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原》俞禾

1、01

　　不知道端午在佛教里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本无寺的香客多得夸张，远远就看见寥寥香火缭绕着跃上房梁，香火味和商铺前的艾草味交织在一起也没能让人更心静。

　　心不静就更热了，一热就容易燥。

　　“你往哪儿走呢？”一个戴着墨镜的大哥不耐烦的肘了肘面前试图插进队伍里的男孩，“看不见这儿有人？还是就乐意往我这儿踩？”

　　男孩看着也就十六七岁，总之不会比宴青大多少，解释地很心虚，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一小步，“我是想过去买香。”

　　宴青也跟着往后一小步，轻轻提起裙角，尽自己所能的和身前正在争执的两个人拉开距离。

　　一大早上火气这么重是该拜拜了，宴青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小高跟，又往后退了步，以免等会儿打起来再带倒自己。

　　她的感觉没错，没过五分钟，两人动起了手。她还没来得及再退一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重重撞了下。

　　“你……”宴青皱皱眉想说点什么，身体又不自觉地往少年怀里倒，或者说是少年把她往怀里拉。

　　他身上的味道倒是比香火味和艾草味好闻，是淡淡的薄荷味。

　　萧适原没注意到那么多，连头也没回一个，感觉握着的人站稳了身子就轻轻放了手，“你这么大一人欺负小孩儿有意思吗？”

　　大哥摘下墨镜，斜着眼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遍，“你不也是小孩儿吗，找什么事儿。”

　　一句话的功夫，先前和他动手的少年就偷偷溜了，只剩下萧适原一个人对着火气正盛的大哥。

　　“对啊，我也是小孩儿。”萧适原不以为然地摊开手，身上的校服和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青涩低沉的声音都很有说服力，“你看看能不能欺负欺负我这个小孩儿？”

　　要不然趁现在走？宴青看了眼后头长长的队伍，还是选择希望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能带着大哥跑远出去打，免得……

　　少年很快以另一种她没想过的办法化解了她的担忧。

　　“别叫我哥，把我喊老了。”萧适原活动活动了手腕，随意的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和方才打服一个成年男人一样随意——他虽然还没成年，但已经比对手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的感觉总是让人舒心的，“拜拜。”

　　“他真是不太诚心，这就走了。”

　　大概是刚打赢了架，萧适原心情很好，好到他有点无聊，很稀奇地和陌生人搭起话。

　　宴青没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那大哥是自找的，但被人打这么一顿还有心情拜佛那才是奇怪了。

　　“我应该还能进吧？”萧适原歪歪头，抱着手臂倚在旁边的树上，抬手摸了摸嘴角的血迹，对手虽然没什么打架的技巧，但受他全力一拳还是挺痛的，“佛门净地不能见血，这算吗？”

　　这人废话真多。宴青腹诽道，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少年有一张和他行事作风很相配的脸，棱角分明，狭长的眼中的凌厉一分也藏不住，眉眼间的距离比常人要近，左眉中间硬生生断了一截，同侧耳朵上戴着个黑色的耳钉，更显得他肤白，也显得他说话间微微翘起的唇边的血迹更明显。

　　不过一点儿也不显得可怜，更显得他是个很不好招惹的麻烦。

　　“要进得排队。”宴青避开他的眼神，生硬地把目光往下挪了挪，定在黄白校服的校徽上——他竟然也是十二中的。

　　“嗯？”

　　萧适原突然意识到眼前轻声细语的小姑娘可能是被自己吓到了，自觉放轻了声音，忍不住在心里肯定自己的体贴，“你也是十二中的？初中部的小学妹？”

　　“高一的。”

　　宴青说完就有点后悔，她没什么必要和一个陌生人搭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出门不看黄历就是这个后果？萧适原有点意外，不长眼的男人和自己动手，乖乖的小姑娘也没理由地怼自己，还是校友呢，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好像不是没理由。

　　萧适原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我之前是不是撞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就那么轻轻一撞，再说自己也抓住了她，没让她摔着，至于这么冲吗。所以说还是和男人待一块儿舒服。

　　虽然他名声在外面不太好，家里也是家徒四壁，隔三差五还有人来要债，在医院的时间和在学校的时间差不多，但他长了张好脸，原来暗恋他的女生不在少数，也有胆子大的明目张胆的追求。

　　不过没一个能坚持一个月的，因为除了那张脸，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

　　“没关系。”宴青抬起手遮住晒人的日光，那动作就像是在赶人走一样，“你不进去吗？进去要排队。”

　　萧适原很懂地点点头，“行，我排队，拜拜。”

　　对于对他没有“非分之想”的小姑娘，他还是挺和善的。

　　听着周围人的对话，宴青才想起来过几天就要高考，今天无本寺里这么多人大半大概都是为考生祈福的家长。

　　高考这种事又不是买彩票，平时不努力指望求神拜佛能有什么用。宴青垂下眼，斜过身子用力挤过人群，准备去寻个空旷地等着人群散了再去上香。

　　她喜欢寺庙，但不喜欢热闹的寺庙。可能她不够聪明，人一多就会让她觉得很烦躁，思考行事的效率都会降低。

　　“姑娘，我看你面善，想送你几句话。”

　　本无寺的管理越来越宽松，路边算命的神棍都能进寺里面了。宴青看了看身边念念有词的人，打扮的倒是很…..正规，不过身上的像是道袍。

　　这也能进来？

　　“不用，谢谢。”这套路她见多了，说不了几句就该要钱了。

　　“啊呀，这么快拒绝人可不是好习惯。”男人摇摇头，神神叨叨的凑近了些，“我真不收钱，就是闲得无聊，你不也很无聊吗？”

　　今天莫名其妙废话很多的人还不止一个。

　　宴青想起刚才那位很有个性的校友，算着时间他也该进来了。

　　也不知道他来求什么，看着不像是会求人的那种人，也不像是会求菩萨的那种人。

　　“我看你的姻缘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宴青忍不住轻声反问，又不是模拟人生的npc，有意思算什么说法。

　　这个年龄也该算学业吧。

　　“就是虽然挺坎坷，不过能成。”男人摸了把山羊胡子，神经兮兮的笑了笑，“因为你挺犟。”

　　“我不觉得。”

　　“你看，下意识反驳，这就是犟。”

　　……

　　宴青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热的不清醒，否则怎么会认真地和他讨论自己的姻缘。

　　带着热气的夏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连带着树枝上绑着的红丝带也跟着飘扬，就像爱人彼此思念跳动的心。

　　除了学业，本无寺求姻缘最灵。

　　“这个可能求求还有用。”宴青看着紧紧牵着手，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脸上总是带着笑的男男女女，有点好奇。

　　平淡又热烈的爱是什么味道，又可以持续多久。

　　她没收到过情书，爸妈的感情在她看来也很一般，和夫妻比起来更像是室友。其实一家都挺像室友的，除了弟弟宴何时不时会来烦人以外，自己的家庭生活可以用平和来形容。

　　男人没理会她的碎碎念，继续自说自话，“我看你未来男朋友名字里可能有草字头或者木字旁，哦，也可能是女朋友，我很开明的。”

　　说的太详细，很像是诈骗。

　　宴青将散发撩到耳后，看也没看一眼，“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男人也没追上来，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你怎么还信这个？小心被骗，封建迷信要不得。”

　　萧适原办完正事在寺里溜达了一圈正准备回去看店，迎面遇上校门口那个学妹…..哦，是同一级的。

　　她身后还站着个穿道袍的男人，一看就是个熟练的诈骗犯。

　　“你不信来这儿做什么？”

　　宴青半是好奇半是讽刺地扫了眼，少年的手上还提着个空空的塑料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

　　“我来放王八的。”萧适原耸耸肩，这么大的寺也没个垃圾桶，害自己像个神经病一样拎着空塑料袋走来走去，“路上捡的，听说这里有个放王八的池子。”

　　“哦。”宴青正想着怎么抽身，手机就响了起来，“嗯？你表哥被人打了？我们学校的萧适原……不认识。”

　　萧适原本人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提起自己名字时皱起的眉头觉得很有意思，刚摸到口袋里的烟又想起自己是在庙里，硬生生把手拿了出来。

　　“咱们学校还有打架的？”萧适原低了低头，想平视眼前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人，失败了，“我也没听说过。”

　　宴青很想反问你不就是吗，但她直觉要是这样回了他会没完没了，“没听说过很好，说明安全。”

　　萧适原挑了挑眉，是说他这个人安全，还是说他的生活安全？两者都错得离谱，他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也不会闲着无聊逗小姑娘。

　　“嗯，萧适原这人，还是不要认识的好，万一碰上一定要小心点。”

　　“不用你提醒。”宴青的耐心消耗殆尽，没等他接话就转身离去。

　　不用提醒？

　　碰上我明明一点儿也不小心，萧适原想，烧香拜佛的和他们打架斗殴的真不一样，看着软，还带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