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点》山海观

30、尾声

　　若干年后。川藏线上的一间24小时汽修站。

　　傍晚，一辆风尘仆仆的白色的SUV驶入汽修站，驾驶员下车踢了踢左前轮胎。
　　“怎么了？”带着棒球帽、身材高大、穿着工作制服的汽修工走过来询问。
　　驾驶员抬头看到汽修工的脸，愣住了。

　　“卿……夏梦卿？”
　　“蒋陶？”
　　两人同时说道。

　　夏梦卿皮肤晒成了浅棕色，带着如蒋陶记忆中那一惯温和的笑容。
　　“轮胎有问题？”他问到。

　　蒋陶回过神来。
　　“有些亏气儿。”
　　“我看看。”
　　夏梦卿用仪器检查了一番。
　　“没什么大问题，打足气就好了。”
　　“这店是你的？”蒋陶问。
　　“嗯。”
　　“可以呀你，梦想实现了。”
　　夏梦卿笑了笑：“车不错。”他说。
　　“租的。”

　　“亲爱的。”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两人转头，正看到一个女孩子从副驾走下来。
　　女孩儿戴着墨镜，身材高挑——是个挺有味道的小美女。
　　“要修多久呀？”小美女问到。
　　“把轮胎打足气儿就行，你先上车等着吧。”蒋陶说。
　　“嗯。”小美女乖乖上了车。

　　“嫂子吗？”夏梦卿问。
　　蒋陶嘴角勾了一下说：“未婚妻。”
　　“挺漂亮的。”
　　“英国同学，我后来在英国读博士时认识了她，然后就一起留在那边了。”
　　夏梦卿点点头，没说话。

　　这时一辆小摩托一溜烟儿驶了进来停下。
　　驾驶员一脚跨下车，从储物箱拎出一篮水果，小跑过来一把揽住夏梦卿的脖子说：
　　“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这小伙儿很年轻，看着应该是个藏民，皮肤比夏梦卿还黑，一咧嘴一口白牙，喜气洋洋的。
　　“你先放回屋吧。”夏梦卿说。
　　“新鲜的呢，我现在就洗了给你吃。”小伙儿一溜烟跑回了屋。

　　蒋陶一直盯着小伙儿的背影消失在屋内。
　　夏梦卿也没有再说话，而是低头给轮胎打着气儿。

　　“好了。”夏梦卿说。
　　“那么快！”
　　“嗯。备用轮胎有吗？”
　　“有。千斤顶我也有。”
　　“下一个加油站离这里大概200多公里，那里也有个汽修站。可以开到那儿再检查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谢谢。多少钱？”
　　夏梦卿眼中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蒋陶笑了，拍了拍夏梦卿的后背：“懂，咱俩之间不谈钱。”
　　“嗯。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好。那我走了。”
　　“小心开车。”
　　“成…..”蒋陶看着夏梦卿，喉咙动了动，没再说话，然后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启动，慢慢开出汽修站的时候，蒋陶通过后视镜看到刚才那个藏族小伙儿从屋里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切好的水果。
　　夏梦卿戴着手套不方便拿，那小伙便拿起一片切好的水果送进了夏梦卿嘴里。然后喜滋滋地看着夏梦卿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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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tel.

　　办好入住，吃了晚饭，蒋陶总觉得心里憋着个事儿。
　　“怎么了？”未婚妻问到。
　　“那车我还是不放心，我再去一次下午修理站让他帮我看看。”
　　“啊，有好几十公里呢。”
　　“没事儿，这一路很平缓，车也不多。”
　　“行。那你小心。”
　　“嗯。”

　　其实，车并没有问题。
　　“只是两个人从来没好好说过再见，我想去和他好好道个别。”
　　“只是去道个别。”
　　蒋陶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那年他去英国，圣诞节之前夏梦卿失了联。虽然已经预计到了这个结果，但他还是无法接受。
　　夏梦卿删除了自己的微信好友，注销了电话，办理了转学，离开了B市和那个住了4年多的家。
　　当时蒋陶的父母刚到英国，临行前夏梦卿其实有和他们打过招呼。
　　“卿卿说，结束了就把他忘了吧。”蒋妈妈泪眼婆娑地说。
　　“结束了？忘了…..呵呵，哪里算结束，怎么结束，我们之间都没有道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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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理站，藏族小伙儿站在院子里抽烟。
　　看到从车上走下来的蒋陶，想了想说：“诶，你是今天下午那个…..”
　　“嗯，下午在这儿检查过轮胎。夏梦卿呢？”
　　“找我哥？你认识我哥？”
　　“对，我俩是老同学。”
　　“真的？你等着，我去帮你叫我哥！”

　　藏区的夜晚，星空格外绚烂，银河仿佛触手可及。
　　蒋陶和夏梦卿坐在车行院子的破条凳上抽烟。
　　“开这种长途线路，最好不要走回头路。”夏梦卿说。
　　“害，哪儿这么迷信。”
　　“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自驾川藏线，你也算实现了以前的小愿望。”
　　蒋陶吸了口烟，然后看着自己缓缓吐出的烟圈。
　　“夏梦卿，你幸福吗？”他问。
　　夏梦卿愣了一下，随后平静地说：
　　“我现在挺好的。”
　　“那小伙儿不错。”
　　“次仁？”夏梦卿挑眉，然后嘴角勾了起来：“嗯，藏族小伙子，善良单纯又能干，确实不错。”
　　“对了。”夏梦卿掐掉烟：“等我一会儿。”说着他转身走进屋里。

　　再出来时，夏梦卿手里拿了根红绳子。
　　“其实早就应该还给你，但我之前以为大概没有这个机会了。”
　　蒋陶盯着那根绳子没说话。
　　许久，他伸手接过绳子。
　　“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夏梦卿说。
　　蒋陶点点头，垂下眼，掐掉烟，站了起来。
　　夏梦卿陪他走到SUV旁边。
　　“开车小心，不要再走回头路了。”
　　蒋陶胸口起伏了几下，然后轻声说道：“好。”
　　“再见，蒋陶。”夏梦卿说。
　　“再见。”
　　我的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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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梦卿站在修理站二楼房间的小阳台上看着远处发呆。
　　几声敲门，次仁推门走了进来，一脸不好意思。

　　“那个，哥，我周末可以请个假吗？女朋友刚来电话说周末想带我回家。”
　　“这么快就见父母了？”夏梦卿回头笑着说。
　　“是啊，我也没想到。心里老慌了。”
　　夏梦卿掏出手机，按了按：“第一次上门得好好表现，不能空着手。这个月工资先转给你。”
　　“谢谢哥！”次仁笑得阳光明媚：“那我先走了。”

　　没过多久次仁又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哥你转错了！”次仁喊道。
　　夏梦卿回头挑眉。
　　“你多打了个0！刚才手抖来着吧。”
　　“我弟见未来的岳父母，当哥哥的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吧。”
　　“那也不需要这么多啊。”
　　“没事儿，收着吧，哥的钱根本没地方花。”
　　“哥你今后也是要娶媳妇儿的呀。”
　　夏梦卿笑了，转过头不再说话。
　　次仁知道当他哥这样的时候就不应该再继续打扰了，只好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口传来关门声。
　　夏梦卿点了根烟，然后叼着烟把衣袖撩到手肘，露出了晒到浅棕色的手臂。
　　他左手的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白线。
　　他将双臂支在阳台围栏，微微颌首，任漫天的繁星散落在自己的眼底。

　　同一片星空下。

　　笔直的公路上只有一辆白色SUV。远处是若隐若现的巍峨雪峰。
　　蒋陶开着车，车速很慢。
　　车窗是打开的，他将胳膊搭在窗框。
　　夜晚的微风吹着他的发梢。
　　然后他张开手掌，手心一直紧紧攥着的褪色的红绳随着风向车后飘去。

　　电台的信号断断续续，交通频道在播放一首老歌：

　　“当一辆车消失天际
　　当一个人成了谜
　　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
　　就像你不知道这竟是结局

　　在每个繁星抛弃银河的夜里
　　我会告别告别我自己
　　因为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和相聚之间的距离

　　在每个银河坠入山谷的梦里
　　我会醒来也忘记梦境
　　因为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
　　逝去的就已经失去”

　　——致那些失去但一直住在心底的美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