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颗星星给她》夏鹤清

1、第1章

　　暮色昏沉，落日烧红云朵，烫得海面上金光粼粼。

　　忙碌了一天的渔人们满载而归，一路欢声笑语。

　　他们身后的远处，有一个瘦小的女人和一只活泼的小土狗。

　　林潇拎着一大袋子鱼，沉甸甸的，拽得她整个人往一边倾斜。小土狗的嘴里咬着一条肥鱼，还是从林潇那抢来的。不是它调皮，它是想替自己的小主人分担。

　　走到邻居家门口，林潇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放下鱼，敲了敲门:“张大伯，换点蔬菜和大米！”

　　门很快就开了。

　　张大伯五十多岁，瘸了一条腿，是个老光棍。人家看得开，没老婆没孩子没压力，自己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潇潇来了呀，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屋里给你拿。”

　　张大伯为人老实憨厚，从不欺负像林潇这样的年轻人。他带了大米和蔬菜出来，另外还有一袋排骨和羊肉:“今天去镇上新打来的肉，新鲜的，晚上你可以给你家那个帅小伙炖锅汤咯。”

　　“我才不给他炖呢！他在我家白吃白住，什么活都不干，这肉给我家憨憨吃都不给他！”一提到那个男人，林潇就来气。

　　她前天带憨憨去海边散步，沙滩上躺着一个男人，身上都是沙子，皮肤都泡白了，应该是掉海里被冲上来的。他命大，竟然还有呼吸。

　　一条人命，不管不行。

　　林潇给他做了人工呼吸，把他呛进肺里的水都按出来了。

　　他醒了，林潇问他:“你从哪来的？你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吧？”

　　他环顾周围，眼神茫然:“我不知道，记不起来了。”

　　他像是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叫秦晔。林潇把他带到村长家里，后来又辗转到派出所。

　　警察说没有接到失踪的报案，秦晔又想不起来自己的家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家人。最后就落到了林潇家，暂时住着。

　　林潇家里的条件并不好。

　　她爸前几年在工地上干活出了事，两条腿废了，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出去工作了，根本就没有人要他。他现在整天在家里打毛线，织点小玩意，晚上林潇拿去集市上摆摊，也有那么几个过来旅游的人会买。

　　晚上，林潇把饭菜端到油亮的小圆桌上。秦晔在边上逗憨憨玩，人和狗都悠哉快乐得很。

　　林潇拿着筷子和碗，“啪”的摔到桌上。一人一狗同时朝她这边看过来，两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竟然有种很无辜的感觉。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啊？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连只老鼠来了都要摇头叹气。你一个大男人赖在我家，怎么好意思的……”说到后面，林潇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男人总是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弄得她像是一个坏人。

　　她心里一直都很委屈，二十岁的年纪没有其他小姑娘白白嫩嫩的手，她的手夏天爆皮，冬天冻疮。她的白裙子好久没穿了，因为干活不方便，会弄脏。

　　她捡到这个男人带去村长家，想找个解决的办法。可村长不管，叫她带着秦晔去派出所。等到了派出所，秦晔一问三不知，人家也没有办法，她只能把他带回来。

　　现在村长也不管了，说人是她捡回来的，就把秦晔扔到她家。就看她年轻脸皮薄拒绝不了，就看她好欺负，明明她家才是这个村子里最穷的那一个。

　　“潇潇，来者是客。人家小秦今天还跟我学钩织呢，说想做点东西拿到集市上卖钱，这孩子挺懂事的……”

　　她爸在屋里说。

　　林潇吼了一句:“你以为多个人只是多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吗！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钱有多难挣！”

　　他爸好面子，就知道打肿脸充胖子。家里重担都压在她身上，没人知道她的压力有多大。

　　她爸不说话了。

　　林潇盛了饭菜和骨头汤，给她爸端进屋里。

　　憨憨的狗盆里已经放好骨头和肉了，是秦晔刚才放的。

　　虽然秦晔穿的破破烂烂，但是吃起饭来特别斯文，细嚼慢咽，不吧唧嘴，也不说话。他长得好看是好看，可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林潇不是那种会被外貌蛊惑的人，也没有少女那些天真美好的幻想。她脑子里都是今天挣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又交了两百块的话费，电费，水费，网费……

　　许是知道自己被嫌弃了，秦晔吃完饭就收拾餐桌，洗碗。他一个男的，手比林潇都细嫩，骨节分明，连个茧子都没有，也看不到毛孔，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

　　林潇看他在厨房里忙活，出来又擦桌子，给憨憨洗狗盆，稍稍诧异了一会，心里的怨气消了些。

　　冲完澡，林潇在院子里洗衣服。

　　秦晔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边上，把憨憨抱在怀里，玩着它的狗耳朵，问林潇:“你妈呢？”

　　“死了。”

　　她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感情。

　　似乎是觉得这样诅咒自己的亲妈不太好，她又说:“跟野男人跑了。”

　　她爸出了事之后，她妈挣钱养家，压力大了一点小事就要吵个昏天黑地，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在嘴边，嫌弃她爸挣不了钱，拖累了她。最后她妈出轨，让她和她爸逮了个正着，才协议离婚了。

　　晾完衣服，林潇把憨憨抱过来。

　　憨憨已经睡着了，露出了圆滚滚的肚子在上面，四只可爱的小爪子朝天伸着。林潇轻轻地握着它的前爪，想到了她妈离开的那天。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女人，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离开的时候，林潇一滴眼泪都没掉，神情特别冷漠。

　　她妈也没有一丝留恋，扭头就走了，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等彻底看不到她了之后，林潇才后知后觉地流了一脸的眼泪，在心里怨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原来再真挚深切的感情，也会被现实轻易击垮。她妈离开后，林潇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橘黄色的灯泡亮着微弱的光芒，大颗的眼泪从眼里滚出来，掉落的时候光影闪动，林潇低下头，用手不停地划拉着落在憨憨肚皮上的泪水。

　　再怎么说，那个女人也是她妈。

　　说不难过是假的，不想她也是假的。

　　林潇把脸埋在憨憨肚皮上一通乱蹭，把眼泪都在它狗毛上蹭干净了，对一旁始终保持安静的秦晔说:“回屋睡觉了，开灯费电！”她关掉灯。

　　院子里陷入一片漆黑，她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这样就没有人看见她的红眼睛。除了憨憨，谁都不知道她哭了。还好憨憨是狗，不会说话。

　　林潇不知道，从她说她妈死了的时候，秦晔的视线就一直在她身上。

　　不过他低着头，垂眉敛目，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视线的方向，才没有让林潇发现。

　　这个女人是真的很奇怪。

　　她嫌弃他，却没少过他一口吃的。

　　她从来没露出过柔弱的模样，刚才竟然哭了，还强忍着，忍到嘴唇和下巴都在颤抖。

　　而且哭了还不让人知道，把眼泪都蹭到憨憨肚皮上，关灯保留她那一点尊严。

　　这个女人很善于伪装和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他们有着极其相似的性格。

　　这种相似的性格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归宿，对他产生了很强的吸引力。

　　秦晔用手指抚摸的嘴唇，想到那日晚上林潇给他做人工呼吸。

　　那是她的初吻吗？

　　他不知道。

　　但那是他第一次被女人亲。

　　◇

　　天蒙蒙亮，闹钟响了。

　　林潇与睡意做了一番激烈的斗争，好不容易才从床上爬起来。

　　外面有些轻微的声响，林潇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出去，见小圆桌上摆着白粥，凉拌菠菜和荷包蛋。

　　肯定不是她爸，憨憨就更不可能了。

　　早饭是秦晔做的。

　　秦晔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两双筷子。

　　看到头发炸毛睡眼迷蒙的林潇，他愣了一愣，把筷子递给她:“你醒了？”

　　“不然呢？我在梦游吗？”

　　“……”

　　她拿过筷子，搬了个小板凳坐下，喝了口粥，温度刚刚好:“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想着和你一起出海。”

　　“之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勤快，我以为你就只会逗憨憨玩呢。”

　　秦晔把盛着荷包蛋的盘子推到她面前:“我不是白吃白住的。”

　　林潇夹了片荷包蛋，两三口就吃完了:“出海很累的，你做不来，还是跟我爸在家里打毛线吧。”免得村子里的人嚼舌根子，说她欺负他。

　　秦晔放下筷子，看着她:“你能做的，我都能做。”

　　他语气笃定。林潇的视线转到他那张白净的脸上，怀疑地看了他一会，不禁冷嗤一声。

　　◇

　　在海上找到昨天撒下的渔网，林潇把渔船停稳，开始收网。

　　细密的渔网里困着很多鱼虾螃蟹，林潇拉着网朝船里拽，顺手摘下鱼虾丢进水桶里，太小的鱼就扔回海里。

　　以前她年纪小，力气不大，也没有收网的经验，好不容易把网拉上来，又不敢去碰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刚开始那会她连渔网都拉不上来，让一起过来收网的年轻小伙们笑话了很久。他们不帮她，还在边上看热闹，气得她在船里哭，一边哭还要一边咬着牙收网。

　　渔网收完了，鱼虾装满了水桶，林潇把船开到前面，去收另一个网。

　　“我会了，我来。”秦晔说。

　　林潇把网给他:“要是跑掉了一条鱼，你今天就别吃饭了！”

　　“知道了。”

　　跟她这凶狠的语气比起来，秦晔就显得温柔多了。他拎着网，用巧力往上拉，摘下网里的鱼丢进水桶里，动作不慌不忙，姿态从容不迫，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是最后一个网。

　　秦晔收完，把渔网递给林潇，微微地笑了一下，眼睛弯得像月牙:“我学东西是不是很快？”

　　“还行吧……啊！”

　　一波海浪过来，渔船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林潇踉踉跄跄的，重心不稳要往海里倒。

　　秦晔赶紧搂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把人稳住了。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小心一点。”

　　他的手臂搂在她腰上。

　　她趴在他怀里，手臂护在胸前，抵在他胸膛上。

　　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上衣传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大了，烧得她从脸颊红到了脖子。