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妻难求》湘也

5、第 5 章

　　怜怜在轿子里守着余绡，等了许久，等得稍息的车队上路了，都没等来刘石送药。

　　“余姐姐，你撑着点儿，我再去想办法拿药。”

　　余绡虚弱地摇摇头。

　　“不，不用了，我看，我这身子，怕是救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只要看了诊，吃了药就会好起来的，刘石可能没有药，我直接去找端王。”怜怜劝慰着，用被衾将余绡的身子盖好，才要起身，便被余绡的手揪住了：“余姐姐？”

　　“怜怜！我没事，你别去叨扰主家了。”余绡凄然一笑，“那可是端王，你一个奴婢，为了我惹怒王爷，往后日子不会好过。”

　　“余姐姐，你不知道，我现在的日子便是不好过的。”怜怜苦笑，几日忍住不哭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你别担心，我就问一问，问一问马上回来。”

　　怜怜掀开了帘子，朝前面望了望，朝一旁的护卫问：“麻烦这位官爷，能让车夫停一下车子吗？”

　　那护卫没有正眼看他，规规矩矩地答：“没有殿下的旨意，卑职不敢擅作主张。”

　　“那您能替我禀告一下王爷，说，说我有要事相告。”怜怜哀求，“事关人命，求求这位官爷帮小女这个忙。”

　　“若您要见王爷，等下个驿站停歇时，可自去见殿下。”

　　“下个驿站？还需要多久路程？”

　　护卫不答。

　　怜怜咬咬唇，无可奈何地又放下了帘子：“余姐姐别急，等下个驿站，我马上去找医官给你医诊。”

　　余绡闭着眼睛，置若罔闻，眼角却慢慢渗出了泪水。

　　抵达下一个驿站停下，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早有驿站的士卒前来招呼沈易钧，并为这一行人安排了最好的宿间，怜怜跟余绡又分在了同一个房内。

　　看余绡躺在床榻上只有出的气儿了，问了驿卒端王的安置厢房，怜怜急匆匆地寻了过去。

　　“端王殿下，求您为余绡唤个医工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怜怜想，不管如何，那余绡买回来还不曾被使唤过，若真让她出事了，那端王或许会不忍吧！

　　沈易钧早料到了她迟早会找上自己，并不意外。

　　只是瞧着因为连日兼程，眼前的小娘子面露疲色，却还是撑着身子给一个刚买回来没多久的奴婢找医工，心里没来由地有点恼，便没做声，只闭着眼睛，任由刘石跪下脱下靴子，听着不远处的刘安动手烹茶。

　　“殿下？”看端王不理会自己，怜怜不知所措，想找人提点自己，刘石低垂着头不看她，而刘安亦充耳不闻。

　　怜怜咬了咬唇，回想着以往家中奴婢怎么请求主子的，慢慢在沈易钧跟前跪了下来：“求端王殿下救救余绡！”

　　沈易钧睁开了眼，看伊人跪在自己前头，脸色笼上了一层阴霾。

　　“为何要救个萍水相逢的婢子？”

　　竟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便轻易下跪了？

　　是忘记自己什么身份了？

　　怜怜颤了颤身子，鼓足劲抬头迎着端王的视线看了过去，口中却几经艰难，才将“奴婢”两个字说出口：“奴，奴婢……奴婢，就是想救她。”

　　“想？”沈易钧冷哼了一声，“想就能救么？唤医工？你知道怎么寻吗？寻回来了，诊金呢？汤药费呢？小小的一个奴婢，值得本王如此耗心？”

　　那句小小的一个奴婢，刺痛了怜怜的心。

　　她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而已。

　　甚至，是比余绡更身不由己的奴婢。

　　“殿下，求殿下开恩，寻了医工，奴婢，奴婢有银两付讫诊金跟药银。”

　　自入狱后，怜怜浑身上下没半点银子，能拿出来换银两的，还是沈易钧还她的二哥的那块玉佩。

　　这个时候，怜怜将那玉佩拿了出来，捧在手心看着端王。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为了奴婢说出这等话来。

　　若是以往，她大概不会去留心府上一个奴婢的生死。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往日无论她要什么，请求什么，父亲或者兄长们，都会应允，欣然给她花不完的银子。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了，只有余绡一路上陪在身边。

　　她也没有多想说余绡于她不过是个相识仅仅一个多月的陌生人，值不值得她这么做。

　　她只是觉得，她认识余绡这个人，余绡病了，她知道了，下意识地觉得该做点什么来救她，所以，就想救了。

　　不管此时身边的是余绡，还是别的什么人，她总不能，看着她们就这么不治身亡而无动于衷吧？

　　沈易钧望进了怜怜的眼眸里。

　　自救她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敢如此大胆地直视自己。

　　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奴婢。

　　沈易钧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认识这双翦水秋瞳时，她还不过八岁。

　　即便有姝色难掩的长姐何瑜蓉珠玉在前，这个玉雕般的粉嫩娃娃，当时也已经出落得相当打眼，即便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一边，还是惊艳了不少人。

　　比如他。

　　比如右相家的那位林公子。

　　后来，她没再进过宫，他也再没见过这个娇滴滴的玉娃儿。

　　是在御书房的时候，他偶遇何太傅的嫡子何谦，机缘巧合下跟他成为了莫逆之交。

　　何谦很宠自己的这个幺妹，不止一次跟他提过她的事。

　　他间或地知道，林家公子林祐承跟何太傅家的幺女何倾怜定了姻亲，时间比太子与何瑜蓉的赐婚更早，订婚后她便不再进宫了，被娇养在府上的听雨苑，甚少有外男接近。

　　听说林祐承费劲心思将天底下的稀奇玩意儿、珍品珠宝搜罗送进听雨苑，讨她欢心。

　　他也见过她与他一次。

　　是在他登门造访何府时，凑巧看到林祐承出现在听雨苑，而她袅袅娜娜地站在他身边，笑靥如花。

　　那双璧人刺痛了他的眼，他便从此不再登何府之门。

　　他是在宫中不得宠的那个六皇子，无权无势，她亦已有婚约在身，妄然不可能属于他。

　　封王后，被派到偏远的西邑，他便收起了一切杂念，勤勤恳恳地打理自己的封地，平定内乱，安抚流民，五年后，拥兵一方的端王名声鹊起，成为了威名赫赫的藩王。

　　朝中众臣终不敢再轻视那位叫沈易钧的端王，而父王，也终于对他露出了罕见的和颜悦色。

　　可那又如何？

　　在京中，他依然是那位不得宠的六皇子，甚至连何时回京，亦要看圣意许不许，许何时。

　　原本，他是无所谓的。

　　他本便无甚资本角逐那张龙椅，也打定主意一心做偏安一隅的亲王便可，即便心有不甘，有因为天家血脉天性作怪，望着高高的宫墙心潮澎湃登顶成为第一人的时候，但审时度势，两相取舍，那冒出来的火苗硬是每次都被他掐断了。

　　那位置即便没有二皇子，还有三皇子五皇子，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位远离权力核心的六皇子，更别说二皇子睿名盛得圣心民心，还有如此多的重臣拥护，太子之位在立储之后便一直很稳固。

　　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一次回京会遭遇太子逼宫，何太傅一脉势力尽失，甚至连她亦被拘入诏狱只等午门处决。

　　震惊之余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救她。

　　而他，也当真将她救了出来。

　　林祐承也办不到的事情，他办到了。

　　在父王眼皮底下，在守卫森严的大理寺诏狱劫人——这世上没多少人敢做的事情，他做了。

　　起事时不知大逆不道，事成后才知胆大妄为。

　　心底却又带几分窃喜，更多的是自傲。

　　他真想在朝廷之上对众臣们叫嚣：看看，你们都不放在眼里的六皇子，却敢在大理寺放火，敢在诏狱劫人，敢对圣上阴奉阳违。

　　虽然不满父王畏惧京中局势变乱，留下他恐多添变数，让自己即刻离京。

　　但他还是领旨出行。

　　毕竟，这事稍有不慎，不免出甚纰漏，智者不立危墙之下，先离开是非之地，而后再观形势，徐徐图之。

　　更别说，此刻，他身边，多了位让他牵挂的小娘子急需安置。

　　怜怜。

　　沈易钧看着跪在地上的怜怜，怒意渐浓。

　　他费尽心思救她出狱，可不是让她为了区区一名奴婢，便轻易下跪的。

　　沈易钧握紧了拳头，看她面无血色，嘴角抽动了几下，终是喊了一句：“刘石！”

　　“殿下！”

　　“去！”

　　惜还是迟了一步。

　　等刘石把医工带到怜怜房里时，余绡已经没了半点气息。

　　怜怜坐在一边，听着医工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却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她头疼得厉害。

　　变故以来，这些天压抑住的对丧亲的悲恸，逃亡的惊恐，还有对自身境遇的忡忡忧心，都在获悉余绡死去的那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怜怜觉得眼前可视的景象渐渐变暗，一黑后，失去了知觉。

　　“小娘子？”

　　原本替余绡看病的医工，这时改为替怜怜把起脉来。

　　早有人去通知了端王。

　　沈易钧看着昏迷过去的怜怜，一直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一变：“她患了何疾？”

　　“殿下，并非染疾。这位娘子是思虑过重，兼之疲劳，加上忽闻噩耗，身子未及时得到歇息，才猛然昏阙的。”驿站的医工赶紧道，“卑职开个方子，煎一剂补气舒神的汤药，再给这位娘子进补几日好好调养，应无大碍！”

　　想来是连续一个多月的奔波疾走，让她熬不住了！

　　沈易钧登时面色舒缓，瞥了一眼刘石，刘石领悟：“小奴这就去叫个婢子过来伺候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