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捌 仍慕君时影，却难与君初 ...
-
（一）
怎么又被蛇给咬了……
在晕过去之前，温染脑子里只有这个无奈的想法。
他从小就怕虫蛇，小时候还被蛇咬过，幸好那蛇没毒，但从那时起他看见蛇便心里发怵。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同了……
伤口麻木，呼吸变得困难，五感似乎消失，只剩一片灰白与冰冷。
他不能死。他来这座山便是因为这山人迹罕至，灵物丛生，应该有郎中说的病中祖母所需要的草药。若他死在这里，家中重病的老人，和他们祖上的花田又该怎么办……
“……你怎么样？公子？公子！”
不知道来人是谁，温染几欲昏迷，最后拼尽一分力气，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北鸢看着已经陷入昏迷还不肯放开自己的人，素来温和的眉眼染上一抹愁色。
怎么会有毫无修为的人来这座山？还偏偏误入了他的蛊场？
那新蛊剧毒无比，被它咬上一口即使是修为高超的人都不会好受，更何况这样一个普通的孩子。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抱起地上气若游丝的孩子，缓缓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待温染再醒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胃中翻江倒海，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
“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的？”
温和的声音落在耳边，成功把温染从那分天旋地转中拉了回来。
“没事，就是有点恶心……”
他晃了晃头，勉强撑起身子，视线逐渐恢复清明，终于看清了站在床边的人。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温润的青色眼眸，眉目柔和，笑意翩翩，自带几分雍容华贵的贵胄气息，却并不凌厉，看上去十分好相处。
“适应了便好了。”他轻声安慰道，略带急切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我……”温染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多谢公子相救，不知我睡了多久？”
“……”他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是真的，但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温染心下茫然，眨了眨眼，随即对他点了点头。
“你睡了两年有余。”
他的话让人难以置信，却掷地有声。
“什……”
温染有一瞬间的茫然，可面前公子认真的神色却不像说谎，而他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震惊。
“而且你中了蛇毒。确切来说，你……已经死了。”
（二）
如果现在让温染回忆的话，他倒是已经不记得自己醒来时发生了什么了，印象里自己被转为了人非人蛇非蛇的怪物，这样的事实是在打击过大，他一向承受能力不强，选择了淡忘来保护自己。
他只记得记忆的最初，是镇定过后被君上带着回到了原来生活的地方。
时过境迁，曾经温暖的家早已物是人非。
君上心善，在他昏睡过后的不几天便循着他的气息摸索到了这里。但由于耽误了太久，他的祖母久病体弱，终究是没能听到君上到来的时日。
而不知道是不是独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情感同躯壳一起死去，温染跪在祖母的墓碑前，心下却没有半分悲伤。
也是从那时他便知道，他再也不会是一个人类了。
“我来到这个村子，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你家。”身后是君上独有的温和嗓音，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低落，“可那时老人已经去世，我便只能寻了这个风水不错的地方，帮你尽最后的孝道。”
“后来你的情况稳定下来，我又来了一次。”他没在意温染的沉默，继续道：“看见应该是村长在划你们家的花田。还有只黑色的狗一直在阻拦，最后却也被打死了。我想可能是你的狗，便把它一起埋在了这里。”
“……它不是我养的。”温染缓缓起身，头垂得很低，沙哑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只流浪狗。之前每次喂他时它都会咬我，真没想到……”
他抬头时，鲜红的血泪从眼眸中滑落，蜿蜒而成两道分明的红痕。
他似乎愣了愣，瞥到手中还未干的殷红一片，随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那时君上还不知道是他恐血症犯了，还以为是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身体又出了什么毛病，为此担忧了许久。
只是……
温染从回忆里抽回思绪，看着眼前批公文批的专注的背影，无声地弯了弯唇。
救命之恩与尽孝之举，无以为报；唯有漫长岁月中微不足道的陪伴，希望君上前路坦途，安康顺遂。
（三）
“哥哥？小哥哥！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啊？”温染停止轻功，转身看着身后有些面熟的小姑娘，迟疑地问道：“你……在叫我吗？”
“不然呢？”她碧蓝色的眼眸干净通透，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小哥哥，又见面了。你长得真好看呀，交个朋友吧？”
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女孩儿如此直白地夸赞，一向内向的温染不免有些难为情。
“啊……谢、谢谢你。”他低头，似乎想把脸缩进衣服里，磕磕绊绊道：“那个……你也是。”
女孩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阵清风拂过，吹得她发髻上的铃铛泠泠作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送你个东西吧？”她挑了挑眉，上前两步，笑道：“作为友情的象征。你伸出手。”
“什么……”温染蹲下身，在她面前乖乖伸出了手。
“今天出门急，只拔了二哥门前的蒲公英。”她唇边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缓声道：“看来蒲公英与你有缘，替我照顾好它。”
温染只觉得掌心一痒，垂眸便见两簇雪白柔软的小伞安静地躺在了手中。
“可……”他眼眸黯淡了下去，低声道：“对不起。我的体质特殊，在花草身边停留的时间长后会伤害到他们的。”
“怎么会呢？”她瞪大了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煞有其事道：“这可是我们友谊的象征，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死了呢？”
温染听着女孩儿天真的话语，有些不忍打破她美好的幻想，眼眸动了动，随后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不能保证，但我……一定尽全力守护它。”
她看起来很满意，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你一定会的。”
温染哭笑不得，想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却因想到自己的体质，最终作罢。
“下次来记得找我玩儿哦！”
温染对她挥了挥手，转身踏上回北疆的路。
他心不在焉地赶路，看着掌中鲜活的两颗蒲公英，眉目间染上了些苦涩之意。
在他体质的影响下坚持最久的不过也就不足一刻钟，而这些随风的种子又能坚持多久……
“温哥？君上说你可能还要一天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君上呢？”温染喘了口气，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夜已深，君上休息了吧？”
“君上这几日一直在藏书阁，我们也不知道。你背上还有土，摔了吗？”
“啊……没事，没注意脚下，说出来怪丢人的。”温染谢绝了侍卫帮自己拍尘土的动作，连忙道：“我去找君上了。”
“温哥慢点走！”
慢？君上费心了多年的问题眼下很可能有了答案，他如何慢的下来？
温染脚下生风，在藏书阁前站定，深呼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君上，是我。”
没有应声。
他推开门，轻手轻脚地奔向书架尽头的书桌，果然找到了想找的人。
烛火即将燃尽。昏暗的火光跳动摇曳着，为他莹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北鸢单手撑着头，双眸阖起，呼吸平稳，不知道已经睡着了多久。即使是在睡梦中，他唇边依旧笑意温柔，似乎做了什么喜人的梦，
温染心跳漏了一拍，屏着呼吸踱步到北鸢桌前，剪断灯芯，又把搭在椅背上的外衫仔细地披在了他身上。
“回来了？”北鸢迷蒙地眨了眨眼，轻声问道：“……还顺利吧。”
“是，您要回寝殿睡吗？”温染道。
“算了……”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借着如水的月光，温染看到北鸢身下的书依旧是有关于自己的体质一事，心中一时又苦又甜，不知如何是好。
他将那颗新鲜的蒲公英放在他桌上，沉默良久，声音低哑：“辛苦您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回答他的只有北鸢安稳的呼吸声。
（四）
“君上，这……”
温染看着北鸢寝宫前栽着的成片蒲公英苗，讶异道。
“手下的人帮我整理了寝宫的空地。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蒲公英，又不会伤害到它们，于是就让人种了。”
北鸢说的云淡风轻，笑意不改。
“可您明明前些时候说要种些鸢尾的……”温染低下头，看着那些随风摇曳的蒲公英，声音有些沙哑。
“小染，”他微微回眸，伸出手拍了拍温染的头，轻笑道：“多笑笑吧，已经很久没看见你发自真心地笑过了。”
“……君上，对不起。”温染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一时酸涩交织，脑海中一阵眩晕。
“对我，你永远不用说这三个字。”北鸢声音含笑，眼眸深处摇曳着微不可查的波涛。
温染看着前方挺拔的背影，眼眸愈发坚定，心中自语。
他此生，也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君上的事。
他跟上北鸢的脚步，心中虽不知他要去哪里，却并未发问。跟在北鸢身边的数十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沉默的陪伴。
三日后，周遭的景色逐渐熟悉，温染也终于醒悟过来君上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您怎么会想到来这里？”他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斗篷，防止自己不小心碰到人。
“我记得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北鸢眼眸中倒映出绚烂的灯火，笑意温和，“前些日子暮离同我说起人间的上元灯会，想着你看到应该能开心些吧？”
“属下……很开心。”温染心中升腾起些柔和的暖意，定定地看着前方的背影，轻声呢喃。
北鸢回过头，青色的眼眸交织着明亮的灯火，宛如一块成色温柔的玉石，源源不断地挥散着宁静的光辉。
“不必拘谨，跟在我身边的这些年，辛苦了。”
温染闻言轻轻弯了弯唇，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热闹景象，思绪慢慢回到了从前。
在他还是人类时，每年的灯会都会和祖母一起来赏灯，猜灯谜，放河灯，运气好还能赶上烟火。回家时，老人总会为他煮一碗元宵，有些年是六个，有些年是七个，个个都是清香软糯的水果馅儿。
也不知道在那些家中困窘的年头，她到底是如何年年不间断的为他做出那种可口的美味的。他只记得如果他吃不完，祖母就会像小孩子一样拉着他的手不让他下桌。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
耳边小贩的吆喝声把温染拉回现实，他眼眸动了动，转头望向了声音的来源。鲜红饱满的山楂淋上剔透的糖汁，勾得温染眼睛发直。
“小公子，要来一根糖葫芦吗？”眼尖的小贩隔着一条“人海”，扯开嗓门对温染吼道。
“啊……不用，不用，对不起……”温染脸一红，连忙把整个身体缩回斗篷，偷瞄了一眼北鸢，见他似乎并未听到这边的动静后才松了一口气，跑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前面有人在放河灯。”北鸢低声道，“一起吗？”
“是，那属下去买河灯。”温染忙道。
“我去吧，”北鸢止住他的步伐，“还想看看别的。一刻钟后河边见。”
温染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想了想，怕自己的体质在人潮里出什么乱子，还是找了个人少的河畔，安静地看着顺水而下的各式河灯发呆。
“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温染回过神，微微后撤，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怎么还裹得这么严实？四下无人，也该透透气了。”北鸢为他摘下宽大的黑色斗篷，温声笑道。
“若是再因体质而伤到无辜的人，属下就真再也不想出来了。”温染笑得有些勉强，话语中掺着浓浓的低落。
“有我看着，怎么会。”北鸢扯了扯他垮下去的小脸，无奈道：“你一天都在瞎想些什么。喏，给你的河灯。”
“还有属下的？”温染一愣，接下他递过来的小狗形状河灯。
“我难道是那种只买自己的把你扔在一边的君上吗？”
温染看着手中憨态可掬的小狗，莫名想到了当年因他家变故而无辜被打死的流浪狗。
墨蓝色的夜空上骤然炸响一朵金色的烟花。
“看来运气不错。”北鸢抬眸，暖青色的眼眸把那朵转瞬即逝的明丽焰火囿于一方，深不可测。
温染抬头看着绚丽斑驳的夜空，澄澈干净的眸子中全是怀念与惊喜。
“小染。”
“是，君上。”
温染转过头，下意识地对北鸢开怀一笑，双颊上两个讨喜的酒窝若隐若现，配上那张清俊的娃娃脸，一时惹的人想同他一起笑出来。
“上元快乐。”
“……嗯！”他似乎有些怔愣，随即笑意愈发灿烂，终于为平日阴沉的周身添了些鲜活的少年气。
“君上，上元快乐！”
注：小染和鸢哥最后发生的事我考虑的很久，决定还是不写进来了（不是因为懒）首先是北鸢个人情况比较复杂，然后温染体质也很复杂，这两个人要是真的讲清楚都够我再写一本的了。大体情况就是温染其实一直没有和这个新身体契合，排异反应（？）他自己有时也会被自己的毒而折磨失控。北鸢一直在帮他压制，但最后因为出了些事情，没办法压制他，导致温染被长久积压的毒与蛊逼迫掉理智，所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原本修为失效（此处省略上万字）的北鸢中了自己的毒而死。至于复活阵法完全是第三方势力的介入（没错就是可儿和师傅那一方）顺水推舟。至于第三方势力究竟想做什么，哼哼，如果有机会，我会单写一本书。
鸢哥与小染的故事本不是以“北鸢和温染”开始，更不会以此结束。
终于这本书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完结！我终于搞完了！
如果你喜欢我的文字，那么，我们下个故事，不见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