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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白犬 ...


  •   天问剑刺入胸腔,强而有力的心搏透过厚重的铁片传递至我的掌心。血从伤口迸出,跳跃上白色的衣袍,渐渐的由浓到淡晕染开来,露出下面缠绕发光的暗纹。
      我转动剑柄,那人的心脏在我的手中碎裂,他的眼神逐渐失焦,七窍里漫出血痕,他的躯体逐渐松弛,向后仰着从剑锋上滑落,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滩血水。
      我抬脚跨过那滩血水,院中的阳光刺眼,于是我垂下目光。
      台阶下是满地鲜血和滚落的头颅,我盯着那些怒睁或半闭、混沌或涣散的眼睛,试图尽可能的绕开那些血迹。
      我已经弄脏了他的衣服,我不想再弄脏他的鞋子。
      他所处在的地方过于明亮,太阳高悬于天际,炽热的落下来没有一处死角。在这样明亮得让人目眩环境里,有一双眼睛在悄悄的窥伺着我。
      我顺着那目光望过去,角落的马棚里,柴堆后面缩着一个人。
      他的白衣比我的还要脏,脸上也全是草灰,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又明亮,像极了经常在我梦里出现的那只,白色的狗。
      我走向马棚,他退向角落。红稠的液体滴在墨色的靴尖上,我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将剑收鞘。
      我想,我还是弄脏了他的鞋子。
      “你的名字。”我想我是这样说的。
      他的嘴唇开阖了两下,我记住了那两个字的节律。

      我回到他的宫殿已过午,他坐在桌子后翻阅竹简,甚至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我来了。我将天问放回架子上,他站起身走过来,一把将我拉入怀中。
      “你把朕的衣服勾破了。”他说。
      我低下头,他的脊背完整的挡住了我的视线,只能看见袖口上一处小小的破口。
      大概是在马厩里刮到了吧。我想。
      于是我回答说:“是。”
      他似乎说了什么,胸腔随着语音一直在振动,吐息喷在我的脖子侧面,有一些湿热。
      我想抬头去看他的脸,但后背却被他的手掌按住。待我挣脱出来,只看到他嘴角并不开心的笑意以及藏着悲伤的眼神。
      他的口型动了动,说:“果然。”
      “果然”的后面应该还有半句话吧,但是他没有说下去,我也没问。
      片刻后他松开手,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冷静克制的神情,他黑色的锦衣上沾了血,是我身上的、从吕不韦的心脏里迸射而出的血。
      他说:“你做得不错,今晚的宫宴上,很多世家的子弟都会到场,看上了谁朕给你做主。”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于是像往常一样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中突然就有了温度,却依旧绷着那张脸,故作不耐烦道:“你不想要这个?那你想要什么?”
      我努力思考了一下,又想起常在梦里出现的那只白狗。
      它说它叫什么来着?我回忆起那个口型,在喉咙里尝试着发出它的音节。
      那究竟是哪两个字呢?我不知道它们原本的声调,于是只能艰难的,按着每种声韵都读了一遍。
      “够了!”他又无缘无故的生气了,上前用唇舌封住我的口。我的脸上大概也沾了血迹,所以这个被称为吻的东西也是带着铁锈味的,感觉就像是在吸吮一道刚割破的伤口,疼痛与温热中渗出丝丝缕缕的甘甜。
      在他喘息的停歇里,我还在徒劳的念着那个我根本不知道发音的名字,以便能回答上他的问题,他忽然很用力的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严肃的看着我的眼睛。
      “别说了。”
      那我就不说了。可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他又一次靠近我的身体,比刚才的那次还要近,他的双手从我的后脑滑向双肩,一路向下缓缓的收紧力气,仿佛要生生箍断我的肋骨。我就这样任他箍着,随他一步步向后退去,途中他轻轻推了我一把,我便失重,倒在身下柔软的、有着他身上味道的床铺上。
      我身下的床单洁白而平整,我白色的衣服上血迹未干。
      我想要起身,他却倾身压上来。我说:“衣服。”
      我的衣服脏了。
      “送你了。”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眼神也逐渐迷离,我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想来他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于是我又说:“床。”
      我不想弄脏他的枕席。
      “也送给你。”他温热的掌心触碰到我的皮肤,在其上曲折缱绻的划过,留下一道道滚烫而空虚的痕迹。
      可是我要他的床有什么用呢?过去十几年我一直都宿在他寝宫的房梁上。
      倒也没有十几年,在赵国为质时,我们是没有宫殿的。

      刚认识他的时候,我们住的是茅草房,一道草帘隔开里外两间,一边是他,一边是赵姬夫人。
      我始终记得那间屋子,它的屋架很低,坐在房梁上,仰起脸会被稻草戳到眼睛。稻草也只有薄薄一层,每刮一次风就少上一些,阳光从它们的缝隙间洒下来,模糊了光与影的分界线。
      那屋子的房梁也细巧,一晃动似乎就会整个塌掉,我时常整宿整宿的坐着不敢睡,他便也睡不着,抱膝蜷缩在草垫里,我们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对望。
      赵姬夫人最开始会叫我下去睡,我告诉她,送我来的人叫我做他的影子,他说影子是不可以与光掺杂在一起的。
      赵姬夫人又问过几次,渐渐的就不再问了。后来茅屋果然塌了,我们住到了马棚里,我没有房梁可以安身,就与他挤在一处。
      深秋的夜很冷,盖多少层旧衣服也不顶事,我们只好紧紧抱在一起,用对方的体温御寒。但那样也还是冷,就只能把衣物也除去,只剩光滑的肌肤彼此熨烫着,用衣物和稻草锁住每一分热度,好捱过那无数个漫长寒夜。
      后来这件事被赵姬夫人发现了。
      她先是狠狠的训斥了我们,消了气后又抱着我们哭。她说政儿再忍受一阵子,子楚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
      赢子楚,是他的父亲。
      他的名字叫嬴政。
      送我来的人,叫吕不韦。

      “你在想什么,别走神。”一个吻落在我的眼皮上,有些微粗糙的触感。我想着他的嘴唇大概是有些干,于是迎上去用舌尖帮他润湿。
      我知道他笑了,他的笑很少表现在脸上,这种时候他脊背上的肌肉会微微放松,胸壁上传出一阵令人愉悦的震颤。他搅动着我的舌头,又舔舐过我的脸颊和耳垂,然后微微的撑起身子,好让我能看到他的脸。
      “还想要什么,朕都给你。”此刻他的眼睛很亮,比庭院里的太阳还要令人目眩神迷。我鬼使神差的又想起那只白色的狗,下意识含混的说出那个名字。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冷淡,沉默着埋下头去。
      我“啊”的叫出声来,他马上抬起头来看我,牙齿尖上沾染的血迹被舌尖一荡而过,成了极淡极淡的粉红色。
      “疼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道:“疼就长个记性。”
      可其实是不疼的呀,比起那些我替他挨过的打,挡过的刀,这感觉更像是被小虫儿叮了一口,些微的麻、些微的热、些微的疼、些微的痒。
      挠也挠不到,直钻进人的心坎里。

      温热的吐息喷薄在我的额头,他的手摸索过床帏寻见我,与我十指交扣。
      我腾出一只手抵住他的胸口,他的胸膛有规律的颤动着,我知道,他在念一个字,每次都念。
      念我的称呼里被丢掉的那个字。

      我叫什么来着?
      我想我大概是忘记了。
      我听不到别人说话已经很久,自然更听不到别人叫我的名称,会忘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我记得那个称呼是怎么来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我还沿用着过去的名字,送我去的人和他的父亲将要远行,于是把我安置在他的身边。
      他比我高出一些,仰起头能看到他绷着的脸和皱着的眉。他同送我来的人说了什么——更准确的说是争吵,未果后转向我,语气十分不善。
      就是语气不善。当时我还能听得见,我是后来才听不见的。
      他说,跟在他身边的,不会有所谓的“人”,只能是些倡伶徘优之流。我若想留在他身边,就从他给的四个字里选一个字,再从我的名字里选一个字,成为我新的称呼。
      他这样说罢,挑起眉毛满脸看戏的表情。
      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也没人叫我的名字。于是我很快的,几乎是随手挑出了两个字,他反倒愣住了,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不禁笑出一声来,那送我来的人看了我一眼。
      我想起,影子是不该笑的。
      于是我就把原来的名字也忘了。

      影子不该有情感,影子不该有好恶。
      所以他笑我便看着他笑,他难过我就看着他难过。
      他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他厌恶什么,我便也跟着厌恶。

      结束后他总是会亲吻我的额头,用舌尖卷去我眼角生理性的泪。我轻轻支开他的胸膛移开身体,去隔间沐浴。
      我一直睡在他的房梁上,他的寝宫就是我的寝宫。我泡在他的浴桶里,水温和香料都是他惯用的。我冲去发丝和颈窝里的汗,然后站起身,披上架子上他的衣袍。
      我从屏风后走出来,他已换过衣服,背对我坐在桌后翻阅竹简。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棕褐色的汤药。
      我走上前去,不假思索的端起碗喝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和克制。
      我转过头去,天问剑挂在一边架子上,上面的血迹已被擦干,床榻上的枕席也被换过,上面是我平日里惯常穿的衣服。
      不是我随他赴宴时穿的那套。
      于是我疑惑的看向他。他告诉我,今晚的宫宴取消了。
      “是。”我这样回答,眼神不住的往床下瞄,他大概知道我在想什么,又说。
      “那件染血的衣服叫人拿去洗了,洗好就会给你。”
      我点点头,穿好衣服后反身翻上房梁,缩回到阴影里面,也如平常一般。
      君王是没有心的,影子也是没有心的。
      这样刚刚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能过审吗?这能过审吧。求求你让我过审吧!!!
    二编:
    我就知道过不了啊啊啊啊这咋改啊尽可能保留原文了,凑合过吧还能离咋地
    三编:
    我尽力了。
    四编:
    没想到作者有话说也会成为被屏蔽的理由,这次应该能过了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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