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明月》晚川

3、梓衣篇（三）

　　用过午膳后，我在园内走了走。骊宣要陪我，我忙摆手让她忙别的去，我自己清净走走。逛着逛着，想着再过两日奉召觐见后，便可回家一趟，心里很是高兴，琢磨着要不要给二哥带些绍王府里有趣的东西回去，就这么走着想着便出了园子，一路向西。待回过神来，正站在一岔道口，我寻思着回去也无事可做，不如就在这王府中走走，便随意挑了左边道口。
　　一路风景不错，绍王府果然气派。我想起二哥曾说这位亲王是皇室所有亲王中最有才最得皇帝欢心的，果真不错。我晃悠悠地走着走着，前边有一片水塘，远望去如霞光映照，甚是好看。我心中一喜，加紧脚步往前走去，原来是个种满荷花的水塘，荷叶铺满半池，荷花已全部盛开。一片碧绿衬着点点娇粉，午时的阳光正足，映着这池子仿佛有雾气上升。
　　十月的莲花？
　　我看得有些瞠目结舌，绕着池子直转圈。
　　池边转来一人，长发披肩，一身宽袍颇有些魏晋之风，只是手上抓着一个网子，与他一身打扮着实不搭。他转头看我，咧嘴一笑，左颊酒窝旋得很深，竖起食指在唇中，示意噤声，又转身急急朝一处奔去。我也略略点头示意，婉转一笑。
　　一阵风带着池子的雾气吹来，我忽然想起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坐在池边，支颐望着他在池边扑腾着，一只金色小雀逗着他似的蹦着飞着，他身后是一池碧荷，揽尽佳景。我望着一朵娇羞无限的睡莲，脑中思索着一个模糊的问题，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我认真思索着。
　　那少年偶尔回眸看我，仍带着十万分的得意神色。二哥说礼尚往来，是礼也。于是我也狠狠地回笑给他。
　　才一会儿，他仿佛玩得有些倦了，便一个飞身，一把网住了正扑腾的小雀鸟。他夹起小雀鸟的爪子，一手握着他的扑网，走了过来。他站定，将扑网一扔，躬身笑道：“给嫂子请安了。”
　　我微微一笑，点点头。
　　岐王将手中雀鸟递到我面前，脸上仍带着红晕：“这只小金丝雀请嫂子笑纳。”
　　我小心地接过小金丝雀，轻轻抚着它背上柔顺的毛，侧头望着他：“这见面礼也忒轻巧了些吧。”
　　岐王忙道：“自然不止这些，只是那些珠翠玉器的未免俗媚，不如这小东西有趣。嫂子若喜欢那些个东西，随便派人来西陆园抬走便是。”
　　“我听说岐王殿下一早踏青去了，这么快便回来了？”我咬着唇笑望着他。
　　他搔搔头，颇有些赧色：“原来嫂子怪我。”转了转眼珠子，又道：“这金丝雀着实得来不易，我一早便是为了取它，不想方回到府中，那些个不会办事的，竟让它逃了出来，害我劲费好大的功夫。在这里能碰上嫂子，许是这小金丝雀的缘分。”说罢，眼巴巴地瞅着我身边，又瞅着自己双腿。
　　我瞧着他一身大汗的样子，便伸手示意他坐下。他忙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看来嫂子是在逛园子了？”他侧头。
　　我抱着膝盖，支着下巴，嗯了一声。
　　这位岐王殿下便开始讲起了他们这王府大院怎生设计，其中多少园子多少楼台等等，简直滔滔不绝。
　　见我不理他，只呆呆望着眼前的一片碧荷，便顿了顿，问道：“你喜欢这里？”
　　我点点头。十月的莲花，何其迷人。
　　“这是咱们这里极美丽的地方。这池子原先不种荷花，只养些鱼啊龟啊的，我以为白白浪费了这好池子，便向三哥讨个差事，种了半池的荷花。如此看来，嫂子是很喜欢这芙蓉渠的了！”他得意地鼻孔朝天了。
　　我侧头：“这里叫芙蓉渠？”
　　“不错。”
　　“你取的名字？”
　　“嘿嘿，正是不才区区在下。”他又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我正正经经地打量他，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他让我看得不自在了，往旁边蹭了蹭，陪笑道：“嫂子这是找什么呢？”
　　我不语，只是慢慢站起来，拍拍裙摆，极优雅端庄地转身，“嗯你不是不才吗？我方才细细查看后，发现果然无才。”说完，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嫂子取笑我。”他似乎大大松了口气，也忙起身跟在后面。
　　就这么沿着池子慢悠悠地逛着，岐王在我身后叨叨着他修这池子时种种艰辛困难，以及莲花初放时欣喜荣耀之情。我听着有趣，也搭会儿话。池边种着一圈垂柳，倒也挡住了不少午后的阳光。初秋的风有些凉意，缓缓摇着柳枝，无限惬意。
　　“听你方才的意思，想来是对这池子的名字另有见地？”
　　“这莲花竟能到十月而不谢，你是怎样做的？”我不答他，只问心中好奇已久的问题。
　　这小子仰头哈哈大笑一番，便眉飞色舞地说开了：“凡是看过我这芙蓉渠的，都会有此疑问，不过这是我芙蓉渠普天之下独一无二之处，其中巧妙之处，非三言两语可尽道。”
　　“哦，”我点点头：“意思是你也不知道咯？”
　　“额……”
　　我回身，看他脸上微红，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的样子，也忍不住嗤嗤笑出声。
　　他呆了呆，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半晌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你若真想问，我慢慢说与你听。”
　　我刚要答话，却听到急急的脚步声过来，一个熟悉的嗓音：“王妃，原来您在这，可让我们好找。”
　　岐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退。
　　骊宣见到岐王也是小小吃了一惊，想来也以为他老人家踏青着呢。行过礼后，便向我道：“奴婢先前还怕王妃在府中迷路了，才赶紧让人出来寻您，原来和岐王殿下在一处，那自然是不怕走迷了。”说罢也大大松了口气。
　　我笑道：“我也想在府中走动走动，不巧在这碰到岐王。”
　　骊宣盯着我手中的小金丝雀，有些讶异。
　　我转头看着岐王：“我可没好好准备个鸟笼什么的。”
　　他忙道：“我派人送过去便是了。”
　　“那多谢殿下。” 我福了福身，轻声道：“骊宣，我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走得累了，我们回去吧。”骊宣便要引我走开，却听得身后岐王朗声道：“我叫姬斐，嫂子唤我阿斐便是，莫要殿下殿下的，生分得很。”
　　我抿嘴一笑，径直走开了。

　　回到园中，已是走了许多路，我倦得很，便沉沉歇下，直睡到夕阳西下，半天烧得红艳艳，才懒懒起身。
　　骊宣过来给我梳洗，我想了想，问道：“岐王把鸟笼送来了吗？”
　　骊宣抿嘴，指着窗外挑着的杆上，正挂着一个别致的小竹笼子，我那金丝雀正在里边唧唧叫着。
　　我正看得发呆，骊宣又道：“今晚王爷是要来过夜的，一会儿晚膳是否也一起用呢？”她抬眼询问。
　　我耸耸肩，“随他。”
　　骊宣轻叹了口气。
　　到晚膳时，有人来通报说，王爷在中殿接待贵客，迟些才能来。意思是不在这里用膳了。骊宣有些失落，我却不在意，想他绍王在朝中也算炙手可热的人物，大婚自然是不止一日之筵席了。
　　他不在我吃得更开心。
　　掌灯时间过后许久，又有人匆匆来报，原来绍王宴席仍未散去，再迟些才能来。
　　那人走后，骊宣轻啐道：“人家的好日子，却有人这番不识好歹的。”
　　我摇头：“绍王朋友众多，难免招待不过来，这宴席是该做得长些。”
　　骊宣这才笑道：“难得王妃体谅。”
　　看了会儿书，逗逗小金丝雀，倦意又来了，四肢发软，远处传来一阵阵喧闹声，似乎还有锣鼓笙乐。我唤来骊宣，便要宽衣歇息。
　　她有些犹疑地望着我：“王妃不等王爷了？”
　　“不等了。”再等我小命休矣。我嘟囔着，便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骊宣告诉我，绍王昨夜将近三更才来的，见我歇下了，说不打搅我，便回书房过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