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过镜》梁之一

2、第 2 章

　　太阳当空照，草都晒焉了。

　　此刻，叶镜澄和黑壮司机像两棵被晒弯了腰的狗尾巴草，焉吧焉吧耷拉着脑袋蹲在树荫下，双目无神，魂游太空。

　　“大山的子孙 哟！”
　　“爱太阳的喽。”
　　“太阳那个爱着哟……”

　　叶镜澄心想这是谁家缺心眼的瓜娃子，都这温度了还爱太阳，不怕被太阳日照吗？

　　这声音！

　　这声音——是我威武大壮哥啊！听到越来越近的歌声，牛二宝马力全开，一骑绝尘跑上山顶朝山坡下正冲上来的军绿色双排皮卡挥舞双手，高喊：“壮哥，壮哥，敲me！敲me!!

　　牛二宝跟看到天降神兵一样，冲到牛大壮的皮卡前，把头伸进车窗双手合十，急切求援道：“，壮哥，壮哥，救我！我车又坏了，快帮我瞅瞅它这次犯的是啥毛病。”

　　“怎么回事，你那车不是前两天才修过一次？”牛大壮把皮卡停到路边。

　　“不知道啊，刚检查了几遍也没发现哪里出了故障。”牛大壮愁得双手揪住自己头上的毛直往脑袋两边薅，嘴里念念叨叨。

　　“这破车最近就像犯了倔的犟驴，一天能罢三次工，早、中、晚一顿都不落。这破路也是，运车猪都能把母猪的崽给颠出来，我那破车还一天跑两趟，不散架才怪。再这样一天三小修，三天一大修，我辛辛苦苦赚的那点血汗钱都不够修车。”

　　“哎！壮哥，这车要真是歇菜了，我就上你家猪场去帮你喂猪怎么样，一天三顿加个宵夜就行，我很好养活的。”

　　“别想打我家猪饲料的注意，你那胃口比大强还好，能把猪场给吃破产。”

　　……
　　兄弟的小船说翻就翻。

　　牛二宝，清风村的八卦信息中心，中老年人出行专列驾驶员，和牛大壮是从小一起扛过揍，挨过打，掏鸟窝，被狗追的革命兄弟友谊。牛大壮入伍后他也去了隔壁省的沿海城市打工，攒了点钱，还是觉得家乡好，没有工厂流水线可以天天加班熬肝伤肾，于是就回来跑起了乡村客运。

　　“叫人拖车吧。”牛大壮检查了一遍朝牛二宝说。

　　“真歇菜啦！？我这还有乘客没送到村里。”牛二宝头上的毛被他薅下来一大把。

　　拍了一巴掌自己的脑袋：“你不正回村里嘛！”牛二宝目光炯炯地盯着牛大壮说：“是兄弟今天就帮兄弟个忙。”

　　“快快快，我给你介绍一下，那是我们村小学新来的老师，看着就特有文化，等下你帮我把人先送到村里去，别让人刚来就晒中暑了。”牛二宝拽着牛大壮几步走到叶镜澄蹲着的树荫下。

　　叶镜澄感觉快要被晒融化了，脑子热得昏昏沉沉，无精打采垂着头盯着地上一溜匆忙搬家的蚂蚁。

　　“老师，老师……”

　　叶镜澄茫然抬头，眼前的视线完全被挡住，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大长腿，视线继续往上移，是一个大高个男人！目测身高不低于一米八五，五官立体俊朗。留着一头板寸，挺直的眉骨上覆盖着两道浓密剑眉，深邃的眼窝里一双眼珠子黑浚浚的，正眼直视别人的时候，让人有种想立正站好的威慑感。但落在此刻叶镜澄蹲在地上抬头仰望这个陌生高大男人的视角里，他只感觉那道居高临下，直挺挺盯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灼人的炙热，比今天的温度还热，让叶镜澄觉得自己像块被头狼盯死的香喷喷的肉。

　　牛大壮被发小拽到路边，说让帮忙顺带捎一个新来的老师回村。村里面这几年外地来的老师，来了走，走了来，就没一个能留下来安安稳稳教书的，今天来的这位不知道又是何方勇士。

　　勇士没有！蹲在地上的新老师抬起头来的瞬间，牛大壮仿佛看到了一头在山林间迷路的小白鹿，迷茫地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他，眼底盈盈水光闪烁，就跟后山那个常年清澈的湖泊上泛着波光的湖面，让人想沉溺进去畅游。

　　“你好！我是牛大壮，清风村人。”牛大壮敛去眼底的炙热，收起通身迫人气势，温和地俯身朝叶镜澄伸出了他修长有力的大手。

　　“啊！你好！”这时叶镜澄被他身上穿的t恤吸引了目光，只见他胸大肌突出的t恤上下印着两行大字：

　　吃的好长的快
　　皮光毛亮人人爱

　　……这标语套在眼前这位自称牛大壮的壮汉身上，莫名有种威萌威萌感，把他通身冷硬的气质都冲淡了许多。

　　叶镜澄疑惑的看着伸到他面前的大手，什么意思？

　　“起来吧，客运车坏了，正好我要回村里，顺道载你一程。”

　　叶镜澄没想那么多，搭着伸在他面前契而不舍的手站了起来，不料蹲的太久，腿麻了，差点摔出去，还好牛大壮及时扶了他一把。

　　“非常不好意思啊老师，车坏了送不了你到村里，我拜托壮哥送你过去，村里的小学就在他家山脚下，等下可以直接送你到学校。”牛二宝把叶镜澄的行李从车厢底拿了出来，连忙解释道：“坐壮哥的车你放一百个心，保证能把你安安全全送到学校。”

　　“走吧。”

　　牛大壮把行李接到他手上，率先朝停在另一边的皮卡走去。

　　叶镜澄快走两步跟上牛大壮说道：“还是我拿吧。”

　　“不重。”

　　自己的行李有多重叶镜澄知道，不过看他跟提个棉花糖一样轻松，也就不再逞强。

　　重新坐回有空调的车里，叶镜澄才感觉终于活了过来。

　　前路颠簸，牛大壮专心开车，摇摇晃晃中一阵睡意袭来，将睡之时叶镜澄感觉有人在他耳边问他的名字。

　　“叶镜 澄。”低喃回应后意识陷入了混沌。

　　叶镜澄，果然是人如其名，清俊澄澈。

　　“热烈欢迎叶老师加入到我们清风村的教育队伍中来，我代表学校和全体师生……”

　　清风村小学校长牛镇山激动万分地握着叶镜澄的双手滔滔不绝，像一个终于找回了二十年前走失的亲儿子的老父亲一样，满心欣慰，满脸笑容跟朵盛放的向日葵似的。

　　叶镜澄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清风村，牛大壮将皮卡停在一个长满了草的大操场里，大操场前面同样被野草包围的是一栋只有一层楼的小平层，这就是清风村小学，一共只有六间教室和一个教师办公室。

　　叶镜澄提前了两天过来，现在还没正式开学，整个学校里连只野猫都没有。

　　连校长都是牛大壮帮忙联系后才匆忙从家里赶过来的，要不然提前来报到的叶镜澄只能望草嗟叹了。

　　“走，我带你去看看宿舍。”校长一顿欢迎勉励后，终于想起要给人新老师安排住处了。

　　穿过杂草丛生的操场，绕过小平层教室，叶镜澄站在一间比小平房教室还要更矮更破旧的瓦房前，不！严格地说应该叫危房。校长掏出一把古老的钥匙把已经被虫蚁啃食得千疮百孔的木门打开，一股阴暗潮湿的霉味奔涌而出，昏暗的屋子里除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外，空无一物。

　　校长拉了拉门边垂下来的拉线开关，一个挂在屋架梁上的小灯泡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这一室的惨淡，几只原本趴在墙上的壁虎，被来人惊扰后向四面仓皇逃窜，头顶上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叶镜澄抬头往屋顶看去，噗！噗！噗！房顶上被虫吃空的木头跟下雨一样簌簌落下一大波虫粉，糊了他满头满脸。墙角里，屋梁上挂满了蜘蛛网。

　　叶镜澄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艰苦朴素的房子，更别说住了。难怪牛二宝说去年来的老师第二天就跑了，如果现在有人问他有啥想法的话，大概就是想拔腿就跑。

　　只是他又能跑去哪里呢，身后的家也已经不是家，既然选择了来到这里，再怎么艰苦都要把三年的服务年限呆满，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

　　叶镜澄一副惨遭社会毒打的表情，校长看得心里一咯噔，要坏菜！虽然知道以学校现在的条件想留人确实很勉强，但如今学校里的老师就剩下几个本村老胳膊老腿，再没有新鲜的教师血液进来，等他们几个老家伙一退，村里的娃娃怎么办，去哪上学？

　　“咳咳。”校长清了清喉咙，掩盖了下不足的底气才说道“小叶啊，虽然现在条件确实艰苦了些，你要有什么需求和困难尽管提，学校能帮你解决的都尽力帮你去解决，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学校里的学生也都是个顶个的乖巧听话，勤奋好学的好娃娃，以后你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生怕他说出什么马上就走的话，校长说完后借着说去拿打扫工具过来帮忙打扫房间，不给叶镜澄拒绝的机会，快速闪出门去了。

　　牛大壮把行李放到门口，凝眉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拿起校长提过来的长竹扫把，就开始扫荡屋顶的蜘蛛网。

　　“还是我来吧。”叶镜澄连忙拦下牛大壮手里的竹扫把，心想这人今天又是好心送他过来，又是帮忙提行李的，现在还让人帮忙打扫卫生，纵使脸皮再厚都不好意思了。牛大壮这人虽然长得凶猛有冲击性，没想到还挺热心肠乐于助人的，果然人不可貌相，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这里灰尘大，你和校长先到门外等会。”牛大壮不容拒绝地把叶镜澄给带到屋外，还塞了一瓶矿泉水到他手里。

　　直到牛大壮把这破旧的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拎来水桶拖了两遍地，甚至把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板床上松动的木板都钉牢靠了，叶镜澄都没插上手，全程和慈眉善目圆呼呼的牛校长大眼瞪小眼。

　　还听了满耳朵校长对牛大壮的花式十八夸，从成熟稳重、忠诚可靠、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夸到身体健康、身手了得、开朗健谈、事业有成……

　　牛大壮要不是个货真价实的猛汉子，叶镜澄都要怀疑校长是不是想给他说亲了。

　　叶镜澄以为在这种环境下今晚铁定要失眠，没想到去校长家蹭了一顿晚饭回来后，躺在那张一动就会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不到半会的功夫就陷入沉睡。

　　乡村的夜是寂寥的，操场上的虫鸣和稻田里的蛙叫合奏安眠曲，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皎月高悬天穹。月光笼罩的学校后山腰上，一座被荔枝林围绕的两层小洋楼里，最后一盏灯熄灭了。

　　月上中天，起风了。

　　乌云从天边翻涌而来，层层叠加，月亮和星星被乌云遮蔽，虫鸣蛙叫狗吠都消了声，村子里更黑更静了，第一滴雨落到瓦顶上。

　　叮！

　　雨水落到瓦面的声音，打破寂静的夜空，暴雨席卷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