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北靖友不完全驯服手册》沫幺幺

16、四、（4）

　　我没想过那个女人竟然有这么坚强的一面。
　　不情不愿地在咖啡厅听她说完这么一大段自言自语后，这个叫川原绘里奈的女人再度颠覆了我以往对她的认知。
　　美丽、自信、强大，她就是生活中名副其实的王者。
　　直到我们在世田谷的夜间美术展上看到了她那个叫杉田亮介的男朋友搂着别的女人亲吻。
　　发觉她突然停止脚步时，我还以为她看到了喜欢的展品，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她目眦欲裂地死死盯着前方的休息区正在拥吻的一对情侣。
　　“谁啊，”我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熟人吗？”
　　“……我男朋友。”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声线。
　　“哦，你男……什么？”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她飞速冲了过去。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我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
　　“杉田亮介，你给我出来。”她用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对那个脸上写满惊慌的男人说道，“现在。”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跟他们一去出去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没有一点犹豫，“靖友，”她叫出了我的名字，“你也一起。”
　　我感觉背后发凉，反射性地咽下一口唾液，感觉自己参加高中联赛都没这么紧张过。我们四人走出展厅后，我心惊胆战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对面的两人，切身地感受到自己正处在修罗场的最前线。
　　“你不是去京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女人又是谁？”她还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冷静地抛出好几个问题，“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这还需要我解释吗川原绘里奈？”那个男人不再有丝毫的慌张，换上一副极其不耐烦的样子说道，“既然你看到那就没办法了，分手吧。”
　　“什么叫既然我看到了，你以为是在玩过家家吗？！”她的眉眼间染上一抹怒气，手指也总是不经意地攥起，“什么时候开始的？”
　　杉田看着她的脸，莫名地笑了起来，“你是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女朋友吗？川原绘里奈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就在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分手吧，咱们现在是陌生人了，少管我的事情！”
　　“杉田亮介！”她愤怒地喊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你还好意思和我提陌生人？你改论文那些夜晚是谁陪你一起熬的夜，你说自己不想上课了是谁陪你一起逃的课，还有，你说自己想学摄影，是谁问都没问就给你转了十万日元？那是我两个多月的生活费，你知道我靠兼职攒了多久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激动，“现在好了，我的付出在你那里一文不值，直接和你成陌生人了。杉田亮介，今天你不在这里和我解释清楚，我是不会让你和那个女人离开的。”
　　“你少在这里威胁我啊川原！”对方摆出一副自己完全没有做错的样子，“以为给我花了几个钱就觉得对我有恩？收起你高高在上的态度。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就给你说个清楚。”他神情高傲地看着她，嗤笑一声，“何时开始的？从和你交往以后就从来没有断过。不如这么说吧，我从来就没有只和你一个人交往。”
　　“什……”“谁叫我总是天天听到你的名字，川原绘里奈川原绘里奈川原绘里奈的，因为实在好奇我们学院那群猪头仰慕的人是什么样子，我才会对你感兴趣的。如果能把你追到手，那岂不是更好证明我的魅力吗？可是啊川原绘里奈，你也太好追了吧，连一个月都不到你竟然就答应了，这样会让我很没有成就感的。”
　　“……所以，你对我从一开始就不是认真的吗。”
　　啊，她哭了。
　　我见过她各种各样的表情，唯独没见过她哭的样子。此刻，那个平日里总是自信满满的女人已是泪流满面，但她倔强地抑制住了本应汹涌而出的哭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让自己在这个混账面前失态。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冷笑一声，“交往之前我还在想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可我失望地发现，你和那群庸脂俗粉也没什么两样。我是一个独占欲很强的人，可和你交往的过程中我压根感受不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快感。你不总是想让我去看你表演吗，其实我去过一次，当然不是去看你的，而是想体验一下优越感的。你那些所谓的仰慕者发现我就站在台下后会自卑吧，因为我拥有了他们最想得到的女人，一想到能一睹他们因羡慕嫉妒而扭曲的丑恶嘴脸我就欲罢不能。可那群混蛋不仅没有丝毫的劣等感，甚至当着我的面问要不要把你包给他们一晚上，开什么玩笑！明明你已经是我女朋友了，为什么还会被那些恶心的东西盯着？！他们就没有一点自觉性吗？！后来我意识到，即便我一丁点都没看出来，可在他们眼里你太过耀眼了，即便名花有主也不能阻止他们对你的臆想。既然我得没得到你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我为什么还要花心思维持这段无聊的感情？某种意义上我可能还要感谢你，是你让我明白，我这种人绝对不能和惹人注目的女人在一起，这只会让我感到无趣。”
　　她双唇嗫嚅着，浑身上下不住颤抖，半天才发出断断续续的字符：“那你在意识到这件事后为什么没有立刻和我分手？”
　　“用手指想一想都能明白的吧，”那个混账完全没有错在自己的自觉性，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点燃，“有个对我死心塌地的女人天天嘘寒问暖，作为无聊生活的调剂也未尝不可吧。”
　　“……我不是让你戒过烟吗，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的？”那根缓缓点燃的香烟可能是压垮她的一根稻草，她疯了般地冲过去想要把烟抢走，却被那个男人牢牢地钳住了手腕，毫不留情地推向一边，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我的反应快于思考，扶住了她重心不稳的后背。
　　这个畜生怎么能对被自己伤害的前女友下得去手？我有些担心地看向她的脸，果然，句句见血的攻击已经磨灭了她眼里最后一丝光芒，这些赤裸裸的话语对深爱那个渣滓的人而言无疑是致命的伤害。本以为是两情相悦，到最后发现只是自己一腔情愿的虚幻梦境。别说是她了，我在一旁听着都觉得超级火大，一时没忍住插了一句嘴：“喂你这混蛋，说这么多还不是想为自己开脱，少在那里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他将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摇摇头连续啧了几声，“川原，这就是你的下一个目标啊，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你本来就是这样品味不佳的人。”说到这里，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嘲讽起来，“我的确带着别的女人出来玩了，可你不也带着一个吗，看来咱们还是同一路人啊，说不定以后还能做朋友？”
　　这次我没有犹豫，直接上前去从他口中将香烟抽出扔在地上，狠狠地跺了几脚，趁他惊讶期间对着那张人模鬼样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我听到了她在身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眼角余光撇到她捂住嘴巴的样子。
　　不要同情这个畜生啊笨蛋，他根本不值得你浪费任何感情。
　　那个男人显然没想到他会被我打，他捂着自己的脸，伸手指着我，话都说不清了：“你，你竟然敢……”
　　“你怎么说我都行，可你要是把她说成你这种类型的渣滓，我可就不能坐视不管了。我现在根本想不到能用来形容你这种烂人的词语，说你是畜生都简直侮辱了这个词。口口声声把自己说成受害者不会觉得羞愧吗？看她跳舞听到那些污言秽语的时候，你怎么不就为她想想，你们交往期间就已经有人说这么露骨的话，她独自一人时要面对多少恶意？！我听着都背后发凉，可你竟然只在乎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优越感就这么重要吗，足以让你泯灭人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出轨被抓后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一想到你这样的败类竟然和我在同一所大学我就直犯恶心。看在她的份上我只会打你一拳，不然你早都成一滩在地上的烂泥了！”我伸出拳头比划了两下，用自己有史以来最拽的声音吼道：“明白的话以后就永远别出现在她面前了，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我没有理会那个男人在背后的喋喋不休，径自拉过她的手后快走几步，“绘里奈前辈我们走，不要和这种垃圾浪费时间。”
　　我们从展厅一路南下，沿着河边慢慢走了起来。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车流的声音和她皮包上铃铛挂饰的响声。她的体温低的吓人，我情不自禁地将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
　　“……靖友，我有点累了，可以坐一会儿吗？”我们走了很久，才听到身后传来她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嗯了一声，找到一张路灯下的长凳坐了上去。
　　她早就停止了哭泣，木然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犹豫再三，主动搭话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如果不是我擅作主张要带你过来，也不会让你看到这么不堪的一幕了。”
　　这句是我的真心话，虽然有点逃避现实的意思，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没有看到，也就不会知道那个人早就背叛了自己。
　　她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说什么胡话呢，就算这次不知道，也肯定会有被撞见的时候。比起以后难受，还不如现在给我个痛快。”说到这里时她眼眶中似乎有泪水闪烁，“靖友，难道这一切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吗？”
　　果然是会在意的啊……我叹了一口气，扶住了她的肩膀，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她疲惫的双眼说道：“不要这么想，你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任何事。难道你忘了不久前怎么和我说的吗，你就是你，别人怎么想不要紧，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也是这么想的，绘里奈前辈现在的样子就很好，不需要有任何自卑。”
　　“交往的半年多时间，我从始至终都在精心经营着这段感情。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因为喜欢的那个人也同样喜欢我，可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白日梦罢了。也对，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会真正喜欢上我这种平凡……”
　　“绘里奈前辈！”我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一些，“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时至今日你怎么还会认为自己不够优秀？真正应该反省的人是他，从来都不是你。拥有这样令人羡慕的女朋友却不珍惜，人前一套背地一套，将你的真心如玩笑般戏弄，不感兴趣了就想弃如敝履。这么多罪状，随便一条都能说明他就是个坏到骨子里的混账。如果非要埋怨自己哪里没做好的话，那就是没能早日看清这个臭男人的真面目，这些说得够明白了吧？”
　　她惊讶地看着我，双眼中一时有无数的情感流露，意外、感动、欣慰、感谢……良久，她绽放出久违的笑容，“谢谢你靖友，我感觉好多了。”
　　我完全没做好被她突然夸奖的准备，耳根有些泛红，“喔。”我点点头，“能帮到你就再好不过了。”
　　“无论是上次表演还是这次的风波，要是没有你我肯定会更加狼狈的吧，”她干笑两声，整理了一下耳旁的碎发，“谢谢你总是在鼓励我。”
　　“都说了不用谢了。”我挠了挠脖颈，脸颊逐渐镀上一层淡粉色。
　　就在这时，鼻尖突然传来鸢尾花的清香，下一秒她就闭着眼睛缓缓靠在我的肩上。
　　“肩膀稍稍借我一下可以吗，真的好累呀。”
　　我的脸一瞬间变得通红，小声地嗯过后有些狼狈地干咳两声，刻意别过脸去以不让她发现自己的异状。
　　不要随随便便靠过来啊，这个笨蛋。
　　夜晚的世田谷并没有因为夕阳的降落而逊色半分，不如说正是夜色的到来让这片区域变得更有活力。我们就这样坐在人烟稀少的河边长椅上，看着河对岸的繁华街区。游人往来如织，车辆川流不息，她的体温通过紧紧相贴的掌心传来，晚间的风偶然带来她的洗发水香气。有那么一刻，我希望时光就此停止，这样我就能永远在她身边。
　　“好像要回不去了呢，”她苦笑一声，“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早就错过末班车的时间了。”
　　“没事，”我淡淡地回应道，“明天再回去就好了。”
　　“总感觉我拖累了你呢，”她靠在我肩上傻傻地笑了两声，“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现在应该早就回到学校了。”
　　“比起及时返校，你能恢复正常才是我更关心的事情，”果然在这种暧昧的氛围下，很容易不经思考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我强迫着自己不要别开视线，红着脸继续说道：“欢迎回来，绘里奈前辈。”
　　她抬头看着脸已经红成苹果的我，坚定且自信地笑了。
　　“我回来了，靖友。”
　　我们最后找到了一家靠近车站的酒店暂住下来，前台让我们登记姓名后便将房卡交给了我们。在走进各自的房间前，我略显迟疑地叫住了她。
　　“怎么了靖友？”她疑惑地看向我。
　　“……生日快乐。”我从口袋里拿出刚才在美术展商店买的纪念品递给她，“本来想直接送给你的，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可能暂时也不想看到它了吧。如果不喜欢的话就扔掉吧，没关系的。”
　　她的目光无奈而轻松，毫不犹豫地从我手中接过了那个小纸盒，“说什么呢，靖友送给我的东西怎么会扔掉。谢谢，因为有你在，我今天……过得还算蛮开心。”
　　“那太好了。”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早点休息吧，前辈晚安。”
　　“等一下！”就在我准备关门时，她再度叫住了我。
　　“以后直接叫我绘里奈吧，晚安，靖友。
　　说完这句话后，我便听到她那边关门上锁的声音。
　　绘里奈吗……我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笑了笑。笨蛋，怎么叫得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