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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梓衣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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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不断有人来拜见,王府里的,王府外的,王公家眷,公子小姐,门庭若市。
自然不是冲我。想他绍王爷官场得势,圣宠隆渥,偏偏这正月里在西疆过年,于是我这新王妃便只能代他受些礼了。即使觉得疲累,也只能忍受,谁让我是绍王妃。第一次埋怨父亲和二哥怎就让我嫁给他!
若说唯一一个不觉得烦闷的,便是那位鲁延长公主府里的殊意郡主了。
那日,却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儿笑意盈盈地走来,胸前挂着一串翡翠玉铛,素锦缠腰,浅粉罗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脑后仍挽着双髻,甚是机灵可爱。
“绍王妃嫂子,殊意有礼啦!”鞠躬裣衽,她抬头望着我,圆圆的小脸挂满笑意。
突然觉得不自在,我忙过去拉她:“好长的名号,叫得可累?”
她咯咯直笑,凑到我耳旁小声道:“我也觉得呢。”一边却大声说着:“我娘说对新嫂子要礼数周全。”
“你叫我梓衣姐姐吧。”我拉着她坐下。
她扑闪着长长卷卷的睫毛,歪了歪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好吧,我一见你就挺喜欢的,就叫你梓衣姐好了。”顿了顿,“你叫我殊意吧,表哥们也这么叫我。”说罢,便伸手抱住了我的胳膊。
我一愣。
说来我家中虽有四个孩子,但大哥不满周岁夭折,三姐也是年弱早夭,只有我和二哥两人尚算平安康健地长大成人。从小到大我便喜欢跟在二哥后面玩耍,母亲在世时常皱眉,以为这样很不体统,她指望我能像个侯门千金似的,端庄温顺。有一次,母亲又责备我,一旁的嬷嬷却笑道:“夫人说教,倒不如再给小姐生个小妹妹,好让她能端起个做姐姐的架子,那样自然便规矩了。”母亲一边脸红,一边却笑。
我此时却突地有了做姐姐的感觉,身边有个肉团似的小妹子天真可爱。
那殊意郡主着实是个平易近人的丫头。才刚照过面,便往我身上靠,十分亲热地开始说话。最初我实在有些诧异,需知鲁延长公主是何等庄严拘谨之贵妇!不过渐渐地竟也习惯她那圆润温软的身子搭在一边,两人就这么黏在一起说起话来,回想起来倒很像两只刚洗完澡的小狗,偎在一起晒太阳的模样。
和殊意聊着才知道,原来阿斐比绍王叙小九岁,母妃过世的时候两兄弟一个12岁,一个3岁,先王便将他们托付与鲁延长公主照料。彼时绍王叙已有七八分沉稳世故,正专心学文学武,日日进修,便也不常和公主府中的表兄弟们玩耍,颇有长兄之风范。殊意谈起这位表兄便即刻坐直,面露庄严崇拜之意,赞叹有加:“梓衣姐,你可不知道,绍王表哥真正的有做王爷的模样呢,从小就有。我们几个一吵闹,连我爹娘都管不了,但是只要绍王表哥一站出来,两条眉毛溜溜一拧,还没开口呢,大家就全溜溜地一边蹲去了。”
“那样厉害?”我啧啧。
“可不是!他说话跟咱们这些人可不一样,他说起话就像舌头底下压着一座山似的,稳稳当当的,虽然多半是教训人的,不过让人听起来就是服气。”殊意一脸仰望一脸敬意,顿了顿,“可不像他们几个,我爹娘总说他们仨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一点皇家的架式都没有。光喜欢欺负人,和绍王表哥比起来差远了呢。”说罢朝我甜甜一笑。
他们几个?自然是两位郡王和岐王斐吧。
“好姐姐,你可不知道,我之前还想着呢,谁家小姐若能嫁给绍王表哥,必定也是个十分了不得的姑娘,不光要漂漂亮亮的,还要很有几分架式呢。”小殊意搂着我的胳膊,歪着脑袋笑看我。
我摸摸脸,干笑一声。那种王公贵族的气势,我是天生没有的。二哥长大后还能拿捏出几分样子,我却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千年朽木的模样,连父亲都时时蹙眉长叹,二哥也常打趣说:“你这野丫头,只有在弹箜篌的时候有些小姐的做派,其他时候,哈哈,免了免了。”从前我是不以为意的,需知那样的气派不是生而有之的,要多年精心修炼方能达到的境界,我已然荒废十多年光阴于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又岂能凭空捡到那等风度?
现在听殊意一说,登时觉得我那夫君绍王叙,是个十足十的皇子气派,顿感汗颜,心下琢磨着需将这番话好好传达与二哥,免教他时常取笑我。
见我沉默,殊意又晃着胳膊道:“好姐姐,你且放心,你和绍王表哥站在一起,是十万分的登对呢。”
我脸红,小丫头开玩笑,我和他唯一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不露脸不出声的,还专门有数个司仪领我,想出错都难。将来若真跟那么个端庄做派的王爷站一起,指不定别人以为是不才在下糟蹋了他呢。
见我扭捏之意,殊意捂着嘴笑:“好姐姐,你是害羞了么?”
额,是,我十分害羞。
殊意又絮叨着他们几兄妹的年少不羁之事,我听着有趣,便也凑说与二哥小时候做的一些混账事。两人谈得十分投机,时时笑做一团。
许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拉扯聊天了,我甚感快意。殊意也十分兴奋,圆圆的脸上红润润的很是可爱。直到公主府的侍从再三催促时,我俩才握着手依依惜别。殊意不停嘱咐我:“梓衣姐,你可要多来我家走走,我也会多来这里的,我觉得和你说话特有意思,你比我家哥哥们好多了。”
我也应着:“不错,要多走动走动,我嫌这里怪闷的,以后你常来说话,我就快活多啦。”
她又道,“我听斐哥哥说,你也喜欢些新鲜玩意儿,往后我家里要是有些有趣的东西,我便带来给你瞧。”
我连连点头:“好哇,我二哥那里若有得心的玩意儿,我也顺过来与你把玩。”
“正月十五你可要去逛花灯?”殊意悄声问,眼角瞟着一旁侍从。
“唔这可说不准。我晚上一般要早睡的。”我蹙眉。
“只一晚罢了,好姐姐,你叫斐哥哥带你出来吧。我们每年都上街玩儿的。”她扯着我的袖子,腻声道。
我实在难以抗拒这小妹子的腻声低语撒娇状,便慷慨道:“好,我也去逛逛。” 只一晚而已,死不了。
“那就这么约定了!”殊意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走两步便一回眸地挥手道别,煞是憨厚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