会入侵凡间，可如今无法修仙的凡间必定无力抵抗妖界。为了人族，他想到了去往无夜蜃市寻求解法。

　　师尊在凡间身居高位，拥有不可比拟的情报网，他能找到无夜蜃市并不稀奇。

　　师尊想要一个能让凡人可以重新修炼的法子，无夜蜃市便卖给了他一颗种子——一个可以修炼并能帮助他人修炼的娃娃。

　　或许会有些许偏差，但真相大概就是这样。剩下的问题便是自己是真实面的商品，还是虚幻面的？

　　若是真实面，在这世上或许还存在着他的父母。若是虚幻面，他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