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点壹｜八尺之境》山海观

5、第 5 章

　　在李澄的“谆谆教导”下，方达彦的格斗技巧提高得很快，达到了及格水平，顺利通过了一年级的毕业测评。
　　再次开学时，预备班升入了二年级。
　　二年级增加了军事实战分析课程。由于几百年来唐极只爆发过一次重大的战争，因此素材大部分来自于百年前以先帝李彻为统帅的内战。

　　李澄和这位先帝五官有些相似，而李彻的脸经常性地会在各类演示材料中出现，刚开课时这给班上的很多同学造成了困惑，让大家上课时时常出戏。
　　这也成为一些同学课后议论的话题。

　　“先帝乃帝王之相，气度卓然，而李澄的气质则过于拘谨小气，我觉得两个人其实并不很相似。”
　　“话说陛下尚未立太子，你们说李澄会不会…..”
　　“不可能，你看他身上哪里有皇家的贵气。”
　　方达彦有次碰巧听到同学们这样议论着，于是他走上前冷冷说道：“这样公然议论皇室成员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大家并没说任何不敬之辞。”同学A说。
　　“是啊，而且李澄本身…..”同学B说到一半被身边的人用手肘怼了一下，闭了嘴。
　　方达彦扫了他们一眼说：“如此不知谨言慎行，不懂何为体统分寸，你们不配穿这套制服。”
　　几位同学闻言拍案而起欲和方达彦争辩。

　　“怎么了？”聂勋走了过来，很自然地站到了方达彦的身边。同学其实都会看眼色，从聂勋的站位和眼神不难判断他的立场，因此纷纷收敛了本来要和方达彦争论的气焰。
　　“没事儿。”大家说到。
　　“那就好。”聂勋说。
　　方达彦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聂勋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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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里。
　　——我控制不了别人如何议论我评价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让那些人闭嘴——李澄曾这样对方达彦说过。
　　方达彦相信李澄有这个实力，但想到他的身世时，不免还会有些心酸——父亲出身低微、从小寄人篱下、顶着别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称号，李澄是断然无法做到洒脱自如的。他从□□自己样样做到最优秀，虽然也会受伤也会疲惫，却要把这些苦楚藏在心里，因为他绝不会主动暴露可供别人诋毁的软肋。
　　想到这里，方达彦转头看向认真看书的李澄。
　　——你一直在帮我，而我又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呢——他在心里这样说道。

　　注意到了方达彦的视线，李澄转过头：“怎么了？”他语气温和地问。
　　“今天我听说陛下尚未册立太子。”方达彦说。
　　——今天才听说….不愧是方达彦——李澄笑了一下：“对。”
　　“是出于什么缘故呢？”
　　方达彦的这个问题本身其实过于直白大胆了，所幸李兆皇帝曾公开提过此事：“不急。三皇子李澄尚年青，我希望给三位皇子同等的表现机会，这样才能选出最为合适的皇储。”

　　“所以你是有机会成为太子的？”方达彦问。
　　“理论上是这样。”
　　“那你会去争取吗？”
　　李澄愣住了——这实在是极其敏感的问题，若是在皇宫，断然是没人敢问出这句话的。但不谙世事的方达彦能问出这话，李澄并不感觉稀奇，他只是在认真考虑该如何作答。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良久之后，李澄开口说道：“会。我并非要去争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在机会面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方达彦点点头：“好，我会尽自己全力支持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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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备班的同学将在三年级转成军校正式学员，并拿到淡蓝色军服。而在二年级毕业时，军官预备班只有29个学生总成绩合格——这届果真没能凑齐30个名额。
　　虽然成绩全部合格，方达彦还是被教官进行了单独约谈。
　　“让我们担心的只有你的身体情况。今后的学习训练会更加艰苦复杂，强度也会更大，你真的可以坚持吗？”
　　“是的。我和家人商量过了，会等到毕业后休整半年，看是否需要进行器官移植。”

　　此前短暂休假时医生对方达彦进行了全方面检查，认为他的病症来自“胃部神经性功能失调”，只能通过长期的调理来修复。
　　对于有可能会上战场作战的军官来说，一个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就能让人痛到虚脱的器官就像身体里的定时炸弹。
　　军官不可以通过植入体内的装置来进行神经系统的痛觉控制——体内植入的任何装置都是有被反向控制的风险的，也不能过于依赖药物。因此要在短期内彻底解决问题，基本只能靠器官移植。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难度，但即使在今天，这都不是一台能够轻易完成的手术，它需要提前提取DNA进行器官复制，之后反复检测培育器官的排异反应，移植后也要经历排异恢复期。前前后后需要至少半年。
　　如果方达彦在上学期间进行这项手术，势必会影响到学习进度。军官专业三年一届，手术完成后他还要再等两年多才能加入下一届班级，而他不想耽误这几年。
　　“接下来还有6年的学习，你做好心里准备了吗？过程可能会是很痛苦的。”教官问到。
　　“是的，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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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庆祝“转正”，同学们组织了一次旅行。
　　时值第四星正好运转到最靠近首都星的地方，旅行的地点便被定在了第四星。

　　比起唐极的其他5颗行星，第四星有很多特别之处：由于地核质地和构造的特殊，它在地球人正式迁入之前的轨道修正中并没有被修正到位。
　　它的轨道又扁又长，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它是远离唐极星系的“太阳”的，因此季节、气候、时间无法像其他5颗行星那样统一。
　　也正是如此，第四星的很多地质地貌是唐极别的行星所没有的，例如，在唐极就只有在第四星才能看到冰川，而冰川也是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所在。

　　升入三年级，意味着大家要搬到单人宿舍，因此这次旅行所定的房间大都是双人间，这也是为了珍惜大家最后的一段合住时光。
　　怕自己身体出问题，方达彦特地带了几瓶S7和足够的止疼药，却没想到病倒的不是自己而是李澄。

　　一到第四星李澄便出了状况，他的身体突然很虚弱，吃了药也没用。
　　经医院的诊断，这大概是由于他的免疫系统不能适应第四星极地的冰川磁场，医生建议他取消行程返回第一星，但被他拒绝了，即使之后7天旅行的大部分时间内他只能呆在旅店房间——在室内他的状况会好一些。
　　方达彦和班上其他同学的关系并不很熟，因此基本没怎么出门，而是陪李澄呆在房间里。好在他们房间的玻璃墙面正对一片壮阔的冰山，从早到晚都有美景欣赏。两个人可以在玻璃墙前坐着发呆，读书闲聊，趴在温暖的软垫上晒日光浴。

　　冰川在不同光线的照射下会呈现出丰富梦幻的景色——冰湖、溶洞、百米深的缝隙，融水从冰舌末端的冰冻汩汩流出，特别梦幻。
　　在冰川的深处，由于极高的硬度和密度，经光的折射会呈现出一种冰冷深刻的湛蓝色。这种程度的蓝全天只有一个时段能看到，这是李澄每天都不会错过的几十分钟。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

　　“那么好看？每天这个时候你都要盯着看。”方达彦躺在软垫上戴着眼罩问到，身上只穿了条沙滩裤。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光浴，但皮肤却一丁点也不会变黑。
　　“嗯。我在看这世间最美丽的颜色。”李澄轻轻说着。
　　“‘最’这个字还是因人而异吧。比如，我就觉得阳光下小麦的金黄色更好看。喜庆又温暖。”方达彦说。
　　李澄没想到，一颗浑身散发着冰冷气场的冰块儿居然会喜欢温暖喜庆的颜色。
　　“你见过小麦吗。”他问。
　　“照片里见过。好可惜，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有机小麦了。很多美好的东西都销声匿迹了，留下的尽是枯燥乏味的人造制品。”方达彦喃喃说道。

　　这时传来了门铃声。方达彦将眼罩挂在头顶，披了件浴袍去开门。
　　门口站着同学顾东。
　　“方达彦，出来一下，有人找你。”顾东说道。
　　“谁找我？”
　　“你出来就知道了。急事儿，别忘了穿防护服，外面冷。”
　　“要出旅馆吗？”
　　“嗯，赶紧的，我在门口等你。”
　　顾东平时和方达彦交流并不多，此刻他说有急事方达彦也不好拒绝，于是随便套了身衣服，拿上防护服跟着顾东出了门。

　　顾东小跑着带着方达彦走出旅店门，穿过几条小道，来到了一个悬崖边，悬崖正对着从他们房间可以看到的那块湛蓝色冰川。
　　“人我帮你带到了，走了哈。”顾东小跑着离开了。
　　“谢谢。”负手站在悬崖边的人说到。这人背对着方达彦，身姿高大挺拔。
　　这人是聂勋。

　　“达彦。”聂勋转身，走到方达彦身边。
　　“聂勋？找我有事？”方达彦面露讶异。军校的两年中，二人偶有沟通，但几乎每次的场景都是：方达彦挣扎着地完成任务精疲力竭时，聂勋走过来幽幽问道：“你还好吗？”或是方达彦强忍胃痛沉默不语时，聂勋幽幽地递过来一杯冰水。
　　两人关系不算差，也绝不算熟，方达彦不知此时此刻聂勋为何要约自己来这个地方。

　　“看到前面那块冰川了吗？”聂勋指向湛蓝色的冰川缓声问道。
　　“嗯。”
　　“他的颜色好像你的眼睛。”聂勋温柔地笑了：“我第一天就发现了。所以每天的这个时刻都会过来看看。每次都希望你能够站在我的身边。但之前我始终无法鼓起勇气…..”

　　那一瞬间方达彦有些恍惚，然后他突然想起几分钟之前李澄刚对自己说过：
　　“我在看这世间最美丽的颜色。”

　　“达彦？”聂勋说。
　　“嗯？”方达彦回过神。
　　“不要有压力，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在此情此景下，突然希望自己能有勇气冲动一回，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仅此而已。”
　　聂勋平日的举止十分端正规矩从不会做出格之事，但其实他的五官却生得舒展俊朗、眉尾飞扬、神采奕奕，此刻这番“不是很合规矩”的冲动表白倒像是袒露了他真实的性格和内心。

　　散射的阳光将二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山崖上。
　　“抱歉，我没办法给你任何回应。”方达彦说：“先走了。”他看向聂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转身离去。
　　留下聂勋一个人和他孤独的影子，一直到那湛蓝渐渐变深，天色黯然。

　　“谁找你？”方达彦回到房间后李澄问道。
　　“聂勋。”
　　李澄明显愣了一下：“他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邀我一起看看风景。”
　　“无缘无故一起看风景？”李澄笑了。
　　“嗯。”方达彦边说边脱下厚重的防护服。
　　“今晚聚餐你去吗？”他问李澄。
　　“去吧，毕竟最后一餐了。”李澄说。
　　“好。”

　　晚7点旅店的小餐厅。
　　餐厅不大，被学生们挤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
　　因为身体不适，李澄坐在相对清静、远离人群的餐厅角落，方达彦坐在他身边，期间不断有同学过来寒暄，由于两人都没满22岁的法定饮酒年龄，只能以茶代酒。

　　吃到一半，聂勋走了过来，拿着两个杯子。
　　军校满18岁方可报名，而军官专业3年一届，聂勋同班比应届入学的同学大两岁，已经可以喝酒了。
　　“达彦，来，咱们喝一杯。”聂勋面颊微红，眼中含笑，温柔地看着方达彦，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李澄。不过他平日和李澄基本是零交流，此刻不打招呼也不奇怪。
　　“酒吗？”方达彦接过杯子问道。
　　“对。”
　　“他没到法定饮酒年龄，不能喝。”坐在角落的李澄说，声音不大，穿透力不小。
　　“偶尔喝一次没问题。”聂勋视线的焦点依然在方达彦身上。
　　“呵呵，这话从首相家的公子嘴里说出来，似乎不大合适啊。”李澄说。
　　“何必那么扫兴呢殿下。”聂勋的视线轻轻扫过李澄。

　　“大勋，喝了挺多？”徐江临走过来揽过聂勋的肩笑着说：“不像平时的你了。”
　　“还行，没喝几杯。”
　　“悠着点儿，明儿要回去了。”徐江临说。
　　“我心里有数。”
　　徐江临凑聂勋耳边说了几句话，聂勋点点头，然后视线转向方达彦，拿过他手里的杯子。
　　“既然不能喝，那我帮你干了吧。”聂勋仰头连着将两个杯子里的酒喝光。
　　“希望你能记住我下午说的话。”聂勋望着方达彦，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深情。
　　徐江临瞥了一眼李澄，心里吓了一跳——印象中李澄的目光从来没像此刻这般锋利过。
　　他连忙揽住聂勋将他拉走：“大勋咱们去那边，顾东他们找你。”
　　被徐江临拉扯着，聂勋还在频频回头看向方达彦。

　　“我要回去了。一起吗？”李澄将餐布放在桌上，一脸不爽。
　　“好。”方达彦说。两人起身离开了餐厅。
　　回到房间，李澄走到窗前站定。此刻虽已入夜，天空却还是亮的，只是比起白天有些黯淡。远处的冰川沉静地躺在那里，窗外一片庄严的寂静。

　　“聂勋下午和你说什么了？”李澄问。
　　“没说什么。”
　　“他让你记住什么？”
　　“记住窗外的风景。”方达彦的尾音有些散漫，听上去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呵呵........好吧。早点休息。明天就回家了。”
　　两个人直到入睡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次日，第四星首府星际空港。
　　同学们将从这里乘坐不同班次的飞船回家。李澄回第一星，方达彦回第五星，他的飞船比李澄的早半个小时。
　　临道别时聂勋一脸歉意地找到方达彦。
　　“抱歉，昨晚喝得有些上头，失态了，你别介意。”聂勋说。
　　“没事，我已经忘了。”
　　聂勋盯着方达彦看了一会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但是有些话，我还是希望你能记得。”
　　“别纠结没有意义的事了聂勋。”
　　聂勋笑了笑：“以后你会了解的达彦。”然后他挥挥手说：“一路顺风。”聂勋的飞船是最早的一班。由于身份的特殊性，他和李澄要搭乘不同的飞船各自回首都星。

　　“达彦，到家后给我发消息。”李澄走过来说。
　　“好。”方达彦说。
　　两个人抱了一下，李澄轻轻拍了拍方达彦的背说：“走吧。”
　　“嗯。”

　　几个小时后，同学们已经分散成了一艘艘暗色飞船的旅客，湮没在浩瀚星际中。

　　而宇宙的某个角落，有人在进行着一番极为普通的语音通话，周围谁也不知道，这番通话经过不为人知的解密技术传达着这样的内容：
　　“Hades命令对这件事进行彻查。代号——雪原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